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屋子人听了都是一愣,只晓得小相公这句子听起来有味道,但小相公这时候吟两句诗是什么意思?
看一屋子人都发呆,乖官也是一窒,得,俏媚眼做给瞎子看,没人明白。
大头到底跟他读过几年书,忍不住奚落,“俺家少爷的意思是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他说了一句,觉得这对于海盗来说恐怕还是深了点儿,就用了更加浅显的说法,“村里头的老农认为皇上应该每天都吃肉夹馍,而吃屎的狗也认为屎是天下美味应该让别人也吃。”
众人顿时脸色发青,尤其那些吃锅烧的,看着手上筷子,都觉得胸口一阵阵往上泛起,乖官也觉得大头这个比喻太凶残,忍不住转头瞪了他一眼。
路娄维双眉一跳,这才明白,原来这穿着棉袍的少年是拐弯抹角骂自己是一坨屎,忍不住一捏双拳,骨节嘎巴嘎巴作响,狞笑道:“小子,你是找死不成,或许你在明国有些名气,不过这儿是琉球国,杀了你往海里头一扔喂鲨鱼,想必鲨鱼应该很喜欢吃小孩子的肉。”
乖官忍不住翻眼,可还能说点儿新鲜的么,真当我是小孩子呢?
大头忍不住往前踏了一步,“你这大块头的肉,想必更有嚼头。”说着右手搭上腰间雁翎刀的刀柄。
唰得一声,胡立涛和手底下二十个精壮的汉子也一起站了起来,气氛顿时一凝。
这二十个好手都是腰间佩着腰刀,虽然只是寻常的腰刀,可他们握刀在手,气势顿时不一样,连路娄维这等人物,也被气势所迫,往后退了半步,然后就觉得自己退半步丢了面子,脸上顿时臊得浮起一层红来,幸亏他肤色较黑,脸上又有刺青,这才不太明显。
这些,想必是颜家花大价钱请的保镖护院,看他们姿势神态还有握刀的手法,应该都是绿林道上的好汉,有钱可使鬼推磨,这话果然不假,这些汉子若是在咱们船上,起码也能做个头目,在颜家却不过是普通的家丁,嗯,不对,应该是精锐的家丁。
他虽然也算是那种艺高人胆大的,但在狭小的空间面对二十个好汉,而且还是有刀在手的,自认为也没那本事,或许芳芳说的那种剑豪剑圣才能应付这样的情况。
他一想到刚成亲没多久的妻子,本来是有些暴怒的,却是冷静了下来,居然拱了拱手,做出斯文嘴脸出来,“刚才多有得罪,只是想试探一下诸位好汉,这位小相公,真是大才斑斑,咱老路佩服。”说着,就话头一转,道:“诸位,咱们还是先办正事儿罢!请诸位随我走一趟,对了,把银子带上。”
“银子带上,若你们说话不算怎么办?”老管家在一角终于坐不住,插嘴说道。
路娄维咧嘴一笑,笑声瓮瓮作响,“这位年纪如此之大,想必是颜家的老管家罢。老管家请了,我们大当家的那也是纵横海上几十年的人物,这海面上说起我们大当家的,谁不得挑起大拇指夸一声义气?取你们的货是一回事,可拿了银子还不放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咱们跑海的人,那也是要讲道义的。”
泥马,海盗还讲道义,我宁愿相信杭州府色艺双全的名妓柳新新卖身不卖艺。试百户胡立涛如是想到。
不过,如今人在琉球,何况颜家家主在人家手上,只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老管家没犹豫,因为犹豫也没用,直接就叫了几个人去把银子搬上,他们一行两百多人人数极多,这小栈满打满算,最多也就住百来人,老管家却是让手下的家丁十数人挤一间大通铺子,这银子就放在大通铺子里头,几口箱子抬出来,很是有气势,路娄维看得眼睛发直,毕竟这是二十万两出头的现银子,以前打劫,货是肯定不少的,但一次性如此多现银子,却也么没见过一两回。
老管家留下了一半的人手,只带了不到一百人,然后对眼睛发直的路娄维说:“这位好汉,东西都齐了。”
路娄维连连点头,转身就出了门,老管家看了一眼郑国蕃,赶紧跟在后面,郑国蕃整了整腰间的村正,慢悠悠跟了过去,试百户胡立涛给手底下弟兄使了个眼色,却是落在最后。
腊月的那霸,风极大,出了客栈,众人耳中就听得风声呼啸,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隐藏在风中嘶鸣,路娄维和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在最前面,七兜八绕,走了半个多时辰,到了一个偏僻的渔村,海面上远远的一闪一闪,却是有人在拿火把做信号。
在海边等了小半会儿,十数只快船从海面上来,都是十六橹的快船,这种船适合在沿海活动,速度极快,几乎没有任何船只能追上,胡立涛和二十个精锐军卫看了这种船,顿时暗暗叫苦。
