故此李成梁忍不住就拽着自己下颌不算长的胡须微笑,“哪里哪里,贤侄谬赞了,老夫不过略通五经,哪里敢说什么尚书甚至阁老,也就是家传的武功,还可堪自傲,不过是识字的武人罢了,嗬嗬嗬!”
他虽然自谦,可脸上笑容却是暴露出内心的得意,旁边他妻子忍不住道:“老爷,您就别得意了,当年妾身嫁给你的时候,冷猪肉都没吃得上,要我说,这秀才功名,有什么值得得意的。”这话顿时就让李成梁脸上一滞,忍不住瞪了老妻一眼,可他妻子那是糟糠,当初他刚结婚的时候,也得了丈人家里头不少的帮助,故此在这上头一直硬不起腰杆子来。
所以说,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短,这不单单适用与普通人,夫妻之间也适用,夫妻间拥有强大经济基础的一方,话语权必然很高。
乖官心中暗笑,嘴上却赶紧道:“伯母这话小侄可是很赞成的……伯母,小侄可并不是故意咒您老人家老,您这一笑,倒是跟我家姐相差仿佛,有心叫一声姐姐,一是怕如柏哥哥私下怪我乱了辈分,二来也怕宁远伯爷找小侄拼命……”
他嘴上抹了蜜一般,把这位一品诰命夫人哄得满脸儿的笑,周围李家子弟面面相觑,尤其李如柏,真是满脸的苦笑,这个凤璋啊!真是满嘴跑马车,真真是混账。
可女人这种动物,下至八岁上至八十岁,几乎没不乐意听好话的,故此李夫人笑得眼睛也眯了起来,明知道自己老太婆了怎么可能跟当今德妃娘娘相差仿佛,可心里头就是舒坦,忍不住隔着李成梁就拽住乖官的手,“你这孩子,真是个会说话的,我家这个老头子,一辈子嘴笨,我从来也没听过他一句软话儿,生下的儿子一个个也都是笨嘴拙舌的,满脑子全是肌肉棒子……”
她说着,眼神就瞪了几个儿子一眼,一个个顿时全部低下脑袋,李家诸子当中,也就李如松李如柏受艺与青藤先生徐文长门下,能称得上有学问,可徐文长本人擅长的并非考功名做八股的本事,青藤先生可是连接考八次举人都不中的倒霉蛋,难道徐文长没文采?他在闽浙总督胡汝贞幕府写的《进白鹿表》《再进白鹿表》《再进白鹿赐一品俸谢表》等文章,当时连嘉靖皇帝都十分之喜爱,史书说“上又留心文字,凡俪语奇丽处,皆以御笔点出,别令小臣录为一册”可想而知老徐的文采,可文采高不代表能中功名,他连考八次,'皆以不合规寸,摈斥于时',可谓倒霉透顶。
倒霉的青藤先生教出来的弟子也都是别扭的紧,李如松眼高于顶,天老大他老子老二,接下来估计就是他李如松自己了,李如柏倒是平易近人,可是老师狂涎的本事在他身上也略有体现,尤其一喝酒,立马儿就是一个小号的徐文长,至于女弟子颜清薇,那还用说么?招人恨的痴呆文妇啊!
