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方轻尘,当得起!要让他束手无策,脱身不得,这些人,他当得起!
伸手擦了擦脸上冰凉的雨水,忽然为自己刚才站在窗口淋雨地任性感到一点小小懊恼。唉。搞得这一身一脸的湿,有够狼狈。形象啊形象,这幅模样被人看到,说不定有人还会以为,他在这里伤心痛哭过!
自嘲下,轻轻放下酒杯。外面轰雷般的脚步声已是清晰入耳。懒懒回首,看窗外,黑暗中人影幢幢。风雨夜色里,有些昏暗的光,隐约将一切都扭曲成怪异的模样。
想起一些趣事,方轻尘轻轻笑了一声,心里倒是平静的。这次回 去,再想以这个旧身份出来。只怕是不可能了。上一次是替身。这一 次,可没有阿汉给他顶缸了。卓凌云,一定会百分之百地确认他的死亡才能安心。
后悔不后悔?
后悔不后悔,没有潜藏踪迹,悄悄到楚国京中,将楚若鸿那个孩子救出来。一个无人在意的区区疯帝,如果没有人知道他活着,他要秘密将他从京中带出,本来是易如反掌。
后悔不后悔,没有找个地方上小小地。朝不保夕的旧部势力来表露身份,估计那些家伙会哭着喊着扑过来。表达对他最真挚感情。
后悔不后悔,就这样轻易放弃了教授给的补考机会。要在这没有可乐没有电脑没有空调的尘世间,再浮沉上一千年。
可是,再给他一次机会,就算是明知结果,他还是会一样选择。
因此,他无思无想,无期待,无感触。平静得几若死水。
他果然是疯狂任性。冷血无情。是他一次次逼迫别人选择,所以是他一次次被放弃。这真是他应得的报应。
他行至门前,双手拉开房门,脸上,有心思渺然的笑容。
正是一道闪电劈下,一瞬间,天地亮得眩目。
院子里密密麻麻,站满了军兵,钢刀长枪,在闪电之中,亮光冰冷刺目。狂风骤雨中,士卒井然有序,队列不乱,无人喧哗。
果然是百战精兵。
因着风雨太大,火把和普通地灯根本点不了,四周只由一干军士,挑高了十余盏可挡风雨的气死风灯。昏黄的灯影在风雨中飘摇,不明 亮,却也能让人见到些隐约景象。
又是电光一闪,他看清了那个他一手教导出来的弟子。
当年的毛头小子,已长成独当一面的伟丈夫了!
有人世风霜里历练出来的锋芒和内敛,有千军万马中伟岸与凝定,也有一身华丽元帅装的威严与尊贵。
方轻尘欣然。
他耗尽心血教出来的人,或许不是全才,毕竟也已成才。
电光尽逝,天地复暗。只剩四周气死风灯带来的一点惨淡光晕,让他隐约看到那高大地身形,正一步步走向前来。
方轻尘静静地等待,不言不动,等待他和他的告别。
每一步落下都是沉重,连急促呼吸声也渐渐在风雨中清晰。
近了……太近了。
近到已经进入了他地攻击范围。
心头忽然一紧,原本淡然平和的目光,倏地一凝。
原来,他也会弄错?
原来……自己也会失算……
一步之遥。
卓凌云扯了扯唇角,张开嘴。似乎想笑,似乎想说话。却笑不 出,也说不出来。
方轻尘面前地七尺大汉,忽然就这样拜了下去,跪在他的身前,紧紧抱住他的双腿。
“方侯……大帅!”
四个字哽咽出来,卓凌云将脸贴在方轻尘双膝之上,无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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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风云际会 第十二章 天平人心
更新时间:2008…7…23 14:33:54 本章字数:4891
网友上传章节 风云际会 第十二章 天平人心
到亲眼看到方轻尘那一刻,卓凌云其实一直都在忐忑 腿,不知道还能不能跪在人前。
引着军中最精锐的骑兵,冒着风雨纵马疾驰的时候,只听着自己的心跳,如惊雷密鼓,撞击不绝。
一路入城,心跳越来越快,一路接近那个人,步子越来越急。
气死风灯静悄悄燃起来,在昏暗中隐约照亮前路,照亮小园,照 亮……那一扇忽然打开的房门。
倏然,天边闪电刺亮,他一眼,便看到了他。
那一刻,他的心,静了。
昏暗天地间,他一步步向前走。烦杂之事,无论是呼延锋的惊叫,还是杜思远的撕扯,都会有凌方替他挡下来。
他不需要去理会,只需要向前走,走向他的师长,他的主帅,他的恩人和朋友。
他走不快。
每走一步,那曾经的激扬岁月,热血年华,那所有的快乐与梦想,骄傲与荣耀,就更鲜活一分,就更加清晰地在他的眼前喧嚣。灿烂辉 煌,耀眼刺心,锐利的痛!
