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家园- 第35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的骑兵脚下,惊得战马不断打响鼻。

“叮,叮,噗,噗!”羽箭射中目标的打击声令人焦躁不安,血腥的味道开始刺鼻。“咚、咚、咚!”输缓而沉闷的鼓声犹如心跳,一下又一下,憋得人喘不过气来。羽箭伴着战鼓得节奏不断升空,不断落下,先是于人群中砸出几点血花,随后,血花渐渐变大,变艳。几点血花连在了一起,融成了一团血泊,越来越浓,越来越深,终于汇流成河。

粗略看了几眼,罗成便对敌我双方的损失了然于心。弓箭战中,人数居多的己方并没占到任何便宜。自己一方吃亏的原因在于既没抢到优势的地形,又被老天捉弄,以至于羽箭的射程和力道都远不如敌人。好在敌我双方的步卒中混有大量的朴刀手,他们手中的盾牌可以护住自己和大部分袍泽。真正的较量要等到长槊手接触那一刻,那时才是决定胜负关键。彼此平素的训练程度和装备优劣瞬间便会分出高下,第一波相互试探的结果也会瞬间决出。

“我军占优势么?”带领着骑兵统筹全局的罗成在心中自问。在与敌人真正交手之前,他相信幽州军的战斗力。一方面出于幽州人的自豪,另一方面出于对麾下这支队伍的了解。而在第一波羽箭落下的刹那,他却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风向、地形、羽箭打击开始时间,敌军的将领经验非常丰富,战场上能利用的全部有利条件他都利用到了。而幽州军的将领,包括他自己,却仍然在墨守成规。

敌我双方的士卒还在互相靠近,幽州弟兄试图从侧翼抢到敌军上方,夺回地形上的便利条件。而敌军也在缓缓转身,移动,试图永远保持居高临下的状态。“咚!咚!咚!咚!”鼓声越来越急,敲得人心脏几乎跳出了嗓子眼儿。而号角声也突然加入了进来,“呜呜——呜呜——呜呜——”一声声犹如鬼哭。

“落盾!”在前方指挥右翼步卒的范仲谋突然挥手,喝令。正在为同伴和自己遮挡羽箭的朴刀手们迅速将盾牌拉回到胸前。“加速冲击!”他大声呼喝,随即拉下面甲,斜向上方举起长槊。

羽箭突然停止,天空中又露出了阳光。灿烂的阳光下,两支由长槊组成的丛林突然撞到了一起。整个大地都随之震颤,天空、流云瞬间失去颜色。敌军在后退,罗成欣喜看见自家的初步战果。但他们又拥回来了!借着地势下挤。双方的军阵都被挤变了形,像两辆不幸撞在一处的马车般交叉,重叠。士兵们呐喊着用兵器互相攒刺,互相砍杀。你来我往,各不相让。

敌军又在后退,被幽州士卒们逼得不断后退。敌军的长槊手数量居然没有幽州这边多,导致了攻击强度不足,防守也渐渐疲弱。罗成惊喜地发现了自家优势所在,还没等他将这份喜悦享受多长时间,敌军右翼突然分裂成无数碎块。快速退缩的人群后出现了一排巨盾,间隙可以容纳博陵军弟兄通过,却把扑上来,不熟悉这个阵型变化的幽州军长槊手牢牢地挡在了外边。

长槊击打在巨盾表面,咚咚有声。盾牌和盾牌的缝隙之间,一根根木矛探了出来,封堵住了幽州军前进的可能。随后,敌阵的边缘突然向前压,弯曲,数百刚才躲在后方没有出击的生力军兜上来,将幽州军的阵型生生压弯。

敌军的长槊手不是少,而是分成了几个层次!发现问题所在的罗成想给右翼一些指导却已经来不及。眼睁睁看着敌军右翼变成一把镰刀,不断地收割走幽州弟兄们的生命。

第四百五十八章 展翼(14)