“诸位,请罢!”路娄维抱着膀子就站在一边,督促着众人上船,乖官看着这种船,心里头也一跳,果然是专业海盗,这种小船颇有快艇的架势,在群岛之间七绕八绕的,当真谁也追不上。
众人纷纷上船,船上摇橹的汉子俱都是精壮汉子,双臂一叫劲儿,快船顿时如离弦之箭,就在海面上滑了出去。
果然如乖官所想,快船在海面上七绕八绕,兜着群岛打圈,转了数圈,有经验的水手还能靠星辰分辨方向,像乖官和大头,真真头都晕了,早分不清东南西北。
在群岛之间又兜了几个小圈子,中间甚至穿过两片沙滩,水深估计也就半人,只有这种小船能穿过去,正常的船是绝对过不来的。
又过了小一会儿,十数艘快船终于靠岸,其中有些颜家的积年老水手靠星辰分辨方向,知道这应该在那霸港以北,但,倒底是什么岛,那就实在是不清楚了,距离也估算不出来,因为兜圈子兜的太多。
乖官在船上耍派头,说怕落脚踩了海水,要求别人扛着自己上岸,胡立涛心领神会,立马儿喊:“姑爷,我来。”
他踩着水花一路跑去,和几个人把乖官抬着,乖官抬头看星座估测方向,旁边胡立涛低声说:“郑少爷,这应该是在那霸港的北面,以我估计,应该就是玉蛟龙李玉甫那伙人的老营了。”
第094章 要钱不要命,要命不要钱
要说乖官心里头不害怕,那绝对是哄鬼的,不过害怕并不代表畏缩不前,就像是后世的恐怖电影,拍的越让人胆战心惊,看的人越多。
所以,这时候乖官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手紧紧攥着腰间村正的刀柄,只觉得心似乎提到了嗓子眼儿,就好像玩《生化危机》走在长长的走廊里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跳出一头舔食者或者从被木板钉死的窗户伸出无数的僵尸之手……
岛上风很大,呜呜地吹着,可乖官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声音,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试百户胡立涛在星光下看见,这时候才觉得这位俊俏的小官像是个正常人,论文,十来岁就是秀才,听说还做过很多脍炙人口的诗词,论武,是剑法第一单赤霞的弟子,这样的人,五百年怕才出一个罢,让人瞧见了忍不住气馁,人比人气死人啊!如今看他举止,分明还是知道害怕的正常人,便忍不住在心底舒了一口气。
一个人太优秀,地位太高,都会叫人敬而远之,譬如古今的皇帝们,基本都要弄个佞臣在身边,无他,没人陪他玩罢了,佞臣不一定需要多大的本事,只需要知道一点,皇帝也是人,别的不说,凭啥你们都可以嫖妓,皇帝就不能嫖妓呢?所以佞臣将心比心,最能得到皇帝们的好感。
“郑相公,不需担心,我和手底下二十个弟兄,再不济,抢个人质拖延时间还是能做到的,只要拖到钟离哥哥前来,数十条战船,数百门佛郎机,一个齐射,就叫那玉蛟龙变成小泥鳅。”胡立涛就出言安慰他,“何况,这还是最坏的打算,若是顺利,赎了人,咱们离开后顶多多花些时间,一样能找到他们老营。”
乖官低声干笑了两声,旁边大头没吭声,只是紧紧握住了刀柄。
前面路娄维大声道:“小相公,请了。”
那些水手纷纷下船,这时候又从前面树林中跑出无数的人,帮着把十六橹的长梭形快船给拖上了岸。
颜家来人越百人,而这些划桨的水手加上后来接引,大约五百之数,顿时隐隐就把颜家给围在中间,那路娄维在前头一声喊,乖官拍了拍试百户胡立涛,众人放他下来,他整了整衣裳,低声说了一句相机行事,就往前头走去。
众人往树林中走了一会儿,眼前赫然开朗,却是其中被砍伐掉大量的树木,然后搭成一座营地,削得尖尖的木料被绳子一根一根的绑缚得紧密竖起来,四周还有望楼,俨然就是一座城寨模样。
而且这城寨是依峭壁而建,背后就是大海,没有四面受敌的威胁,有一面面对海边,似乎有一条秘密的水道,这种群岛,沿岛暗礁众多,若不是土著,贸贸然登岸,必然有触礁的危险。
靠海的那边,似乎有数百人搭起无数的小帐篷,燃着无数的火堆,隐约有歌唱声音传来。
“这位头领,那边是些什么人?”乖官走到那光头大汉身边装憨,路娄维嘿嘿笑了两声,瓮声瓮气道:“那边么,当然是准备买佛朗机炮的日本人。”
“嗯?”乖官继续装憨,“莫不是,你家李船主不打算把佛朗机炮还给我们?我们可是带着银子的。”
路娄维顿时大笑起来,“小相公,你这话说的好笑,那银子是交换你们颜家的家主还有几百家丁的,跟佛朗机炮有一枚永乐通宝的关系么?”
