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望着他。慌乱地试图做最后地努力:“可是,方侯,我有什么不如太上皇?我和他一样年少,一样需要教导,需要帮助。我……我比他坚强。更比他懂事,你看,这些年,这么艰难,我也过来了。我虽然懂得不多,可是绝对不笨,只要有一个好老师,我一定是最好的学生,方侯……我会相信你。我不会负你,我会……”
“你真的知道,你会做什么吗?”方轻尘转过身。带着出奇温柔地笑意,看着这个少年。心神恍惚地想着多年前。在这片御花园里,拉着他不肯放手的那另一个。和眼前之人,眉眼间有三四分相似地少年。
“如果我帮你成为真正的至尊,那么让我来告诉你,你会做什么吧。”
他看着小皇帝,眼睛却分明穿过他,望着时空尽头的那另一个人:“最初,你会很高兴,很快乐,很喜欢,很信赖我。我的要求你都会答应,我的愿望你都会满足,然后,年年月月,你习惯了那至高无上地权力,你会开始担心失去,害怕被推翻。因为拥有的太好,太美,太贵重,所以你的担忧也就日夜不停地折磨着你。你开始防备你身边每一个权重位高之人,这其中,自然肯定有我。别人任何一句无心之言,一点无意的表情,你都会去细细琢磨,疯狂分析,你的枕边人,你的儿女,你的一切至亲至近至信之人,都会成了你的敌人,你……”
少年被方轻尘那如同诅咒般的话语说得脸色苍白,疯狂摇头:“我不会地,我不会的……”
方轻尘低笑:“这是君主的地位使然,没有谁真能够摆脱这样地命运。只是看谁的理智更强,更能控制这样地猜忌,不至疯狂罢了。就算是最英明地君主,也曾猜忌防范,甚至使用不公正的手段对待他们地重臣和亲人,你又何能例外。”
他轻叹,伸手,拍拍小皇帝的肩膀:“放过你自己,也放过我吧。没有那至高的权力,对你未必就是不幸。那个至尊之位,真就那么好吗?九进九出的宫殿,比七进七出的,到底高贵舒适在哪里。绫罗绸缎,也不是总比棉布麻衣贴身和暖。明黄色的用具,是否真的就比别的颜色顺眼。一旦坐在那种位置上,你就会不自觉地去在意很多事,防备很多事。那些从衣食住行,到朝堂应对,尊卑上下,种种繁琐的规矩,限制的不但是他们,也是你。那样,其实很累……”
他摇摇头:“像现在这样,你还可以保有自己一颗柔软的心,做个有血有肉的人。你还可以敢于爱,敢于恨,敢于拥有一些普通人的快乐。因为权力不够大,所以你不用那样胆战心惊,草木皆兵,时时刻刻警惕着瞪大了眼,生怕别人来抢夺。因为权力不够大,所以它便不值得你为此牺牲你的婚姻,你的人生。你可以尝试寻找你喜爱的女子,你可以放心地爱你的孩子,而不是将尚在襁褓之中的每个皇子,也都当成潜在的对手。你可以信任你的兄弟,你的亲族,而不用担心手足相残,骨肉相争。相信我吧,眼前的失意,再过若干年回头再看,也许反而是一种幸运。”
少年怔怔看着他,只觉心中空荡荡,又是失望又是失落,终于黯然道:我不相信,方侯,我不相信……象我这样软弱的皇帝,怎么会是幸运的人呢?你既然不肯要这一切,为什么又不肯帮我助我,我这样当皇帝,还不如做个普通老百姓……”
方轻尘眼神一凛,低斥道:“当皇帝不如当个普通百姓?你真知道普通百姓过的是什么生活?你知道农家男女,才不过三十岁,就操磨得象是垂暮老人吗?你知道普通人,一生辛劳,得到的也不过是最微薄的衣食吗?而你呢,锦衣玉食,前呼后拥。你的亲族家人,甚至旧日仆役,现在都有了官职。得到礼遇。朝廷政务,你可以直接参予意见,虽说大家不是样样依你。却也不会不加理睬。哪怕是卓凌云这样坐拥数万精兵,千里河山的藩镇。对你也会低头下拜。上次耕籍礼,你一时忽发奇想,要多耕一会,累得文武百官都要辛苦下田种地,可就算是权威高贵如秦旭飞。情愿自己出丑,也不曾驳过你半个字。这样的日子,你真就觉得生不如死,不能忍受?”
小皇帝低了头,黯然不言。
他现在地安逸尊荣,比之当年战乱时飘迫无依,真不知好了多少倍,他何尝不知道,京城内乱时。无数宗室惨死,他何尝不知,国家纷乱时。多少凤子龙孙,在流亡中生生饿死。他又何尝不知道。普通百姓一辈子做梦都想要有他这样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的尊荣富贵。
说什么这种皇帝当着没味道,真要他现在去过普通人的日子。只怕三天下来,他就得饿死了。
方轻尘轻叹一声:“你看……人心从来不得足。如果有朝一日,你大权在握,其实并不会觉得比现在更好。”
他转了身,终于不再停留,飘然而去。
小皇帝怔怔望着他地身影,忽然大叫一声:“我到底哪一点不如太上皇!”