饱读兵书的罗成认得敌军所变出来的战阵。那是兵书上的一个非常经典的步卒阵列,正式名称为“倒雁行”,久经沙场的老兵们更喜欢唤其做“夺命鬼剪”。一旦横纵两条队列形成剪刀样的夹角,对方除非用尸体把三角形缺口填满,否则根本不可能将其攻破。

在平素操练时,幽州军也能摆出此阵,并且摆得远比博陵人整齐。但到了真正的沙场上,他们却像根本不认识那该死的阵型一般,成队成队地扑进“夺命鬼剪”中间,然后一波波地被敌军用长槊捅翻,变做冰冷僵硬的尸体。

血雾飞散,战场上方的风渐渐有了颜色。透过淡粉色的风,罗成看见自家的一名旅率带着百余名弟兄冲进了“剪刀口”。那名勇敢的旅率用长槊挑开了敌人的致命一击,没等他来得及还手,斜向一道冷风袭来,吹破皮甲、吹破衬袍,从肋骨一直凉到小腹。倒霉的旅率惊诧地低下头,刚好看见一团暗红色的槊缨。“噗!”长槊快速拔出,血一下子便将槊缨重新染成殷红。“啊——”来自幽州的旅率发出一声惨叫,捂住肚子蹲了下去。

同一瞬间,数十名幽州士卒交替着倒地。少数命好者当即身死,大多数伤者却仍心存奢望,徒劳地用手指去堵身体上的伤口。伤口处的血却越捂越多,越捂流得越快,冲破手指,淌满手掌,溪水一般染暗整个山坡。

“变阵,变阵。退后变阵!”罗成看得肝胆欲碎,声嘶力竭地叫嚷。身边的传令兵举起号角,尽力将主帅的命令表达清晰。“呜呜——呜呜-呜呜——”角声透过喊杀声送往战场上每个角落,但正与敌人死斗的幽州军右翼却根本没听见。

角声距离阵前太远,而博陵军的鼓声又敲得太急。“咚、咚、咚、咚!”伴着冷峻,犀利的鼓点,博陵士卒不断地出槊,拔槊,拔槊,出槊,每一槊都让夹在两支队伍之间的幽州军厚度变薄一层。不过是数息的功夫,最靠近他们的数百幽州士卒已经只剩下了数十。而这些还能站着的少数幸运儿再也不敢向前冲,孤零零地站在一大堆袍泽的尸体中间,目光茫然且无助。

“盾牌手,上前二十步,方阵。抵住长槊手背后。弓箭手,盾牌手身后准备。有胆敢后退者,射杀!”统帅右翼的幽州将领范仲谋拔出横刀,大吼大叫。他从来没打过这么窝囊的仗,从来没有。明明再向前突四十步就能与敌军错开,明明错开之后,就可与敌军站在同样的高度,夺回地形优势。明明胜利就在眼前了,幽州士卒的人数比对方多,军容也比对方齐整……

五百余名手持巨盾的幽州军踏着袍泽的血迹向前,顶向前方的剪刀口。

他们堵住了长槊手们的退路。

“啊——!”被堵住退路的长槊手们发出绝望的大叫,仿佛在抗议主将的残忍,又像是在朝敌人示威。他们嚎叫着冲进了红色的钢铁丛林中间,一只接一只,宛若飞蛾投火。

生命之火一闪而灭。夺走无数幽州士卒生命的“鬼剪刀”却顺着山坡缓缓地推了下来,不急不徐。

手持巨盾的幽州士卒们能看见越来越近的槊锋,银亮银亮的,尖端处还挂着血珠。他们也不能退,如果在敌军的威逼下退后,就会把没有任何防护的弓箭手暴露在对方的长槊之下,整个右翼就可能瞬间崩溃。

