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白色,同时飚射……
红白之物喷洒在空中,一如一碗满是火红红辣椒酱的水嫩白豆腐脑儿被打翻,接着女的眼瞳膨胀六倍,高亢的尖叫如同在演唱歌剧咏叹调《拉美莫尔的露琪亚》……
可'他'上去又是一刀,把《拉美莫尔的露琪亚》割裂成了被一刀断头的打鸣公鸡嗓子眼的汩汩血泊……然后……(虽说是案发现场,讲究个清晰实际,抱歉不能写深,理由大家都明白)
可十三岁的皮囊视若无睹,居然顺手割下两人的脑袋,就用男死者的衣裳那么一裹,拎着包裹堂而皇之的去投案自首,一边走,包裹里面一边往下滴着鲜血……
这种镜头,想一想都叫人呕吐,何况亲身经历,这叫太平盛世年间的郑国蕃情何以堪?
而且,巨大的恐惧感还在后面,死或许不可怕,可怕的是看着自己一步一步慢慢迈向死亡。
而郑国蕃认为,自己正在一步步迈向死亡,杀二人,这个罪名得判什么?斩监侯?不对,估计是斩立决。
巨大的恐慌感像是一只手在挤压心脏,导致郑国蕃满脸苍白两眼发直。
我读过庄子的,这是庄周梦蝶对不对?老天爷,别玩我啊!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作者,挣扎在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员啊!
我肯定酒喝多了,醒过来,赶紧醒过来,小舞、小奥,你妹啊!下次我再也不跟你们喝酒了。
他死死捏住拳头,由于不自觉,指甲掐进手掌内,丝丝鲜血溢出。
怎么还在这儿?
难道不是庄周梦?是南柯梦?
南柯梦是贬为平民醒过来的,我没当上状元也没当上驸马啊!
不对,是邯郸梦?
惨了惨了,邯郸梦是砍头才醒过来的,看来一会儿肯定是判斩立决了。
可我还没经历'后花园小姐赠金,落难公子中状元'啊?皇帝也没赐我二十四个美女彩战啊!
难道是哪位神仙点化兄弟?几十年荣华富贵也没享受到就给我一刀,这也太屈了罢!
他脑子里面开茶话会一般,念头走马灯似的奔流不息,根本没注意到一群老少娘们扑过来。
这么一群娘子军,一下就把郑国蕃扑倒在地,也不管明镜高悬,公堂之上,七手八脚就去拉扯少年的衣裳。
这些都是积年老手,惯会对付男人的,尤其那死鬼段大官人的几个妾,可谓是'善解人衣',一个指尖一挑就解了郑国蕃的儒绦,一个双手一扯就拉开郑国蕃的裤子,还一个一把就抓住了郑国蕃的底裤……
郑国蕃被一群娘们从南柯梦邯郸梦中惊醒,顿时大惊失色,双手死死拽住自己底裤,可这具皮囊才十三岁,论力气,哪里敌得过一票老娘们,接着,下面一凉……
完了,这似乎不是梦啊!这么拉扯都没醒过来,郑国蕃脸若死灰。
旁边闻人氏轻挪小脚,螓首微微动了动,眼光一瞟之下,发出两声笑,这笑声古怪,似哭似笑的,“果然羊脂白玉一般,请问沈县尊,这如何有妾?如何有妾啊!”
堂上的沈榜也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段夫人敢于在公堂上如此这般,行这等有辱斯文之事。
他看看呆呆躺在地上的郑国蕃,双手扯着自己底裤,脸若死灰,顿时感同身受。
堂堂名教中人,圣贤弟子,居然被这些刁民当堂如此侮辱,换谁也受不了。他如是想。
旁边他的幕友也低声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闻人氏。”堂上沈榜沈老爷虽然有些胆小,在他那一榜同年中可算是混的最差的,但碰上眼前这出,也是几乎一瞬间就有了决断,老爷我有什么好畏惧的?吾乃读书种子,名教中人,圣贤弟子……
他狠狠一拍惊堂木,乾指喝道:“若非看你是朝廷诰命在身,定要治你咆哮公堂、污秽朝纲之罪。”
这么一喝之下,他顿时感觉浩然正气在身,上古圣贤在侧,沛然正气从胸中窜出,腰杆子也硬了几分,“左右,与我轰将出去。”
不待下面闻人氏开口,他一口气就把本案给决断了,“兹有本县县学庠生郑国蕃杀人一案,经本县定夺,符合大明律,实乃义举,无罪开释,来人啊!与他披出红去,再断他五十两纹银,退堂。”
折腾了一整个上午的案子终于尘埃落定。
县衙内两旁衙役们拿的是本县县衙的银子可不是段府的银子,再说,即便那死鬼段大官人生前权势,如今可是人脑子被砍出狗脑子了,跟他们这些衙役又能扯上什么关系,至于那段夫人闻人氏,的确厉害,刚才一番话责问的老爷哑口无言,不过,到底是个妇道人家,再说,这也是依照县尊的意思办事。
这些衙役们一个个都是鬼精鬼精的,县尊让轰出去,那就轰呗!一顿乱棍,就把段府人等赶了出去,段府几个妾,还没搞明白,就吃了一顿乱棍,哭爹喊娘连滚带爬,只有闻人氏,脸上带着冷笑,却是扬长出门,自然,那些衙役也不敢拿棍棒加诸在这位朝廷诰命夫人身上。
到了门口,冷冷笑了几声,然后高声喊:“大兴县,这件事,不算完。”说完领着段府的家奴健妇和几个垂头丧气的侍妾扬长而去。
而县衙内,两个熟练的衙役拿水火棍子架在郑国蕃身下,一挑棍子把郑小官翻了个身,接着棍花飞舞,噼里啪啦往屁股上打了十棍子,听着是响,实际上毛都没打断一条,这个沈县尊口中所谓的'披出红去'实际上就是驱赶鬼魂,防止恶鬼作祟,是对郑国蕃的一种爱护。
第008章 凤璋
打完棍子,衙役立刻伸手把他搀扶起来,还低声道歉,“小茂才老爷,我们不是故意冒犯,实在是县尊对你的爱护。”
他转了转眼珠子,看看堂上'明镜高悬',再看看地,左右又瞅瞅,弄得旁边衙役纳闷,这轻巧巧一顿棍子,莫不是把郑小相公打糊涂了?
