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兄们立下如此大功,若是无赏,岂不有损士气?”李建成从侍卫手中接过一个绵纸折成了方块,用力按在李旭掌心,“武士彟将军从长安城里的大户那边讹诈来的,你不花白不花。这次的数额我已经命人替你准备好了,稍后便可以从我那边的辎重营搬出来。下次需要多少,你自己派人报个数儿,我一定想办法替你筹措!”
李旭带着几分愕然打开纸片,看到上面用熟悉的蝇头小楷写着:牛肉若干、铜钱若干、精米若干。并随后列出了合适的按人头分配方案。看字迹,显然是李建成亲手所写!他心中又是一阵恍惚,笑了笑,将纸片交给与自己寸步不离的周大牛,“追上去,按上面说的跟大伙宣布。告诉大伙这是唐王给的筹措的,让大伙放心享用!”
“诺!”周大牛接过纸片,拔腿跑到队伍正前方,跳上一块凸起的巨石,扯着嗓子高呼,“大将军有令,此番出战者,每人赏钱五百,精米两斗,肉干儿半斤。今晚即可领取,可自行托人送回家,不必充公!”
“大将军有令……”跟着周大牛跑过来的亲卫们齐声高呼,将嘉奖令重复送进每名弟兄的耳朵。
博陵六郡虽然尚武,但弟兄们打了胜仗的赏赐却有一套严格的规矩,有功者吃肉、升官,没功劳者捞不到喝汤的勺子也毫无怨言。似这般以人头为单位,不问功劳大小的成规模发奖赏的行为极其罕见。所以弟兄们乍一听周大牛的话,都楞了一下,然后便大声欢呼起来。
“是唐王给筹措的……”待欢呼声起了,周大牛才如梦方醒般喊出了第二句。他一个人声音哪里压得过上万人所发出的喧闹,非但弟兄们听不见,连李旭这边也只能听个影影绰绰。几个负责传递命令亲卫扯了嗓子将周大牛后半句话重复了数遍,听到的人依旧聊聊无几。
“呵呵呵呵呵……”王伏宝在旁边看得有趣,捋着胡须傻笑。
“怎么样,大将军麾下的弟兄们士气一下子就提起来了吧!”李建成笑着向李旭追问。
“多谢唐王安排!多谢建成兄统筹!”李旭笑着回应。
“谢大将军!”将士们的致谢声如山崩海啸,震得长城瑟瑟落土。
“有劳唐王殿下!”不待李旭派人提醒,猜到赏赐来源的张江带领一干高级将领围拢过来,齐齐向李建成致意。
见众将如此给面子,李建成脸上的笑意更浓,长揖还礼,“诸君何须谢我?我不能亲自持槊出塞,与你等并肩作战,已是孱弱。如果这些小事也做不了,岂不是尸位素餐么?!”
“世子乃一军之帅,怎可轻动?这等阵前厮杀的粗活,还是交给我等来干。世子能在城头为我等击鼓,足以壮三军之威!”时德方善祷善颂,笑嘻嘻地代替大伙回应。
“有世子在,三军后顾无忧!”方延年等人跟着嚷嚷。
有道是花花轿子人抬人,六郡将士做得如此体贴,即便心里憋着一股子无名火的陈演寿老前辈也不好再挑剔什么了。“只是那八千多吊钱,居然连个水漂都没打起来!”他肉疼地咬了咬腮帮子,强迫自己笑得更开心。目光流转过处,看见李旭身上穿得只是件牛皮甲,心头一震,忍不住又暗自叹气。
河东兵马中的其他将领心里可没有陈演寿那么多花样想法,作为武将,他们最热衷的是杀敌建功。因此,当大队人马刚一去远,立刻三三两两拉住博陵军中与自己相熟的将领,向对方打听此番出塞袭击敌军详情。当听说博陵军用两夜两天赶了近二百里山路,并且抵达目的地后还立刻能投入作战时,大伙都张开了嘴巴,低声吸了口凉气。
二百里路放在平原上不算长,普通农夫带足干粮,日夜不停地走,也能在两夜两天的时间内赶完。但放在燕山之间,则足以让野驴吐血。而博陵军赶完路后,立刻冲进了人数数倍于己的敌营当中,一战而溃之,这是怎样的一种强悍?!麾下能有如此一支强军,沙场争雄,还用愁对方兵强马壮么?
想到这些,一个军中流传已久了说法再次涌上众人的心头,“若于李将军起了冲突,大伙最好别跟他正面交手!”
“好在河东与河北向来同气连枝!”有人偷眼观望士卒们走过后的谷地,暗自庆幸。从过去所发生的事情和目前情形来看,李大将军已经稳稳成为唐王家族中的一员。大伙不用担心与他为敌,也不愿惹上这样的对手。虽然对于很多武者而言,这未免是一种遗憾。但与这样的人做朋友,远比做他的敌人安全得多。
况且,他脸上还洋溢着足以让冰雪融化的笑容。磊落,坦诚,让你可以放心地把后背交给他,无论再危险关头,不必担心来自背后的冷箭!
