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绍的婚礼,提起当日婚礼之盛,犹自一脸羡慕。
正在给大伙敬酒的李旭跟跄了一步,醉眼惺忪。“为大隋国运贺!”抬起头,他给了大伙一个开心的笑脸。
“为大隋国运贺!”众人举酒相应。很快忘记了正在谈论的话题。
酒罢送客人出门时,来护儿返身走到旭子身边,拍了拍旭子的肩膀,笑道:“小子,你总是能令人刮目相看!”
“是么?多谢前辈夸奖!”李旭笑语相回,坦诚满脸。
两天后,水师与齐郡的送礼队伍同时西返,旭子带着五千郡兵接管了大军遗弃的营地。那里封存着水师总管来护儿和长史崔君肃二人共同决定留给齐郡代为处理的一批缴获自高句丽的辎重以及一批损坏了的甲杖。旭子命人粗略清点了一下,大约有三千套完整的府兵专用厚甲,五千多套高句丽人用的皮甲,五千多面盾牌,还有两千多根步兵用长槊。
郡兵的战斗力当即提高了一个台阶。九月,霍小汉犯狼邪,李旭,罗士信领兵五千越境击之,大破其军,俘虏一万五千余。
十月,秦叔宝破吕明星,俘敌近万。
十一月,正当大伙为郡兵的实力高兴的时候,东都方面传来了一个坏消息。冯慈明老将军主动请缨去东郡平叛,兵败,身死。麾下两万精兵全军覆没。
第二百六十五章 诺言(10)
从朝廷的邸报上来推算,回到洛阳后大约只休息了一个月,冯慈明老将军就主动请缨去扫除活跃在东平郡的叛逆。关于朝廷为什么派他一个水师将领到山区作战的原因,旭子和张须陀等人以手头的线索分析不出来。但独孤林打探到的官场中谣传是老将军与留守东都的樊子盖等人起了口角,所以主动离开中枢,领军到外边避祸。
“奶奶的,怎么会这样?”听独孤林转述完通过家族渠道打听来的小道消息,罗士信不服气地质问。当日冯老将军给他留下的印象非常好,从表面看上去,这位年近七旬的老人属于那种与世无争,颇有谦谦君子之称的忠厚长者。谁料到这样一个老实人居然会和民部尚书樊子盖起了冲突。那樊子盖可是有名的跋扈,当年连同守洛阳的武将裴宏策都敢不问皇帝旨意就给杀了,冯慈明得罪了他,可不是只好能躲多远躲多远!
“恐怕是因为咱们当日那几句话!”张须陀摇头,轻叹。对于官场上的道道,他远比罗士信等人清楚。来护儿和冯慈明在齐郡时,众人曾向他们二人详细介绍过瓦岗军的战斗力。估计冯慈明回到东都后,把这件事情向留守东都的大臣们做了汇报。而身负保卫东都重担的樊子盖肯定不相信在自己眼皮底下活跃着如此强大的一股山贼。况且如果瓦岗军若真的如冯慈明所形容的那样强悍,樊子盖身上的责任不小。
所以,这番冲突的必然结果就是樊子盖拒绝相信来、冯二人的话。而冯慈明为了证实自己所言非虚,就不得不亲领大军去剿匪,通过斩获的人头数来堵樊子盖的嘴。
这个推论让张须陀心情非常沉重,这倒不完全是痛心冯慈明的死。武将难免阵前亡,冯慈明老将军以沙场为最后归宿,死得其所。但时局乱到了如此地步,朝廷中的权臣们还为了自家利益而刻意掩盖真相,实在弄不懂他们到底在图什么!