至于其余的李家诸子,像是李如梅李如楠这样儿的,或许武功是高的,可不就是李夫人说的,满脑子的肌肉棒子。
李夫人狠狠教训了儿子们一通,最后一瞪年纪最小的李如楠,“尤其是你,老八,大冬天的,瞧瞧你穿的这模样,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傻小子。”她一脸儿的恨铁不成钢,“没听老人都说,傻小子睡凉炕,全是火力旺。你啊!性格躁动,匹夫之勇罢了,连先锋官都当不得,要不是你爹是宁远伯爷,你早被打折了八次腿了……”
李如楠赶紧一拽衣裳,把自己胸前裸露出来的肌肉给遮挡了下,讷讷道:“母亲,我知道了,我一定跟大哥好好读书……”
李夫人一听这话,哼了一声,看了一眼大儿子,心说跟他读书,学他眼大如箕么?不过,大儿子年过三十了,在弟弟妹妹们跟前要给他留些颜面,当下就不说了。李如松自然知道母亲那哼了一声的意思,额头顿时冒了两滴冷汗,说出去那也是神机营副将,而且今年他被调任佥书右府提督京城抚,这个可是负责京师防卫的不折不扣的二品大员,被母亲一瞪眼,话也不敢说一句。
乖官瞧了,倒是很佩服这位李夫人,果然,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必然有一个默默奉献的女人,而且这位眼光也很厉害,别的不说,光是评价李如楠的话,就可谓入木三分。
李成梁脸色有点发黑,他最怕这位夫人教训人,一旦开口,连他都有些没辙,这时候不肯在国舅跟前丢了颜面,就使劲儿咳嗽了一声,乖官也笑了笑,不欲得罪李家所有的弟子,赶紧就岔开话题,赞了李夫人几句头面首饰搭配的好,别人戴了要嫌太俗,伯母你戴着,却实实是个雍容华贵……愈发把李夫人哄得眉花眼笑的,干脆改口,一口一个心肝,恨不得有女儿嫁给他才好。
李夫人的称呼,换了别人,要不好意思,即便是李家诸子,若这么被母亲叫唤,怕也难为情,像是李如楠,说不住就要起逆反心思,觉得自己都长大了,还被母亲叫小孩子一般,可乖官那是装乖卖萌的行家里手,自然无所谓,反而更要装出乖巧的样子来,惹得李夫人当即把宁远伯爷拱到旁边,自己就坐到了乖官身边,拉着他手不肯放,怎么看怎么爱!
可是,李家还真没合适的闺女嫁给他,李夫人心有不甘啊!瞧瞧因为丈夫死了回到家中的二女儿,就忍不住心里头叹气,唉!大了太多了,不合适……被母亲盯着的李函雪忍不住就低下螓首去了。
看来看去,李夫人忍不住就看到了雪月儿身上,这妮子今年十七,倒也合适,女大三,抱金砖嘛!不过……她是喜塔拉的女儿,岂不是便宜了这骚狐狸……哼!
李夫人当即就打消了念头,把眼光又放在了乖官身上,一手握着他手一手就抚着他手背,忍不住就叹气,这孩子,也不知道将来便宜了哪家闺女。
李成梁瞧夫人又越扯越长的迹象,当下忍不住咳嗽了几次,可李夫人不搭理他,他只好主动开口,“贤侄啊!你如今麾下不少南方健儿,老夫见猎心喜,不如,让两家切磋切磋,也好互相增添了解,你以为如何?”
乖官被李夫人握着手,浑若不觉,脸上带笑,这时候听李成梁说话,终于进入正题,当下便说道:“伯父麾下自然都是北地的好汉,小侄瞧这位佟大哥,相貌清奇,似乎未来颇为不凡……”他先给奴儿哈赤下了个眼药,管你现在是不是大明的忠犬,先捧杀你,我这么一赞,想必李家子弟都要坐不住了罢,嘿嘿!
