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官看李玉甫的表情,大抵就猜到了估计会拿侯小白以及闻人氏的人头来做投名状,这种事情古今中外比比皆是,他有心想留闻人氏一命,可是仔细一想,却实在是留不得,此女计谋百出,留着就是一个祸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整出个幺蛾子出来,心中一叹,反正不是自己动手……
自己的言行举止甚至思考方式,越来越像是真正的大明人了。乖官有些叹息,不过,后世法制社会,罪不及家人,可大明却是有瓜蔓抄之类抄家灭族的罪名的,万一一时间假好人,弄得连累家人,未免就得不偿失了。想到家里面的老父亲、管家单叔、姨母、小倩、一堆儿表妹、甚至那些不过两三个月的下人……就扭过头去,装看不见被拖拉下去的闻人氏。
扔掉心理负担以后,他一笑,又邀小野镇幸和立花玄贺以及誾千代三人,众人就往寨子里面去,乖官当首,大头按着雁翎刀紧紧跟随在后头,昂然阔步就一头钻进刀林,如雪腰刀全部高举在头上,看着就让人心惊,其余人却不好上前,人家是请郑国蕃钻刀林,表示尊敬,当然也有示威的意思,待到乖官和大头踏入寨子的大门,李玉甫抚掌喝彩,“小茂才好胆色。”这才请了众人入内。
这众人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就不须细表,颜老管家趁着这时候,就把事情来龙去脉给颜大璋说了一个清楚,听得颜大璋额头冷汗不已,若不是有郑小相公,颜家都被灭了八回了,虽然自家也给了郑小相公两万五千两的白银,可是跟身死族灭比起来,那真是便宜得紧了,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叫什么问题,像郑小相公这般保他颜家,这才是真正没办法解决的大问题。
看着被请在上首坐着的少年,他忍不住低声叹气,以前自己花心思花本钱邀的那么一点儿情份,如今可是消耗了一干二净,人家不但不再欠他颜家,他们颜家反倒过来欠他郑家了。
国人的问题往往在吃吃喝喝之间解决掉,这股风气还要蔓延到五百年后,此时亦然,吃喝间,李玉甫和乖官就敲定了,明日引宁波八卫的数位将军、千户等人上岛,把这五百门佛郎机炮的首尾给结掉,乖官大包大揽,别的不说,先吹嘘下此次宁波八卫的首领正是自己结义兄弟,当然了,这叫做拉虎皮做大旗,毕竟人还在岛上,防人之心不可无,隐含警告之意。
试百户胡立涛会凑趣,一句话没说,先把自己的腰牌扔出去,李玉甫一把接过抛过来的腰牌,吓了一大跳,这小茂才身边不哼不哈的汉子,本以为是颜家家仆,没想到居然是有朝廷品阶在身,这可是正经八百的从六品,这可不像是那些扶桑人,譬如那小野镇幸,如今就坐在他不远处,听着叫和泉守大人,按照扶桑官位算一算,也不过一个从六品下,最关键的是,这官位估计还是自称的,根本没有扶桑朝廷的正式任命,完全可以看他做一个土鳖。
啃了一口羊腿,试百户胡立涛淡淡又说了一句话,就好像抛出一枚朝廷制式全称'神机击贼石榴炮'的炸弹一般,炸得李玉甫头晕眼花,“李船主可看见我那二十个兄弟么,他们每人都是能以一当十的好汉,都领着八品小旗的衔。”
小旗应该是明朝最小的武官儿,估计略等于后世的班长,可你千万别不拿小旗当领导,他不管怎么说,也是八品,是官身,而李玉甫呢?用后世海事局某领导的话来说,那就是屁民。
一时间,李玉甫真被震得是哑口无言,这时候,更加高看郑国蕃,心说能让人拿一个六品官儿和二十个八品官儿贴身保护的郑茂才到底有什么后台?居然如此大的谱儿。那侯小白说起来也是堂堂宁波市舶提举司的提举,六品官身,更是二品浙江布政使的兴子,也没他这么大的谱儿啊!难不成,他是皇帝老子的兴子?