近了,明明已经走得近了,可怎么还是看不清眼前的人。夜太黑,风雨太大……他甚至不敢眨一眨眼。
走到门前,止步立定,隔得这么近,终于可以清晰地看见方轻尘的眼睛。
平静,宁和。无怒,无怨。甚至带点微微的欣然和欢喜。
方侯,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吗?不管我们这些人私下怎么胡闹,怎么折腾,怎么悄悄算计你。你都不会生气。你都只会为我们的成就而高兴吗?
于是,他在风雨中扯了扯唇角,努力想笑,努力想要唤一声,终于是拜倒下去,千言万语,只化作曾在心中喊过无数次的一声哽咽:“方侯……大帅!”
抱了方轻尘的腿,真真正正感到他属于血肉之躯地温热和充实,卓凌云无声痛哭!
原来,不难啊!要放弃。不难啊!
那个时候,他不曾坐拥一方,却是真正地骄傲肆意。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资格坐在帅帐里指挥万马千军,却有最欢快的梦想。冒矢石,拚性命。每一战能全身而退都是幸运。可是,那时候。数着自己身上的伤痕,看着自己流淌的热血,他笑得是如许得意,如斯痛快!
一呼百应又怎样?裂土封侯又如何?他不快活,他不快活啊!这些年。他何曾真正快活!
昏暗而微弱的灯光下。凶暴而疯狂的风雨中,除了方轻尘,没有人能看得到。一方之豪,卓凌云,是在怎样痛哭。然而,眼睁睁看着自己至高的主帅,就这样拜倒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所有将领军士,无不怔愕莫名。
呼延锋一声惊呼,就要拔剑冲上前去,却被凌方一把拉住:“事已至此,呼延将军,你还想做什么?”
杜思远失魂落魄,满脸茫然:“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杜主薄,你这样聪明的人,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吗?”凌方冷冷 问。
杜思远在风雨中颤抖,有明悟,却有更多的不能置信。
卓凌云不是来杀人灭口的,他是来认主尊师地。
将军中将领都带在身边,他防的不是方轻尘的当年旧部,而是他们这些新人。
他这一跪,干系着许多人,许多家族门阀,所以,他要将他们全拘在身旁,以防不测。
现在,他当众向那人行过大礼,一切一切,木已成舟。忠于方轻尘的旧部,领兵城外,虎视眈眈。满院军兵,都是见证。他们这些新人,谁敢在此刻妄动?再无虑旁人翻云覆雨。让他们这些新人,亲眼看到他对方轻尘的礼拜和尊重,也是让他们知趣地打消某些胆大妄为的心思。
这样地思谋计量,够高明,够严密,杜思远服。可是,他还是倍受打击,还是不能置信,还是一声声问:“为什么,为什么……”
分析得出卓凌云所有安排的目地,却无法明白卓凌云如此安排的原因。
为什么?为什么放弃拥有的一切,白白交予他人?
为什么?大丈夫行惊世之业,成王败寇,皆可轰轰烈烈,为什么却反而要人前俯首,受人制衡?
为什么?难道只凭着那点点旧日恩义,他就可以做到这一步,为什么……
“为什么!杜主薄,你是极聪明的人,但是,有些人,有些事,你永远不会明白!”
凌方朗声而笑,风雨湿透了衣,湿透了发,他伸手用力抹着脸上的雨水,无论怎样也抹不尽。
他在狂风暴雨中高笑,看着那飘摇灯光里地一拜一立地两个人,雨水遮掩了纵横热泪。
风雨里,灯光纵然微小,终是打破了黑暗的冷寂,光芒再是飘摇,也始终不止不息。
小小一盏灯笼,也能气死强风。
气死风灯。
杜思远,你永远不会明白,这世间,不是所有人所有事都只讲利 害。这天地之间,终还有折不断的傲骨,冷不去地热血,不论现世如何残酷,人间多少沧桑,终还有那一点明灯,纵然微弱飘摇,却始终在风雨中黑暗里,亮到最后。
杜思远不明白。所以,他继续迷茫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凌云,为什么,你这般待我!
为什么,你痴傻至此!
为什么,我一心一意,倾心相待,苦心周全的人,可以弃我如敝 履,而你们……却可以如此为我!