“你没有不如他,你比他好得多。只是,你来得晚了。而我,已经累了。”
这一次,方轻尘没有回头,没有停步,淡漠地答了一句,转眼已然远去。
小皇帝呆若木鸡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忽觉心中一片悲凉苦痛,眼中酸涩,竟生生坠下泪来。
方侯,你为何不信我。
我不会负你,不会疑你,不会忌你,不会伤你!只要你能助我,只要你待我,能如你待太上皇一半那么好……
你说那些史书,那些故事,那些帝王,那些权位猜忌,君臣相疑,我相信,都是真地。
可是,我知道,我将来就算会变,也绝不会负你的。
方侯,你从来不知道,在楚国人心中,你是怎样的传奇,你从来不知道,所有的皇族少年,都有多么羡慕,多么向往,你和太上皇的君臣相知地故事。
你为了他,为了楚国做的一
方侯,我只想做你另一个知己,另一个值得你相信,值得你付出的君主。我不会象他那么傻,那么疯狂,那么无知。我见过宫外的世界,我当过真正的傀儡,我不会将最宝贵的东西视为理所当然,我知道什么才最值得珍惜,值得保护……
可是,你为什么不信我?
方侯,为什么,你不肯夺走我的一切,你还愿意教我,保护我,开解我,却再不肯全力帮我。
少年怔怔得看着前方,尽管那一身白衣的飘逸身影,已经不可寻觅。
方侯,你是不是……你是不是真的被太上皇,伤得很重。你是不是,已经再不敢相信任何人,你是不是……是不是……一直在恨他……”
已经远远而去地方轻尘,听不到他的心声。纵然听到,他也依然不会停步,不会转头,不会对另一个用着期盼的双眼,苦苦凝视他地少年,伸出手去。
方轻尘的心,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不在他地胸膛之中了。
宫禁重重,出了一道宫门,还有另一道。方轻尘抬脚迈过又一道门槛,却见前方一个太监,满头大汗地跑了来,远远见着他,便扑通一声跪下去,喘息着大声喊道:“方侯,太上皇……”
………………………………废话分隔线…
秘书棕:小楚……要“清醒”地出场了么?今天这章将近6500字,完全是该两天更新地。可是这情节是囫囵的啊,若是拆只能硬拆。所以,她说,还是一次更了吧。于是……嘿嘿,纳兰现在抱球跑还这么用功,真是……难得?请大家用推荐票给她动力,让她继续努力吧儿奶粉要涨价了,默。
网友上传章节 风云际会 第一百七十八章 物是人非
更新时间:2008…9…18 1:12:30 本章字数:5574
那太监伏在方轻尘面前两步之处,几乎语无伦次:“奴才……奴才们照料不周,让……让太上皇撞着头了。”
方轻尘眉头一锁,不过伏在地上的太监,自然看不见他的脸色,只是在那里汗流浃背:“太上皇……太上皇说话了……”
方轻尘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硬了。
“奴才们刚扶起太上皇,还没来得及去呼唤御医,太上皇就说话了。他在叫方侯,他喊着是他害死了方侯,他一直在问,奴才们将方侯的尸体藏到哪儿去了。”
太监越说越是慌乱:“太上皇的喊叫很混乱,可是神志却并不象疯狂,只是不管我们怎么解说,他都不信方侯没有死,他一直说,他害死了方侯,他……他不断挣扎着要去撞墙撞柱子,现在还打碎了宫里摆放的花瓶,拿着碎瓷片就要割脉割脖子……奴才们六七个人,还是几乎拦不住……”
他抬起头,想乞问这楚国事实上的第一人,他们下一步应该如何应对,眼前却只有一片空寂。
方轻尘,早已踪迹渺然。
听到太监说楚若鸿在呼唤自己,方轻尘便再没听下去,直接一掠而起,奔甘宁殿而去。
几重宫院,转瞬即至,甘宁宫外,人迹渺渺。
这被尊崇,却也同样被幽禁的太上皇居处,从来就是皇宫中最冷清的所在。
甘宁宫内,自成一个世界,太医驻守,宫人轮值。而这甘宁宫外,无论是巡逻的侍卫。还是来往的宫人,从来都只是远远地避着那寂寞的宫墙行走。
没有一个外人听到了甘宁宫内地异声,除了方轻尘。
他武功通玄他耳力远胜常人。因此遥遥尚在甘泉宫外,他就已经可以将那嘶哑凄惨尖利到极点的声音。听得清晰。
“放开朕!你们放开朕!我要去找轻尘。”
方轻尘真气一滞,如受重击,竟是提不住气,飞掠中直接从空中跌落下来,脸色一片苍白。