瞧,这就是所谓的预言,预言预言,不过恰巧某一个思路撞对了,跟预言者本身有没有本事,那是屁的关系也没有,说白了,就是正好蒙上了,是谓预言。
不管怎么说,李玉甫如今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思,反正也归附了,当然要紧紧抱住大腿,就好像青楼的姑娘卖也卖了,自然不能扭扭捏捏的拿捏,要使尽浑身解数把花钱的大爷服侍好了,于是他顿时又放下了几分脸面,却是连玉蛟龙这个名号都不管了,脸上带着几分谄笑,“小茂才,满饮此杯,日后还要多多关照。”
而这时候小野镇幸和立花玄贺喝起酒来,真是心事重重,至于誾千代,因为顾及身份,此刻已经被数个妇孺引去别院,自有女眷招待。
这一顿吃喝,各人有各人的心思,所谓愁酒易醉,这一夜,大多数人却是喝的酩酊大醉,连乖官也因为一路上压力太大,这时候谈妥,虽然还有些细节不明朗,却也无甚大碍了,忍不住多喝了几杯,前文说过,这时候的酒并不难喝,妇孺也爱,和尚尼姑也喝,一不小心喝多了实在是正常不过了。
第二日,却是好一个晴朗天气,翻开黄历的话,这已经是腊月三十,除夕。
宁波八卫的战船已经到了这岛,我们姑且先称之为海寇岛,八卫的战船到了海寇岛附近,钟离钟游击和十数个千户百户被隆重请上岛去,开始了正式的分赃大宴,当然,这分赃大宴绝没有颜家的份儿,颜大璋和老管家心知肚明,人家宁波八卫留他们颜家,已经是侥天之幸,只当是花钱买命了,不过,道理虽然懂,但心里面未尝不憋屈,要知道,这些货原本都是他们颜家的,如今不但货要被别人分掉,他们颜家还掏出来二十多万银子,这银子也是要被分掉的。
可这些事儿,上哪儿讲理去?你看看宁波八卫上岛来的十数个武官,再看看数百军卫士兵,每人都披甲,背后背着鸟铳,腰间挎着腰刀,有些腰间分明挂着一秃噜的石榴炮,真真是武装到牙齿,海外还有无数战舰,如何去讲理?谁搭理你?
所以,颜家只好躲在一边默默地舔着伤口,这次盛宴,各自都有好处,扶桑人买着佛朗机炮了,钟离钟游击看扶桑人付银子爽快,甚至干脆拨了几艘铁甲战船负责送货上门,那也是指着这些扶桑人日后继续交易,正所谓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有来有往才是王道,六十万听着吓唬人,可对于一支庞大的舰队来说,也不过如此了,他们要想一直保持强盛,就必须和别人做生意,而这时候花钱爽快的,扶桑人倒是首屈一指的。
李玉甫也不亏,他抱上了浙江蔡巡抚的大腿,亲自看了宁波八卫的战船,更是幸庆不已,这已经不是五峰船主的时代,万历年间,朝廷的海上力量虽然不足以消灭海上的诸般恶势力,但震慑却绰绰有余的。而钟游击也深知海贼的妙用,有时候有些事情,他们宁波八卫不好直接去办,那就得用上这些海贼了,所以,很是大方地逢十抽一,扔给李玉甫六万两白银。
那些海寇原本还有些眼红银子,要知道,这货毕竟是他们抢来的,也经过手,如今拿不到干看着别人拿,自然心里面不舒坦,可钟游击手面大,一出手就扔过来六万,顿时就把这些海寇的嘴给堵上了,朝廷的舰队给你逢十抽一,你还敢废话?拿了银子笑眯眯偷着乐呵罢!
所以,即便是那位二当家的何康安,如今也是没话说,对那钟游击也钦佩不已,人豪爽,手面又大,麾下战舰百艘,带甲数万,做人做到这个地步,真是不亏了,这才是堂堂男儿应该干的事情啊!此刻再反观自己以前,未免生出些小家子气的感觉来,当然了,这根本无法比较,毕竟一个是官,一个是贼。
让手下把银子给运上船的钟游击乐得脸上都开花,看着那些蜈蚣船一艘艘往海面上去,船上可都是银子啊!
他忍不住伸手一拍身边的郑国蕃,道:“兄弟,哥哥我服气了,你这一张嘴简直纵横无敌啊!不费吹灰之力,几十万银子就到手了,话说,这两天哥哥我在船上可担心你,小芙蓉也可劲儿在我身边嘀咕,说小老爷也不知道如何,身处虎狼之地,你这个做哥哥的居然还屁股坐得定……”
乖官听了,只得苦笑,忍不住劝他,“哥哥,你若要开枝散叶,这戏子还是少玩的为妙。”
第109章 鄙国风物甚是可观
钟游击呀了一声,“小芙蓉那般挂念着你,你却是好没良心……”乖官被他说得哭笑不得,心说哥哥我也不歧视同志,咱曾经的偶像张哥哥也是同志,问题是你以生儿子为终极目的,搞同志搞一辈子也搞不出来儿子啊!
“我的意思是说……”乖官刚一开口,钟游击就打断了他的话,“知道知道,只是军中不好带女人,我也是没办法,等哥哥我升了参将,一定找一个官宦人家的小姐给你做嫂子。”
又是官宦小姐,乖官真是彻底无语。这时候小野镇幸和立花玄贺看着往来的蜈蚣船,那上头尽是浑身披甲的汉子。如果这宁波八卫的庞大舰队前去扶桑,岛津氏算个屁,毛利氏算个毛,羽柴算条柴……这两位想一想就热血沸腾,忍不住庆幸,果然,昨日下的决定是多么的正确。小野镇幸忍不住问旁边的伊能小三郎,“明国似这等精锐有多少?”