无论樊子盖图的是什么,冯慈明用自己的死证明了瓦岗军的实力和东都附近的乱像。
“姓樊的呢,重木,你可打听到,姓樊的对冯老将军的死怎么解释?”李旭冷着脸,追问。他的心情比张须陀还沉重,如果不是他自作聪明想借来护儿和冯慈明二人的口向朝廷传递消息,冯老将军也不会战死。
“陛下已经回到西京,下旨给樊子盖,询问冯老将军战死的原因。留守东都的樊尚书说老将军轻敌好战,误中敌人圈套……”独孤林叹了口气,回答。
“放屁!”秦叔宝涵养虽然好,也忍不住拍了桌子。他刚才一直在地图上分析邸报,单纯从用兵角度看,冯慈明老将军非但没有轻敌冒进,甚至可以用谨小慎微一词来形容他的行为。从一开始他就十分重视自己的对手。瓦岗军几次设下圈套,都被冯慈明慧眼看破。双方连战三场,府兵缕缕获胜。随后,瓦岗军退回了山寨。为了避免在自己不熟悉的地形上与叛匪作战,冯慈明采取了一种十分稳妥的战术。他以两万府兵为核心,五万郡兵为手臂,依托灵昌、胙城、匡城、韦城、白马五个紧紧围在瓦岗山周围的城市构筑防线,试图通过长期围困的办法,将瓦岗军活活饿死在群山之中。
“冯老将军把对手看得很重,但姓徐的太阴险了,他的圈套根本就设在老将军预想不到的地方。”秦叔宝见用手敲打着邸报,愤愤不平地说道。
冯慈明用兵很稳重,但他的对手太狡猾了。在十一月初的一个雪夜,瓦岗军突然身穿白衣潜过了灵昌和白马两支守军之间的空袭,横跨结了冰的黄河,直接突入汲郡,进而威逼黎阳仓。接到汲郡的告急信,冯慈明不得不放弃围困计划,率领麾下府兵过河追击。结果,他率领的两万府兵刚刚到达童山附近,就被十几万叛贼所包围。
外黄贼王当仁,韦城贼周文举,雍丘贼李公逸、汤阴贼韩相楚等流窜在汲、魏、武阳、长平一带的大小二十余家蟊贼突然同时出现在官军四周。冯慈明老将军率众在没有援兵,亦无柴取暖的情况下坚持了整整五个日夜,最后全军覆没。翟让以冯老将军的性命向朝廷索要赎金未果,恼羞成怒将老将军杀死,尸体抛弃在雪地中喂狼。随即,瓦岗军伙同众盗掉头杀入荥阳,将前年刚刚经受过一次战火洗劫的荥阳郡席卷了大半后,才各各自分散回山。
“朝廷呢,朝廷没有再派人领兵为冯老将军报仇么?”李旭无暇分析瓦岗军的战术,继续追着独孤林询问。
“陛下策封了冯老将军为青紫光禄大夫,封了他一个儿子为县伯。然后命令樊字盖带领东都留守兵马剿匪。圣旨到后,刚好乱匪们从荥阳郡撤军。樊子盖带人追了几天没追上,便上报朝廷说瓦岗军已经被打散了。裴寂和虞世基建议陛下不要在冬天用兵,以免师老兵疲。陛下就下旨将东都兵马又撤回了城中!”独孤林摇头,苦笑。对于跟自己有姑表之亲的皇帝陛下,他亦觉得十分无奈。“陛下信一个人,则全心全意。现在所有奏折都由他最信任的虞世基和裴寂二人挑选后转交,有些折子上去,陛下也许是不想看,也许根本看不到!”