第五百二十二章 持槊(14)
李旭出身寒微,所以为人极其谦和,即便刚刚凯旋归来,对前来迎接自己的将领们都如平常相待,言谈之间没有半点轻慢意味。所以无论是李建成的麾下还是王伏宝的部属,都愿意上前跟他打个招呼,寒暄几句,借机表达自己心中的仰慕。
但大伙想从李旭的话中听到有关战场的精彩描述,却是万万不能。提起数日前的奇袭战,非但旭子的反映平平淡淡,就连周大牛这种往日喜欢将一说成二的人,翻来复去不过也是“弟兄们赶了两日夜路,累得要死。”“对方防备疏忽,为我军所趁之类!”具体定谋、破营以及浴血奋战经过,一概从简概括。
河东与窦家军将领先是心痒难搔,转而一想,类似这种以少破多,一举擒之的大捷,李将军从出道至现在,已经不知道创造过多少回了,也难怪博陵军将领们提不起精神头来吹嘘。这就好比一个人整天对着燕窝鱼翅胡吃海塞,偶尔吃回咸菜豆腐也许觉得新鲜,你拎着几只猪蹄髈当美味在其眼前晃,人家自然连头都懒得抬一下。
念到此节,众人对博陵军的敬意未免又加深了几分。有的心中便想着,“下次与敌人交手,一定要跟在李大将军身后见识见识。即便不能与其并肩冲杀,在其背后摇摇旗子,敲敲战鼓,日后于同僚面前提起来脸上也有光彩。”有的则心中暗道,“不知道咱家世子此番有没有福缘将李大将军收于麾下。有此人在,日后左军弟兄再见到刘弘基、侯君集等人,胸口也能拔得高些?”
当天下午,李建成在中军摆下庆功宴,自己掏钱给出征将领们涤荡征尘。作为盟友,王伏宝和他麾下的主要将领也在被邀请之列。酒过三巡,陈演寿再度询问起战场经过,这回博陵军的几个核心人物做了些准备,由方延年出马代表大伙做了详细综述。经过读书人加工整理过的战况,听起来就比上午仓促问答时条理清楚多了,精彩之处也足以让人目凝神张。只是比起从武将口中平平淡淡的那几句概述来,多了几分花哨,少了几分与霸气与从容。
但无论如何,有一点大伙都非常坚信,那就是有李将军在,骨托鲁未必能翻得起什么大浪。如果骨托鲁还打着驱赶爪牙前来拼消耗的主意,大伙出塞一次便砍掉其一支臂膀,数次之后,不用最后决战,胜负便已经揭晓。
如果长城之战打完,李大将军肯定不可能再与河东翻脸。那样,凭此人手中所拥有的实力、战功以及他跟李渊家族的姻亲关系,日后其在官场上的成就将不可限量。所以出于单纯的仰慕也好,出于为日后前程铺路的打算也罢,河东众将待李旭都如众星捧月,相比之下,世子建成身边倒显得冷清了。好在李建成本来就是个非常大度的人,即便感受到了冷暖差异,也仅仅是一笑而过。
庆功宴罢,一些中级将领陆续散去。李旭、李建成、陈演寿、王伏宝等核心人物又抓紧时间整理目前敌我双方的具体情况,以免因为李旭离开这几天,造成主要将领掌握消息片面的困境。几方面搜集到的情报综合起来,大伙发现最后决战日子已经为期不远了。
十三家霫族部落主动北撤,另推可汗的消息传开后,无论跟突厥王庭的关系是亲是疏,那些盲目追随骨托鲁前来打秋风的部落都要掂量掂量自家的斤两。为了稳定军心,骨托鲁汗必须尽快取得一个辉煌的胜利,用实际行动告诉东部草原群雄,突厥这次南下成功的把握还是十拿九稳。此外,突厥人在河东境内试探性进攻的连续失利,也是导致始必可汗与骨托鲁等人改变先前驱虎吞狼战略的主要原因之一。刘武周麾下行军长史宋金刚所率领的马邑军先后三次在李婉儿面前大败亏输,如果阿史那兄弟再无建树,恐怕那些边塞上的大小汉人可汗们也不得不考虑考虑突厥这棵大树是否牢靠的问题。
“情况越来对咱们越有利,弘基兄和柴绍联手东向勤王,留守东都的那些佞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居然将京师到洛阳之间的数个郡县全部放弃掉了,并且屯重兵于渑池附近,拒弘基于门外!”带着几分酒意,李建成继续向大伙通报。这是从长安昨天刚刚送到的喜讯,对李家的发展至关重要。东都方面退守渑池后,便无力再对河东郡各地进行骚扰。而李家刚好能将一部分兵马从黄河岸边撤下,投放到更需要它的地方。
“曲突通老将军呢?他如何选择?”论及军务,李旭口齿立刻伶俐的起来,将手中茶盏捏于指尖,一边把玩,一边追问。
“曲老将军已经宣布愿意听从新皇号令了!”李建成笑了笑,很自豪地向大伙暗示。
众所周知,新皇不过是李家树立的傀儡。效忠于新皇,便等于效忠于李家。如此一来,李家的实力又增强了不少,对河东地区的控制能力,也提高到了十之八九以上。
王伏宝见不得河东将领那份骄傲劲儿,翻了翻白眼,悻然道,“一个见硬就躲的软骨头,他投降了有什么奇怪的。今天投降你们李家,明天说不定就卷着你们李家送的金银投了瓦缸军了。到了后天,还说不定去跟谁呢!”