这两个土鳖是真被震惊了,要知道,织田信长凭借六艘庞大的铁甲船加上两百来艘小早船,就已经纵横整个扶桑海面,天正六年的时候,毛利水军六百多艘船蜂拥而出,袭击织田家的九鬼舰队,结果被打得是狼狈不堪,织田家的铁甲船火力多厉害呢?史载,大筒三门,也就是说,一艘所谓铁甲船上头有三门佛朗机炮,六艘铁甲船,就纵横日本了。
而宁波八卫的铁甲船块头比织田家的铁甲船大,吃水更深,火力更猛,速度更快,防御更厚……别说让这么多铁甲船一起去扶桑了,只需要几艘,顿时就可壮大友家声势,这可是铁甲船啊!而且那位明国的大将介绍说,这一艘船上,各种佛朗机炮四十多门,织田家的铁甲船才三门,这怎么比,怎么比啊!
伊能小三郎闻言就有些犹豫,他如今也算是抱上了乖官的大腿,乖官没食言,一大早就差人给他送了五百两银子,说实话,眼馋得那些武士不行,这些钱完全可以买一件名物具足,再买一把名刀,当成家宝世世代代传下去了。
因此他是准备上赶着要献身,当然了,绝不是献上贞操的意思,是要献上自己的忠诚给乖官,所以是准备暗中说服乖官赶紧回明国的,说实话,以他和大友家家中重臣的关系,他完全可以捞一个剑术指南役的职位,这玩意儿也值个四百石俸禄,大抵算中等武士了,可以世世代代传下去,可这厮眼光很独到,看大友家也是破船一条,似乎有沉没的迹象,所以这才迟迟没有仕官,可如今和泉守以及三河守大人似乎有想把大友家的破船绑在郑茂才身上的迹象。
这就有些危险,得不偿失啊!古来借势,自然要站在强势的一方,就好像李斯投秦始皇,可如今大友家说不好听的,在龙造寺和岛津家的节节威逼之下,已经是苟延残喘了,可即便这样,大友家的家督居然在今年年初的时候派遣了一支舰队前往南蛮(西洋)去觐见教皇,即所谓天正遣欧少年团,以伊能静斋的看法,这简直是年老昏庸的脑残之举。
所以,他就有些犹豫,说的越多,两位大人想必心更热切罢!
立花玄贺是聪明人,一猜,大抵就猜出了这位剑豪的心思,就淡淡道:“小三郎,我们也算是朋友,昨日之事你也见着了,我也不瞒你,你觉得,以立花家的石高,若是大殿(指大友宗麟)……”他下面的话没说,一拐弯,又换了一句话,“你觉得,若是郑茂才答应了我们的提议,日后誾千代公主生下一位公子作为立花家的家督,立花家能否一窥九州探题的名分呢?”
他意思就是,大友宗麟昏庸大家都看在眼里,可立花家有十几万石的石高,还有号称大友双壁的雷神立花道雪,加上一干名臣,若是能抱住郑茂才的大腿,再送上誾千代公主,搏一搏,升格成为百万石的大大名,那也不是不可能。
这已经完全是下克上了,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伊能小三郎一怔,然后设身处地想了想,觉得郑茂才未必不同意,要知道和泉守以及三河守是准备捧郑茂才未来的儿子上位成为九州探题啊!这笔买卖虽然危险了些,却眼瞧着是可以大赚特赚的买卖。
“你看这些铁甲船,当初右府大人(指织田信长)麾下也没这等精锐啊!”立花玄贺指着海面,海风吹得他身上的武士袍猎猎作响。
这句话,野心更甚,分明就是说,织田家当初差一点统一整个扶桑,如果立花家也有这种铁甲船……那会如何呢?想必开幕府也不是妄想罢!
伊能静斋心里头一跳,咬了咬牙,低声苦笑道:“两位大人,明国最精锐的武士在北方他们称之为九边的十数个城市,如眼前这些,在明国的浙江大约有十万,跟北边的明国武士一比较,就好像农兵和武士的区别……”这就是告诉他们,你当这些人是精锐,可这些人在明国算个屁精锐啊!也就是地方守备的实力。
两个土鳖大惊失色,“什么?这些不过是明国的农兵?”
伊能静斋点头,“这些人世代军户,田亩和官职世代流传,他们闲时种田,每个月大约练三天的操典,绝不是明国的精锐。”
这两位今儿震惊的次数已经数不过来了,良久,互相看了两眼,愈发坚定,一定要让郑茂才和誾千代公主成其好事。
两人都是立花家重臣,小野更是笔头家老,两人这次带出来的武力,已经是立花家三分之一的实力,家督立花宗茂在决斗中被阉了,所以,换家督是迫在眉睫,如果直接请郑茂才做家督,这简直扯淡,但,重新请誾千代公主做家督,等郑茂才年岁再长些,两人造出一位公子来,那么,下一任家督就有了,有了家督,这已经能保证立花家长治久安,加上郑茂才背后明国宁波八卫,立花家兴旺简直指日可待啊!
“誾千代公主呢?”立花玄贺转首问身边一个武士,经过昨夜血洗大友芳子一行,如今这些中下级武士已经牢牢绑在一起了。
“誾千代公主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有些害羞,不肯出来见人。”那位武士低声苦笑着说,虽然是下级武士,也是三代侍奉立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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