这个责任,谁以担负不起。

那缓缓靠近中的寒光就像魔鬼的牙齿,令人不敢直视。几个位置靠前的幽州士卒悄悄地将脚跟向后挪了挪,企图拉远自己与死亡的距离。仿佛心有灵犀般,整个盾阵整体向后移动,先是一点点,然后是一寸寸,随着敌军越来越近,后挪渐渐变成了大步后退。

“站住,站住,少帅在看着咱们!”范仲谋抹了一把汗,呼喝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刚才他想出来的应对策略是,先用盾牌手顶死雁行阵的正面,然后派弓箭手来一次仰射。可敌军和自己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的十余步,仰射的羽箭很难命中目标。改做平射的话,先被射中的可能是挡在弓箭手身前的自家弟兄。

范仲谋不知道该怎么做才算正确,平素学过的那些阵型一个接一个快速从他心头滚过,却无一合用。他握刀的手开始发抖,发抖,接着,颤抖停止,整个身体刹那间硬起来,被刻骨的阴寒所充满。

“呜呜——呜呜——呜呜!”救命的号角突然从背后响了起来,令范中谋先的身体先是一僵,然后差点瘫倒。

“卢方远向前,带人补盾牌手左侧。傅杰带人堵右侧,所有人,与盾牌手成横队!”从号角中得到提醒的他大喊大叫,唯恐命令不能被下属听到。

笨蛋,原地用横队稳定阵脚,等待左翼杀过来汇合!传完将令的罗成气哼哼地将号角丢还给身边的亲兵,两眼血红。

从敌军开始变阵起到他将命令送抵范仲谋耳朵的那一刻,总计才过了不到半柱香时间。但就在这短短半柱香时间内,就有四百多条生命被督尉范仲谋生生葬送掉了。“真不该让他独当一面!”罗成恨恨地想。“但在遇到真正的对手之前,谁又能发觉范督尉是个纸上谈兵的庸才?!”

变成最简单横阵的幽州军右翼依旧挡不住对手的攻击,被逼得节节后退。无论将领的应变能力和士卒的训练程度他们都无法与对手相比较。那些博陵人在百战老兵的带领下,一波又一波呼啸而来,攻势宛如潮涨。而列阵坚持的幽州弟兄就像沙子垒的堤坝,三下两下便裂开了缝隙。

惊惶失措的幽州弓箭手松开弓弦,将羽箭像蝗虫般射向半空。有的射中了敌人,有的落在了自己人头上,给敌我双方造成了巨大的伤亡。没有盾牌遮挡的长槊手们不得不躲闪,他们的身体刚刚挪,敌军便借此突了进来。几名博陵甲士一手提刀,一手持盾,冲到幽州弓箭手当中,如狼入羊群。

督尉范仲谋亲自杀到了第一线,他武艺高强,手下几乎无一合之敌。但个人的勇武却无法遏制住整支队伍的颓势。很快,他所在位置便成为了一个突前点,越来越多得博陵甲士靠过来,前、左、右三个方向朝他发起攻击。

忠心耿耿的亲兵横扑上前,用身体挡住刺向范仲谋腰间的槊锋。杀红了眼睛的范督尉横刀急挥,将刺入袍泽身体的槊头一刀两断。“呀!”他怒吼着,挥刀向距离自己最近敌人砍去。那名博陵军小卒却不肯与他硬拼,将断槊向范仲谋脚下一丢,然后快速退入同伴的保护范围之内。

六、七杆长槊刺过来,逼得范仲谋左躲右闪。“来人!”他大声命令,“来人,跟我上,杀光他们!”身后却再没有回应。敌人的目光中充满笑意,仿佛在嘲笑他不会用兵,有勇无谋。冰冷的槊锋再度刺过来,槊尖上的光芒寒得令人绝望。

“结束了!”范仲谋惨笑。他是幽州男儿,知道用什么方式洗雪自己的耻辱。一根长槊刺中了他的护胫,没能穿透熟铁和厚牛皮。他跟跄了一下,身体借势前扑,刀光横扫。

“叮、叮、叮”几根槊锋应声而落。范仲谋的身体也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山坡上。躺在血泊中的他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解脱的那一击。数息之后,却没感觉到痛,只是被身边的血腥气熏得隐隐做呕。