方轻尘任性地制造困局难关,叫旁人选择,然而内心深处,却早已不会真的以为,天平之上,自己会是沉下去的那一端。
一次又一次。已经习惯了被放弃。被割舍。他可以愤而反击,他可以不甘心地一次次重来,然后,心中明明知道,选择的结果,再次被抛弃地,应该还是他。
他争不过。他从来不曾争得过。
所以,看到大军悄然而至,他可以安然以对,然而。望着忽然间伏拜在面前地一方诸候,心中竟不是欣喜,而是惊诧。不是快慰,而是痛苦。
为什么,这般待我,为什么。这般为我?
我何曾真正为你们做过什么?
你可知道,我对你们用尽了机谋与心计。所有的宽大和温和。都不过是在演戏,所有的循循善诱,倾心教导,都
在收揽人心。
当初我年纪青,自知旁人不服。所以。故意设局让众将欠我的情。是啊,几乎全军重要将领都被我救过,又哪一个知道。危难和营救,也同样是我的布局谋划。
当年,我明知你和萧远枫互相争强斗胜,却故意把你们安排在前 锋,由着你们两个没经验的家伙独当一面,甚至不派一个老成些的将军在旁监督,为的就是让你们贪功冒进,我好出手相救。就连我受的伤,挨的箭,都是我自己计算好地,怎么才可以伤得惨烈却不留后遗症,怎么才能血流得吓人,却不伤性命,怎么才能让你们看得刻骨难忘,却根本不会真正让我吃亏……
无情如我,冷酷如我,狠毒如我,阴险如我……我这样的人,怎么就值得你们这般倾心相待!
我要以最快时间控制军队,我要让所有将领对我倾心臣服,我要大楚国固若金汤,繁荣昌盛,我要我爱的那个人,江山一统,永远不受丝毫威胁!
所有的一切,为的只是那个最终的目标。然而,我爱地那个人,在乎这个我所苦苦守护的国家权势更胜于我。你们又为什么要把我,看得比一切权势利益更重要。
我为你们做过什么?
那些微笑,那些温柔,那些教导,那些耐心,很稀罕吗?我也曾十倍百倍给过那个人。
那些流淌地鲜血,那些战场的伤痕,很珍贵吗?当初我为护他而得罪太子,太子借宫规想把我杖毙,竟下令打我五百棍。身在皇宫,限于身份,我为了不能让他被加罪,不能运内力抵挡,只得以一口真气护着心脉硬撑。那五百棍,有多长?五百棍打完,从背到腿,全被打烂,中间昏迷数次,鲜血染红了整个荷花池。
那年宫变,我在源源不断的乱军中护着他,到底受过多少伤,也确实记不清了。只记得养伤时在床上,躺不得,趴不能,全身包得象木乃伊,最后居然能活下来,连我自己都有些吃惊。
既然他都可以放弃我,为什么你们不可以?
为什么?
赵永烈,凌方,卓凌云,为什么,你们要这般待我?
一世又一世,一次又一次,我已习惯在选择中成为被舍弃的那一 个,为什么,你们偏偏不能舍弃我?
他慢慢伸手,按在卓凌云肩上,极慢极慢地一点点抓紧。
卓凌云感觉到他指间的力量,手掌地微微颤抖,忽觉说不出地伤痛与欢喜,一齐涌上心来,抬头深深望他,一时间,竟是连“方侯”二字都叫不出了。
方轻尘知道他在落泪。虽然黑暗风雨中,他看不清他的面容,看不到他的泪水,然而,他知道,这个百战勇将,正痛哭得像个孩子。
这一刻,连方轻尘都有些庆幸了。庆幸这无边无际地黑暗,庆幸这漫天漫地的风雨,纵然伤心,纵然泪落,也是无人能知,无人可见。
原本是吧,早就自命演技纯熟,无人堪比,早就自知,在这种情况下,该有何等姿态,该有何等言辞。做惯做熟的事啊,可是,到最后,开口说一句话,竟是无比艰难:“凌云,你……”
他应该摇头说,凌云,为什么这么傻?他应该叹息问,凌云,为什么,这样待我?
然而,他问不下去。
他只是微微一用力,把卓凌云扶起来。
卓凌云站直身,慢慢后退一步,以一种极恭敬的姿态,让开了前行的道路。
方轻尘没有再迟疑,再等待,安然举步,走出了房间,走进了这一片浩浩风雨之中。
卓凌云转头面对所有人,高声大喊:“这位是方侯!”
适时天边惊雷滚滚炸响不绝,然而,卓凌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