“你们独孤家呢,你们独孤家可是有人身为朝廷重臣啊!”罗士信越听越失望,拉着独孤林的胳膊嚷嚷。
“我们独孤家是外戚!”独孤林用一句话就回答了所有人的疑问。
外戚不得干政!自两汉之后,任何一个朝代,无论存在时间是长是短,几乎都本能地格守这一原则。唯一特例是大周,也就是前朝,可最后大周朝的江山最后落到了先皇,也就是前朝皇帝陛下的岳父手中。
这是大伙都心照不宣的公案。所以,独孤家即便知道事情真相,也无法动摇皇帝陛下对几个权臣的信任。而冯慈明的死,除了令朝野“震动”了一下外,再起不到任何作用。过些日子,“震动”过去,东西两都便继续歌舞升平。
“来护儿老将军呢,冯老将军毕竟曾经跟他并肩作战过?”李旭仍然不甘心,用一种近乎于绝望的语气追问。来护儿老将军是个敢于担当的人,从他私下赠给郡兵那么多武器的行为上,旭子得出这种结论。虽然那天的三份“薄礼”几乎花掉了他从塞外带回来的最后积蓄,但旭子不认为来护儿老将军是看了礼物轻重后,才决定赠送兵器数量的多寡的。
“来老将军因为支持冯老将军出兵剿匪,已经被皇帝陛下申饬过一次。最近来将军家的老七又准备迎娶裴大人家的女儿,他很忙,只好把为冯将军报仇的事情先放一放!”独孤林略带嘲弄味道的答案,彻底打碎了众人心中最后一点善良的愿望。
比起与裴家联姻所带来的利益,一个已经死去的同僚的确微不足道。共同利益面前,所有人都能成为朋友。旭子再次体会到了宇文士及曾经说过的话。这些世家大族的处事原则,永远让他学习不完。
这就是我所效忠的朝廷啊。李旭感到自己的心里仿佛有刀在扎。“为什么你师父和你朋友都要造反?”石二丫的质问在他耳边一遍遍回荡。他转头,用目光扫视秦叔宝等人的脸。在众人面孔上看到了同样的不甘与失望。
冯慈明曾经身为水师副总管,正三品将军。他为朝廷战死了,依旧没人在乎。如果大伙战死呢,作为不在皇帝陛下身边的郡兵将领,他们的生死真的有人在乎么?
“嗯哼!”张须陀及时地咳嗽了一声,将因一时激愤而失去理智的众人拉回现实中来。死者已已,生者的责任还在。敌将的用兵能力值得大伙研究,瓦岗军志向远大,必然不肯把自身的活动范围限制于东郡。齐郡官兵说不定哪天还会与其相遇,那时再谨慎用兵,不如现在就仔细研究这个劲敌。
“兵者,本来就是诡道。如果将来遇到这个姓徐的,大伙千万要小心!此人不但用兵诡异,而且够狠,够毒!”张须陀手捻着胡须,分析。
这是一个接近于完美的战例,即便作为对手,他亦对徐茂功的用兵能力佩服至极。此人胆子绝对够大,居然敢以整支瓦岗军作为诱饵。万一计策失败,瓦岗军就会失去自己经营了多年的老巢。而失去老巢的流寇很难存在长久,不但官兵们会找上门来,其他流寇也会借机行吞并之事。
“大伙还需要注意的就是瓦岗军的号召力,这支队伍居然可以调动自己十倍的流寇前来助战。咱们如果与他交手,四面八方的力量都需要考虑到!”张须陀点着邸报,继续说道。
“最后一仗应该不是徐茂功指挥的。指挥作战的人根本没把瓦岗军的生死放在心上!”从悲愤中慢慢回复理智的李旭把手按在邸报上,突然插了一句。
第二百六十六章 诺言(11)
最后一战不是徐茂功指挥的,秦叔宝等人了解徐茂功的用兵风格。此人指挥作战时奇着屡出,但很少冒险。或者说,他根本舍不得拿瓦岗军的弟兄们做赌注。否则,当日双方第二度交手,他也不会在实力大战优势的情况下与郡兵们握手言和,然后带了麾下群寇连夜遁走。
“的确,徐茂功用兵舍不得下本钱,并且他好像根本瞧不起其他山寨的那些乌合之众!”秦叔宝也低声附和李旭的论断。“先前跟冯慈明老将军打得那三仗倒是颇合此人风格。每次瓦岗军都是小败,每次都伤不到筋骨!”