这时候沈县尊的幕友踱过来,看他衣衫不整,干咳了两声,郑国蕃这才反应过来,满脸通红,赶紧拉上裤子系上丝绦,那幕友这才笑笑,随即偏了偏身子,把本县县尊老爷让出来。
郑小官长揖到地,“我……学生……拜谢老师。”本县县令当然不可能去大兴县学去给那些庠生上课,但名义上,大兴县所有的读书人都算是他的弟子。
沈榜伸手拉起他身子,“不用谢我,到底是你自己勇决。”说着把着他手,往县衙外面走去。
走出县衙大门,外面人山人海,烈阳正日,当空射下,照在郑国蕃头上,他忍不住用手遮了遮额头,再看看整条街上的人,其中有些人他都认识,生于斯长于斯,这些街坊邻居……这,就算是到了大明朝,我就是大兴县学庠生郑国蕃了?
正对县衙大门那扇窗户,楼上的范婆子啪一声拉上窗扇,再不好意思探头说风凉话,这县尊老爷都把人送出来了,还说什么。
静了片刻,大街上民众们不约而同鼓起掌来,间杂着'大老爷神断''青天大老爷'这类马屁,把着郑国蕃手臂的沈榜揽须微笑,这才是他送郑国蕃到县衙门口的目的。
所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他沈榜三十来岁就中了进士,不敢跟前阁老张居正二十出头就中进士相比,但也是天之骄子意气风发过的,十年下来,却依旧不死不活的做个京县知县,官场磨人老,沈知县现在也懂得要养望,要清名,但这些都有个大前提,要被别人知道,做了好事别人不知道,养个毛的望,清个屁的名。
他一边享受了黎庶的掌声一边想:这案子说不准会被上面赞有风骨,哼!那段夫人闻人氏倒是帮了我的大忙,如果不是她使人扒下这郑国蕃的裤子,我说不准还不敢那么快决断。
沈榜沈老爷的心思要是被郑国蕃知道,怕要破口大骂,但却也不能因此就说这位沈知县不好,此刻的大明官场上,人人都想做清流,骂骂皇帝就行,但真正做事的人不多,这沈榜虽然沾染了官场习气,到底也是肯做事的。事实上,这位在历史上也是留下大名的,被后世称之为政务公开透明世界第一官员,把县衙收支一笔一笔全部张贴在县衙门外的告示牌子上,连买了几根木料坏了几支毛笔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享受了好一会儿治下百姓的掌声,沈老爷这才松开郑国蕃的手臂,双手虚按了按,如雷般的掌声这才停了下来,然后示意身后幕友,那幕友立刻递上几锭银子,他接过来,把银子塞进郑国蕃手中。
满脸和蔼的笑,他对郑国蕃说道:“这银子是表彰你纯洁地方风气……”
郑国蕃心里面明镜儿一般,心说这当官的真会演戏,看来不管哪朝哪代,天朝的官都是影帝啊!
想了想,他伸手推辞,“多谢老父台……”他换了称呼,这不比刚才在县衙里面,叫一声老师,于情于理都合适,这时候大街上人山人海的,却不能这么叫了,一要恭敬,二来叫老师未免让人觉得此案有偏袒的嫌疑。
他这一换称呼,沈榜眼睛一亮,嗯?接着微微点头,这是个聪明孩子。
他这声老父台,声音清越,十分之好听,实际上,那范婆子诅咒的一点也没错,郑国蕃毛都没长一根,连变声都还没变,整个大街上静下来,就听这清越的声音陈述。
“……多谢老父台。”郑国蕃弯腰深施一礼,“这银子晚学却不能要。”
“这是为何?”