那疯狂而凄厉的声音。沙哑生涩,几不成声。然而,方轻尘太过熟悉这个声音,因此,他十分清楚地知道,那变了调地,尖锐到刺耳的声音,其实是属于谁。
方轻尘定定地看看前方地宫门,闭上眼。静静听着那个声音在门的另一侧,疯狂呼号。
“放开朕!全都给朕滚开!你们逼我害死了轻尘,现在又把他藏起来。不让我去找他?全滚开!只有轻尘才会在乎我,关心我。朕不用你们装出这假惺惺的样子来……放开朕……朕……朕要将你们满……满门抄斩……放开朕……”
那声音如此熟悉。仿佛多少年来,一直印在心头。只要听一个音节。半个词,他便可以知道,是那个人,在呼唤他。
那声音却又如此陌生,那么多年相守相伴,他却何曾听过他这般哀恐震怖,凄厉惨号。
只有那一日……只有他摘出自己那一颗心的时候,他曾经听得那人呼号如狂。然而,却只一瞬。
只有一瞬,那颗离开了胸膛的心,便在他自己地手上,停止了跳动。他魂归小楼,从不曾再回头查看过小楼中记录的那一幕绝望的毁灭,从来不曾再去听过,电脑之中,那无尽的呼唤。
只是到了现在,他才完整地听到他的哀号和悲鸣,他的绝望和恐慌,他的无助和悔恨。
方轻尘徐徐睁眼,目光中,竟是一片平静。。Wap;16K.cn。
他一步步向前行去,不急不缓,不停步,也不犹疑。
“为什么你们要拦着我?你们骗朕!骗朕!轻尘死了,他死了!他把他的心给了我,我却害死了他,我要去找轻尘,我要和轻尘在一起,不要拦着我,我求求你们,不要拦着我……”
由愤怒,到疯狂,转至哀求。那人要的,不过是一个死亡,一个解脱,一次追寻,一个渺茫地,可以相聚地希望。
是谁负了谁,是谁害了谁?
是楚若鸿的软弱多疑给了方轻尘最后一击,还是方轻尘的冷漠绝情,毁了楚若鸿地一切。
方轻尘面容沉静,只如止水。他走进宫门,他看着御园里,那一片混乱狼藉。
那人的发已乱,衣已散。身上猩红点点,额上被乱发遮掩间,隐约是血迹斑斑。他双手死死抓着锐利地瓷片,一滴又一滴地鲜血,滑落出双手指缝之间。
年迈的太医,不知所措地呆站在一旁,六七个宫人,拼了死力,抱腿地抱腿,抓手的抓手,按肩的按肩,搂腰的搂腰。这么多人合力,竟然还是无法阻止那个人疯狂地挣扎。三个太监拼了命掰他的手指,却硬是夺不下他自伤的瓷片。
几个人就这么纠缠成一团,挣动翻滚,搅得烟尘滚滚,鲜血淋漓。
“太上皇啊,您松手,您先松松手吧!这先先后后的事儿,奴才们慢慢讲给您听啊,奴才们都讲给您听!”
“太上皇啊,方侯真没死,他没死,当初死的是个替身。您先松手,容奴才服侍您更衣治伤,好去叫方侯来见您啊……”
没有人注意到方轻尘的到来,而方轻尘也没有立刻冲上来,解救那个想要为他自尽的人。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一片混乱,看着那个披头散发鲜血满身的少年,不断挣扎着想要毁灭自己的生命。
楚若鸿醒来了。即使他的神智感知,似乎还停留在许多年前,那个溅血的宫殿之上,他到底还是从疯狂混沌之中,醒过来了。
这世事是否真的总是这样传奇可笑,那么多的灵丹妙药。那么多的心血努力,经年累月,全无半点用处。而这疯狂痴呆。失忆迷茫,原来需要地却只是简简单单的当头一棒。就可以治愈他,让他醒来。
方轻尘有些奇特地一笑,不知是否是在自嘲,那笑意,竟是冰冷如霜。
他淡淡道:“放开他吧。”
这一声。语气极平淡,可是混乱之间,一众太监宫女,却无不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声音虽淡然,却似乎含着不可违逆的力量,大家甚至没弄明白是谁发地令,就如着了魔一般,同时放开了手。
楚若鸿一得自由。手上的瓷片,便重重向脖子上抹了过去。
而方轻尘却只是站在原处,轻轻唤了一声:“若鸿。”
这一声喊得其实极轻。既没有放声大呼,也不曾暗运内力。
然而。那疯狂地少年。听见了。
他已来不及收手,指间的力气却散了。瓷片,只是在他的脖子上,又添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少年的手,僵硬地停在脖颈上,他极慢,极慢地,几乎是僵硬地,转动着眼珠。
终于,他看到了方轻尘。
然后,便是是漫长得仿佛百年,死一般地肃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