他略夸了奴儿哈赤几句,奴儿哈赤有些不安,要知道,李府上下,嘴上不说,谁不晓得他是个拖油瓶的,有些影影濯濯的,更是说他娘喜塔拉当初没嫁给建州左卫指挥使他失之前,便跟伯爷有不止一腿了……
第336章 乖官卖瓜,自卖自夸
深宅大院,这些八卦闲话,永远是少不了的,李成梁也不刻意去制止这些谣言,依旧眷顾奴儿哈赤,让他叫自己父亲,大军出入,几乎都要带着他和舒尔哈齐两兄弟,故此,李家小辈也有视他为兄的,当然,人与人不同,所谓兄弟阋墙,亲兄弟还有个好孬呢!何况他这样儿的,故此自然就有人愈发敌视他的,乖官这么一赞他,如樟、如梅几兄弟脸色就略微有些沉了。
乖官说话的时候便留意着李家诸兄弟,瞧在眼中,心中一乐,忍不住就要笑,这时候一身诰命的喜塔拉突然就站了起来,“我这个儿子,极是没有出息的,今日被大都督这么一夸奖,我倒是吃了定心丸一般。”她说着,就端起茶盏来,脸上艳艳一笑,就道:“我以茶代酒,敬大都督一杯。”
方才宴席上,喜塔拉一句话儿也没说过,这时候突然开口,顿时就给儿子解了围,她声音极为好听,明明怕要四十岁的人了,声音却柔嫩无比,用后世的话,便叫做萝莉音,便如后世扶桑那些杰出的女声优,仅仅凭嗓子配音,便能让一部作品大卖,实在是非同小可,这喜塔拉艳艳然一副长相,又是个天生萌音,这便怪不得李成梁要弄死她老公霸占她了。
乖官心中叹气,这艳妇好生厉害,一句话恰好说在点睛之处,当下只好起身还了半礼,喜塔拉不管怎么说,那都是建州左卫指挥使夫人,朝廷诰命在身,又是李成梁的禁脔,故此要给这个面子,不过他起身还礼的时候,隐约听到身边李夫人低声嘀咕了一句,骚狐狸。
他这边有些遗憾,当下叫过菅谷梨沙,低声吩咐道:“让疋田景兼老奉供挑二十个剑豪,瑞恩斯坦挑二十个佛郎机剑客,你自己再寻二十个铁炮射的好的姐姐……”菅谷梨沙平日一得空闲便专心学习汉文化,方才所见所闻,也知道对方要试探自家殿下,当下应了一声,捂着脑袋转身就跑。
对于菅谷梨沙这捂着脑袋的毛病,乖官真是无话可说,只好苦笑,随你怎么说,她唯唯诺诺,下一次还是捂着她头上那个金丝发髻,早知道,不送给她了。
“乖官啊!伯母瞧你这身边的闺女不错,可是家生子么?”李夫人本叫他字,乖官历来是个打蛇随棍上的脾性,说家中父亲和姨母都叫我乳名,伯母便如同乖官嫡亲一般,把李夫人哄得愈发开心,没口叫他乖官,拉着他说些家长里短的话,这些话她那些儿子谁人肯安心坐下来听的,可乖官就能笑着跟她说这些家长里短,李夫人愈看愈爱,几个儿子跟他一比,真是珍珠旁边的鱼眼珠子一般,殊无颜色。
正说着闲话,那边李成梁吩咐下去叫来的家丁到了,为首的正是和李如柏一起去南京的家丁首领李争之,带着一百人进了院子,在偌大的院子中间站定,一个个挺胸叠肚甫足而立,精气神极是彪悍,更兼一丝儿杂乱的动静都没有,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喷薄在寒冷的空气中,吸起一道道的白雾。
在戚继光没到蓟镇之前,北方兵丁并无这种军姿,大抵更讲究个人武勇和马战技巧,直到戚继光入蓟镇为总兵,两万浙江兵在豪雨中站了一天,纹丝不动,震住了九边的武官们,从那以后,北军也开始注重军姿,称之为站辕门。
奴儿哈赤瞧着干爹李成梁手下精锐家丁,心中羡慕的不行,他四岁就养在李成梁麾下,对他来说,李成梁既是父亲又是上官,可以说对奴儿哈赤影响最大的人就是李成梁,当时李成梁手下有家丁八千人,这可以说是当时大明各将门中势力最大的,即便是戚继光手下两万浙江兵,单论个人武勇的话,跟李成梁手下家丁比较也还是有差距的,时人说,李家不满万,满万无人敌。