郑国蕃沉吟了下,“老父台,晚学在县衙内站了一上午,想了很多事情,方才一通棍棒之下,忽有所悟,作了一首词,还想请老父台指点。”
他说着,往县衙里面跪了下来,双手高拱过头,再慢慢放下,却是行了一个大礼,旁边沈榜沈老爷微微皱眉,到底一榜进士出身,隐约知道了他的意思,这是……以母礼拜之?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他清越的嗓音回荡,声音极好听,这词意思也算浅显,识得字的,即便其中典故不懂,字面意思却也能读出一二。
一时鸦雀无声,有些知道底细的,更是忍不住在心里面夸。
以郑国蕃读书人的身份,只跪天地君亲师,他如今却是跪了那位画扇姑娘,那位画扇姑娘的美人头现下在县衙里面。至于杀人,后世或许难以理解,但在此刻,却是明文律法,所以,即便有几个同情画扇的老姑婆,看他一跪,那一丁点儿对画扇的同情也被跪没了,这样有情有义的小官,上哪儿去找?只好叹息那画扇姑娘没福分,再等几年,毛不就长出来了,你的始终是你的,何必和别人勾搭成奸,快活了身子,最后却坏了性命。
那闲汉唐三对身旁的高夫子问道:“夫子,这首诗是郑小官……不,郑小相公埋怨那个画扇变心么?”
冬烘瞪了他一眼,“这是木兰辞,是惋惜,不是埋怨,没看见他方才施了大礼么?你以为我等读书种子是随便跪人的么?”
唐三赔着笑,“夫子莫怪,我这不是读的书不多么。”
高夫子翻了翻眼珠子,“你那个只好算认得字,不好叫读书。”唐三干笑了两声,“嘿嘿!好词,好词。”
衙前站着的沈榜睁大了眼睛,词好不好,这里最有资格评价的当然就是他这位一榜进士出身的知县老爷了。这词当然好,后世也不知道迷倒了多少文学女青年,当然,这时候不叫文学女青年,陆容、叶盛等大名士专门给这种女性起了一个名号,叫做'痴呆文妇'。
沈老爷左看右看,啧啧称奇,这个郑国蕃虽然年纪小小就进了学,但他在县学里面不是成绩最好的,也不是成绩最好的之一,最好的称'禀生',朝廷按月给禄米,等于后世的全额奖学金,这郑国蕃只是'增生',朝廷是不发禄米的,却不想,这一番打击,倒是成全了他。
“雏凤清于老凤声,好。”沈榜倒也不吝啬赞美,“虽说略有些浅白了,却也有苏坡仙《江城子》的几分功力了,只凭这首词,当可流传后世。”
说完,他倒很是有点儿不是滋味,妒忌?羡慕?或许都有点。所谓立德、立功、立言,是儒教立身之本,他虽然一榜进士出身,但再过几百年,谁知道他这个嘉靖末年进士是谁啊!反而这个刚刚被一群老娘们扒下裤子看了雪白小鸡鸡侮辱成'羊脂白玉'的郑小官,说不准就因为这首词流传后世。
郑国蕃起身,转过身来先对沈榜深施一礼,“多谢老父台夸奖。”接着又侧身对大街上躬身一礼,这街上的黎庶哪里敢接他的礼,于是,男子纷纷弯腰女子个个万福,有些骨头软的、礼节重的,甚至跪倒在地。
大明朝读书人地位本就高,一首木兰辞,郑小官在围观者心中已经上升到天上星宿下凡的地位,收文曲星老爷一礼,那是要折寿的。
旁边沈榜见了,忍不住又在心里面夸了一句,这小子,颇有古风。
“诸位叔伯婶婶,哥哥姐姐,请听我一言。我九岁的时候,画扇姐姐被买进我家门,名义上是我的待年媳,当时老父体弱,家中就一位老家人和一个年级跟我相仿的小厮,是画扇姐姐一直在支撑这个家,当我在读书的时候,是画扇姐姐替我服侍老父……等到去年,我进了学,老父亲认为画扇身份配不上我这个县学庠生,匆匆给我们办了一个迎妾的礼,画扇姐姐从家门口出去,在街上走了两步再回来,又请隔壁邻居吃了一席五毫银子的酒席……”
他自揭其短,众人非但没怪他,反而觉得他坦承,尤其说到五毫银子的酒席,几乎所有人都可怜他和那个画扇姑娘了,五毫银子,这在一府两县地界上能干点啥?大约也就是一盘干果子几个肉馒头外加半瓶掺水的酒,怪不得那画扇要去偷人,这小官也可怜。
“……当我得知画扇姐姐和人苟且,我是悲愤欲狂,但我现在,很后悔,或许画扇姐姐在妇德上有亏,但不管怎么说,画扇姐姐很可怜……我希望诸位叔伯婶婶们,哥哥姐姐们,以后说到我那位画扇姐姐,口下留情,我在这里多谢了。”郑国蕃说完,又是深施一礼。
街上众人纷纷还礼,有人就大声喊道:“郑小相公,你放心,我们也不是没良心的,这件事,其实都是没银子闹的,大老爷断给你的银子你就当收着。”其余人纷纷应声。
郑国蕃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自己这番话当是安慰那个无辜的姑娘了,这要在后世,多大的事情啊!不管婚外情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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