这话立刻引起了公愤,不待李建成出面反驳,博陵军中一些与曲突通相熟的将领纷纷喝道:“王将军哪里话来。曲突通老将军可是成名已久的英雄。”
“成名早未必有骨头。有些人名气越大,反而见识越短,行事越瞻前顾后!”王伏宝毫不客气,醉熏熏地反驳。
他也不是诚心找茬,只是最近肚子里火气较大,又实在看不惯李建成的行为。这些日子,几乎每个窦家军将士都感觉河东与博陵两家将领惺惺相惜,对自己却有些刻意冷落的味道。如果光是博陵军将士对窦家军冷淡倒也罢了,毕竟人家曾经将河北绿林几十万联军打得落荒而逃,有那份骄傲的资格。而河东兵马凭什么跟在窦贾军面前摆谱儿?大伙都是客军,都寸功未立。真的拉到狼骑面前,还指不定谁先尿裤子呢!
“王将军莫非喝醉了么?曲老将军即便投降了我家,也是我家坐上贵客。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侮辱贵客,莫非觉得我这个主人软弱可欺不成?”李建成听王伏宝越说越刺耳,脸色一沉,大声质问。
“你是此地主人,呵呵,世子殿下,你心也太急了吧?六郡大总管在这儿?你想做主人,也得先问问博陵将士们答不答应!”王伏宝面上粗鲁,却也不是好相与的。转眼之间,便将李建成白天犒赏出征将士的真实目的揭了个底朝天。
这下,所有河东将领都坐不住了,腾地一声跳到了李建成身后。窦家军将领又怎能由着自家主将被人欺负,也擦拳磨掌向王伏宝身边凑。把个老长史陈演寿急得劝完自己人,又拦对方,直忙了个满头大汗。
“我记得大伙说好了击败大敌当前,不分彼此的。莫非都嫌敌军本领太差,想先替他们趟道不成?”眼见着两伙人就要打起来,时德方冷笑一声,淡然道。
这话相当有力气,直噎得河东与窦家将领同时翻白眼儿。想跟时德方叫劲,又碍着李旭的颜面,没办法,只好呼哧呼哧喘粗气。
到了这个份上,李旭想置身事外也不可能了。他放下手中茶盏,笑着向众人劝道,“大伙都是些酒后醉话,醒了就忘,又何必那么认真。咱们都要在沙场上脊背靠着脊背了,难道还能因为几句玩笑就彼此生疑!喝茶,茶能解酒。”
李建成不愿惹李旭不快,耸了耸肩,冷笑着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到了战场上,老子的脊背可不敢冲着姓曲的那样的人!”王伏宝也冷笑一声,悻然归座。
“王将军有所不知,当年突厥破雁门,曲老将军是第一波顶上去的。我后来伏击始必,也是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了曲老将军!”李旭又笑了笑,低声解释。
闻听此言,王伏宝先是一愣,然后脸色大窘,赶紧再次站起身,拱手赔罪,“如此,倒是王某唐突了!”
“王将军不知晓其中情况,也不算唐突。依李某之见,若是对上突厥狼骑,在座诸君不会有一个软骨头。外敌杀到家门口,无论谁遇到了,都会奋不顾身迎上去!除非他不是个男人!”李旭上前伸手挽住王伏宝,大笑。
“就是这话,对外能拔刀而战,就是豪杰。至于自己人跟自己人窝里斗么,输赢都未必是什么本事!”王伏宝也跟着大笑,回应。
第五百二十三章 持槊(15)
但凡从生死之间打过滚的人,心胸都不会太狭窄。况且大伙此时又面对着共同的仇敌。所以王伏宝稍一改口,河东将士也不再追究他恶语伤人,一场突然而来的风波就这样在笑声中悄然化解。
军议依旧由李建成来主持,林林总总陈说的也都是些好消息。但旭子却觉得有些酒意上涌,一些非常重要的军情也是从左耳朵听进,转眼自右耳朵冒出,再难有半点印象留于心头。
在李旭的印象中,曲突通与尧君素两位老将是目前在河东境内唯一还支持江都的两根钉子。东都兵马回撤后,两位老将军的退路便全部被刘弘基与柴绍堵死,麾下士气必然一落千丈。所以当他听说东都兵马回撤,立刻想到了曲突通与尧君素二人的命运。而李建成的回答恰恰验证了他的推断,曲突通对大隋彻底失去了信心,尧君素部即便能比曲突通部多坚持几天,也避免不了全军覆灭的结局。
此事对于河东李家以及长城防线而言,是个天大的喜讯。曲突通投降后,京师的兵马就可以沿漱水与汾河直线北上支援雁门与涿郡,再不用到绕冯翊郡这个大圈子。
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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