若我手上也有干爹手下这般精锐家丁八千人……奴儿哈赤心头火热,他这时候不过二十四岁的年轻人,也还没正式袭祖上建州左卫指挥使的官职,你要说他这时候已经雄才大略起了吞并大明的野心,那才是胡说八道,人的际遇往往会改变想法,譬如唐朝时候阿荦山·亚历山大(安禄山的本名),难道他做牙郎的时候就已经起心反唐了么?这不扯淡了,终究还是权势越大,野心越大,慢慢发展起来的。
这时候的奴儿哈赤,想的最多的,不过建功立业,给他一万颗豹子胆他也不敢想去侵吞大明这样儿的事情。
李成梁似乎察觉到了奴儿哈赤热切的眼光,大笑着就对他道:“回头拨五十人到你帐下……”奴儿哈赤欣喜若狂,根本不顾老娘喜塔拉的眼色,当即起身跪倒在地,“多谢父亲大人。”旁边李家子弟中,李如梅等人脸色一下又沉了下去,看得乖官心里头就一乐,哈!这野猪皮到底还年轻,或许在同龄人中还算得有城府,可李成梁张嘴五十个精锐家丁,顿时就让他的城府不见了,还是很好对付的呀!倒是他老娘,狡猾狡猾的,真是个狐狸精。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就朝喜塔拉瞧去,正好和喜塔拉眼神对了一个正着,当下也不躲避,微微一笑,喜塔拉一怔之下,不知为何,丰满性感的嘴唇一抿,对他也笑了笑,旁边李夫人正瞧在眼中,忍不住就手掌一紧,攥了攥乖官的手,乖官手上一痛,赶紧转过脸来,笑着说:“伯母,您这脸上肤色真好,不过若是平时再注意些,那肯定就要锦上添花了,侄儿手上正好有扶桑的走盘珠,明儿让下面人磨成珍珠粉给伯母您送来……”
这珍珠粉都成粉状了,鬼才知道是不是走盘珠磨的,不过,李夫人就喜欢他说的奉承话,当下笑的不行,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你这孩子,恁客气,伯母怎么能要你的东西,留着日后讨好媳妇……”
“侄儿一年也是好几百万两银子的进项,这些不算什么。”乖官大吹法螺,即便是李成梁作为实际上的辽东之主,也不敢说一年几百万进项,说个不好听的,能有个一百万,那就很吓人了,听他和自家夫人这般说话,忍不住脸上就一愣,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李夫人也有些不信,“这孩子,当伯母不识数呢!如今朝廷一年也不过几百万……”
乖官说这话,看上去似乎说给李夫人听,其实还是说给李成梁听的,当下扳着手指道:“扶桑国主送我一座银矿,这银矿一年可以挖一百万两,我手下人算过,这矿每年这么挖,能再挖个一百五十年……”众人听得嘶嘶倒抽了一口凉气,牙花子都发酸,每年一百万两银子?还能再挖一百五十年?
“如今扶桑的商人,只要走海上走,每卖出一石米,其中五分之一的利,就是我的,总之,只要在扶桑做海上买卖的,不管做什么,逢五抽一,从明年开始,朝鲜国,琉球国,只要一出海,就得按这个规矩缴银子……”乖官故作意气风发状,在这个时代,人们大抵还是那种财不露白的心思,却不知道后世更加注重的是外在的一个表象,你要去骗一百两百,或许还不容易,可若是骗一千万两千万,甚至一亿两亿十亿二十亿,甘愿被骗的人蜂拥而来,你说自己是骗子人家都不信。
故此,乖官话说的越大,别人越不敢怀疑。
“我在龙江船厂订了一百艘两千料的铁甲船,每艘船上装六十四门大炮,等船造好了,就去小吕宋。”乖官满脸的笑,“倒时候,佛郎机人的买卖也得听我的……”
众人都听傻了,像是奴儿哈赤这样儿的,得了李成梁五十个精锐家丁,欢喜的什么样儿一般,可乖官呢!一张嘴,就是几百万两银子,能挖一百五十年的银矿,两千料的铁甲船一百艘……差距啊!这就是差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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