乖官哼了一声,就来了一句很绿林的话,“听说江湖上有个规矩,要钱不要命,要命不要钱,你家李船主真不愧有义薄云天玉蛟龙的称号啊!要命也要钱。”
这话,讽刺味道十足,不过,落在路娄维耳中,却是十分之畅快,他那独特的瓮瓮嗓音大声道:“我们那是替天行道,取些你们颜家的不义之算什么,不怕告诉你,没把你家颜老爷扔到海里头喂鲨鱼,那还是我们大当家的仁慈,不欲多伤性命。”
其时《水浒》故事天下流传,绿林朋友无一不是号称替天行道,取的都是不义之财,你要不说这两句口号,那你简直不算是江湖朋友,这里头到底有多少真是替天行道取不义之财,那就是两说了,这两句话,实在跟妓院里头姑娘们所说的'奴,卖艺不卖身'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试百户胡立涛顿时扑哧一声就笑了,假作对乖官说话,道:“姑爷,小人平日赚了钱,就喜欢往青楼里头跑,这青楼里头的姑娘啊,你给她个一两银子,她们都恨恨说'你当奴家是什么人',你要给她十两银子,她们又羞答答说'奴家不是那种人',你要是拿出一百两银子,她们会情深意切对你说'奴家今晚就是你的人'……”
扑哧。
四周听了这话的,一下全都笑了出来。
旁边有个促狭鬼,凑趣就问:要是给一千两银子怎么办?
胡立涛顿时捏了个兰花指,扭扭捏捏学着女人的嗓音道:“公子爷,你们几个人?”
众人先是一愣,没想明白,可一转眼,全明白了,连着几个不远处的海寇都忍不住,哗一下笑了起来。
乖官听了,无奈地微微摇头,这可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激怒人家不是明智之举啊!怪不得这厮作为钟离钟游击的老弟兄到现在才做个试百户。
三当家路娄维满脸铁青,他是听出来了,这话是讽刺他自称替天行道这句话就跟妓寨里头的婊子说的话一般不可信,不过,他哼了一声,却是没发作,冷冷说了一句,“倒是跟你们姑爷一般,学的好口舌。”说完,就再不搭腔,叫了几个海寇,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些海寇就往后散开把他们围在中间。
“等着,我去通禀我家大头目。”路娄维冷冷说了一句,就往那城寨中走去。
胡立涛微微吸了一口气,就有些郁闷,这大光头,居然没发怒。他就往乖官身边靠了靠,压低了嗓音说:“郑相公,要不,咱们现在就动手,我跟手底下兄弟们都带的有火药,只要放一把大火,这木头搭建的破寨子根本不经烧,到时候钟离哥哥瞧见大火,定然就能寻到咱们,远远的放几炮,保管这些海盗一哄而散。”
乖官听了这话,顿时摇头,这主意不妥,未免把人家几十年的积年老贼想的太幼稚,宁波八卫的战船虽然强大,可如今颜家还有两百多人在对方手上,当下就低声说了句不妥。
那胡立涛一听,就把嗓音压得更低,几乎就只有他们两人听见,“我说郑相公,咱说句大不敬的话,颜家家主死在这儿多好,有钟离哥哥撑腰,到时候颜家的家产还不是小相公你说了算……”
乖官汗毛一竖,不过,看看不远处的颜老管家,也有些摇头叹气,果然,古今同理,颜家微微露出败露之相,一个个都扑上来恨不得啃两口,难道都要怪别人贪心,恐怕不见得。
话说到底,还是俗话所讲那般,没那么大的头,就别戴那么大的帽子。颜家太肥了,家主不过一介秀才功名,小姐却有浙江第一名媛闺秀的头衔,这让那些官宦人家如何看?恐怕整个浙江,无数人在等着看颜家的笑话罢甚至,等着看颜家败落,正所谓,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朋,眼看他楼塌了。
他就叹了口气,有时候,想想,自己的坚持实在有些无所谓,从自己身边的单赤霞单叔,包括大头,这一路上碰到的钟游击,如今又是这位试百户胡立涛,哪一个不是对颜家起了杀心,难道大家都是豺狼心性,只有颜家才是正义的一方么。
可是,话再说回来,他前世不过一个宅男,这杀伐决断,粗粗一看,不过四个字而已,可他作为一个受过平等教育的宅男,叫他无视数百人的性命,却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那被俘的人里头也有五十个军卫啊!”乖官只好找了另外一个说辞,旁边胡立涛不屑,低声说:“那些是钱仓千户所的人,跟咱们大哥没半点关系,死了也就死了,到时候报一个殉国,也有抚恤的。”
乖官语塞,半晌,微微摇头,却是不说话,旁边胡立涛似乎早就知道会这般结果,也不惊讶,甚至没吭声。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啊!”乖官叹气,怪不得古来文人做反的,几乎没一个成事的,恐怕就是因为不够果决,不过,就像是前世自己看的《A计划》里头成龙说的那般,你们革命党抛头颅洒热血做大事不拘小节,可我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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