博陵军在后退!惊喜交加的范仲谋睁大了眼睛。看见原本统领左翼步卒的刘德馨从自己的身体上跳过,带着百余名弟兄将敌人的阵型硬生生顶出了一个坑。紧跟着,另一伙弟兄架起他的肩膀。

“杀,让我杀上去!”范督尉疯狂地叫喊着,满脸是泪。“杀上去,让我杀上去为弟兄们报仇!”他的呐喊声渐渐变低,渐渐变成嚎啕。

“少帅让咱们顶在这!收拢你麾下士卒,拖住敌军!还有转机!”左军统领刘德馨一边带领着死士们与敌人脱离接触,一边大声喊道。

“转机?在哪?”脸上被血和眼泪弄得红一道白一道的范仲谋惊诧地问。

“别废话,拿起你的刀来!”刘德馨将一把刀塞入了范仲谋手中,顺势将他的身体扯正。

“还有转机!”抓住救命稻草的范仲谋大步跑向自家士卒。那些人都是先前被敌军打散了的,现在刘德馨又帮忙将他们重新收拢了起来。“还有转机,咱们坚持住,将敌人钉死在这!”他大笑,血泪满脸。

他知道转机在哪了。就在刚才他与敌人拼命时,少帅罗成已经将骑兵扯向了战场外围。博陵军杀人杀得太畅快,整体的位置已经由缓坡中央移动到缓坡边缘。只要左右两翼并拢在一起的幽州军能缠住敌人,不给对手彻底突破的机会。半柱香时间内,少帅所带领的骑兵就能迂回到敌人侧后。

到那时,一千五百名骑兵顺着山坡雪崩般卷下来,绝对可以将眼前这伙天杀的博陵人生生撕成碎片。

第四百五十九章 展翼(15)

如果幽州少帅罗成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将,他定然不会在与敌军遭遇后,立即挥师上前一决生死。多年的行伍经验会告诉他,眼前这伙敌军是有备而来。无论在底层将领对周边地形的熟悉程度上,还是于普通士卒的体力方面,都不是他麾下那支已经赶了半个多时辰路的疲敝之师可比。

如果幽州少帅罗成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在初次试探受挫后,也会瞬间失去对获取胜利的信心和勇气。那样,整支幽州军便可以及时后撤,虽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战局却未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但上述两个条件,都与罗成无关。他虽然自打八岁时起就被父亲抱在马前亲临战阵,单独指挥一支军队与名将沙场较技的机会却不多。突厥狼骑勇则勇矣,在战略战术方面的造诣与中原军队相比却是一个在谷底,一个在云端。况且即便突厥人真的派遣阿史那却禺、阿史那骨托鲁这样的名将前来挑衅,罗艺岂敢让一个方及弱冠的娃娃领军迎之?

但是,能够让父亲将完整的一支军队放心地交付在手中,罗成自然也非一个庸碌之辈。他不仅武艺出众,兵法方面的造诣远在普通少年之上。校场竞技,步兵、刘义方这些前辈将领已经不是他的对手。纸上演兵,秦雍、卢楚这些老行伍也要甘拜下风。每一项成功的背后必然隐藏着无数汗水。而连续多年坚持勤学苦练的人,心智之坚定又岂是寻常纨绔子弟可比?

因此,在两军相遇之初,尚嫌稚嫩的罗成轻而易举地便被博陵军的伪装所骗了过去。在两军交手之后,心高气傲的少年又急于挽回败局,犯下了第二个错误。

每个失误都不算大,但连续的两个失误却足以葬送一支军队。特别是在这支军队在陌生的土地上与陌生人作战的情况下,罗成的疏忽与骄傲,已经将麾下弟兄们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几乎就在他将骑兵扯向战场外围的同时,一直耸立在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