无论是士卒的训练程度、武器装备还是总体数量,瓦岗军与冯慈明麾下的大隋府兵都不在同一个档次上。来护儿所带之兵在三次征辽中走得全是水路,所受损失最小,实力保持得也最完整。在目前的大隋诸军中,可算数一数二的精锐。所以,只要冯慈明的指挥不出现大的失误,瓦岗军被击败是理所当然。但瓦岗军与其他流寇最大的不同点就是他们不会一溃千里,平素的坚苦训练和指挥者的谨慎使得这支队伍的生命力顽强异常。从旁观者角度来推测,冯慈明老将军正是看到了瓦岗军的顽强,才不得不放弃一举将其歼灭的念头,改强攻为锁困。谁料,这个策略却给了另一个对手可乘之机!
“没错,只有外人才会这么指挥。因为崽卖爷田不痛心!”罗士信也加入进来,大声肯定。
“你们说的可是李密?”张须陀的两眼猛然瞪得老大,须发飞张。顺着这个思路推测,一切谜团就完全解开了。李密的最大本事不是领兵作战,而是借力成事。杨玄感之乱几乎是他一手策划,年初北海之乱也有他的影子,如今,他去了瓦岗山,借瓦岗军之力来号召群盗,借群盗之力来羁绊瓦岗军。
是李密,这个家世、学识都为上上之选的王八蛋天生是个灾星,走到哪里,就把祸乱带到哪里。
“如果这样,徐茂功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就在大伙都为李密的狡诈与阴险而惊叹的时候,独孤林突然拍了拍手,幸灾乐祸地说道。
一句话,把屋子里的郑重气氛搅得荡然无存。如果群盗作为李密的助力加入瓦岗军,他们肯定受不了徐茂功那种从严治军,令行禁止的统御风格。而从徐茂功这两年给瓦岗军治定的发展策略上来看,他也容不得群盗在瓦岗山脚下胡作非为。
兔子不吃窝边草是瓦岗山壮得以悄然壮大的根本原因之一,为了得到周边百姓的支持,瓦岗军不惜舍近求远,西进荥阳,南下梁郡去掠取发展物资,却从来未曾在附近的灵昌、韦城、匡城等地抢过百姓一针一线。甚至在杨玄感造反期间,明知道白马城防守空虚,都没打过这个郡城的主意。此番与冯慈明铁壁合围,而瓦岗军却能悄然地从官军眼皮底下溜出包围圈,恐怕亦与他们平素的“善行”不无关系。
大伙都轻声笑了起来,无论独孤林的猜测是否有道理,他们都希望徐茂功受窘。这倒不完全是因为大心肠歹毒,无论明招还是暗招,赢了就是第一招,瓦岗军对付齐郡郡兵的招术也从未光明正大过。秦叔宝等人将头看向李旭,希望他亦能感受到报复的快意。却看见旭子皱着眉,眼神里隐隐露出几分担忧。
“让他们乱去吧,趁这机会,咱们刚好收拾自己眼前这一亩三分地!”张须陀陀清了清嗓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从李旭的脸上吸引到自己这边来。他看出李旭在为徐茂功担忧,他不希望因为李旭的烂好心而在麾下诸将之间引起什么误会。
“对,咱们趁着李密忙着祸害瓦岗军,先把齐郡周围的那些大小盗匪给收拾了!”秦叔宝举起手臂,第一个响应张须陀的号召。“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需要改改那天生的一幅烂好心。”在内心深处,他对李旭做如是评价。
“这种性格也不错,至少与他作朋友,比终日对着李密那种居心叵测的人舒服得多!”罗士信又看了一眼李旭,心中默默地想。
陷入沉思中的旭子没注意到周围同伴们目光温度的变化,此刻,他正在心中快速推测着汲郡一战对洛阳附近局势的影响。此战之后,瓦岗军的真正实力必然被揭开,他们吸引到的注意力肯定不只是来自周围的土匪流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