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怎么回事。
雷东宝终于想到宋运辉几年前一个冬天,曾经就电线厂的污染问题差点跟他翻脸的事。他一定要搞清楚这件事,立刻打电话过去问。宋运辉没想到小雷家的引进外资工作居然会在污染问题上吃瘪,问清当天台商参观详情,挂了电话特意留出时间静静考虑,这才想明白,立刻打电话告诉雷东宝前因后果,告诉他污染问题出在哪儿,污染会对人身体造成何种影响,既然如此,一家做出口食品加工,要求极其严格的工厂是不敢冒险在这种污染环境下开建的。
雷东宝这才明白原因所在。看着台商说到做到,果真携巨资进入,迅速开工建设,而那些轰轰烈烈都与他小雷家无关,他心里不知道是后悔还是难过,总之沉闷了好几天。但小雷家这回为了台商的参观,却又背了几十万的债。好在,他也虱多不痒了。
只是,大好的机会,一个几乎是可以改变小雷家面貌的大好机会,一个可以令雷东宝恢复扬眉吐气日子的大好机会,就这么眼睁睁溜走了。这简直比机会没来敲过门都令人难受、难堪。
夜晚的时候,雷东宝抬头仰望着电线厂的屋顶,闻着电线厂方向飘来的塑料臭气,连说话的欲望都没有。
但他还是连夜召集士根等四个,说明污染原因可能是什么。宋运辉本就不是环保人,跟雷东宝说理由时候又是竭力求简求易,本就不能很好说明问题,再经很不懂行的雷东宝二手贩卖,听到四个人耳朵里,早就不知所云,只有一点还清楚,那就是污染来自电线厂包裹在电线外面的那层塑料。别人犹可,只有忠富一张臭脸冲着正明一张烧糊了一小块的脸一声不吭。
正明无奈地道:“忠富哥你杀了我也没用啊,电线厂摆在那儿,换谁都一样污染,除非把电线厂拆了。”
唯有红伟最事不关己,做了和事佬:“我看这事情很难相信嘛,就一些些气味,我们村里人闻了那么多年,看见哪个人横死了?台湾人小题大做。那天没塑料臭气,他们也会推猪场臭气,他们不想来,找个理由还能找不到?光说句我看你不顺眼,我们就没辙,是吧,忠富。咱干吗找烂屎往自己身上糊呢,他们不来就不来,我们靠自己又不会活不下去。”
忠富叹了一声气,没反驳,也没辩解,闷下头猛力抽烟。他又不是不知道错不在正明,但他能对着雷东宝动气吗?若要追本溯源,小雷家养猪场起家并扩大的钱,好多还是靠着电线厂的利润。而今可真是成亦萧何,败亦萧何,他无话可说。
雷东宝霸王似的坐在椅子上,两只眼睛看看正明,看看忠富,看来看去,手心手背都是肉。但他深知自己是头,是头就得表态,他压下自己的失望和抑郁,挥一挥手道:“好了,这事到此为止。那帮龟毛的怕死,我才不信,他们哪天再来,我当场吃一把塑料给他们看看,看死不死得了。我看他们的话不能信,我家小辉也太小心,我们登峰开业后,我只看到我们村民养得白白胖胖,看到哪个横死了?事实最说明问题。引进外资不成功,没关系,忠富你也别黑着脸,当时你也不是最赞成。我们正好照老路走,不用看人脸色,忠富你争取把猪场做得比他们台湾人的大。就这样,输一次没啥。”
说完,雷东宝就挥手把四个赶出家门去,自己关门落闩,打算睡觉。但想到前两天的不幸落选,想到落选前村部响不尽的来自各部门要员的关心电话和之后的冷落,雷东宝心中无限的失落,辗转无法入眠。
正好韦春红收了店铺打电话过来,韦春红一问要不要给东宝留着门,雷东宝就不耐地道:“你不是买木兰了吗?”
韦春红幽幽地道:“你妈在吗?你妈在我就不敢来了。”
雷母当然每天在。雷东宝想起韦春红春节上雷家过年时候老娘对她的冷嘲热讽,郁闷地道:“我心情不好,你别挤兑我。”
韦春红知道雷东宝这个人,只是轻柔地道:“虽然你心情不好,可有些传言我还是得告诉你,你可以着手有个打算。自打传言台商是因为小雷家污染问题放弃你们后,我今天听到传说,说小雷家的猪是死鱼死虾喂出来的,猪肚子贱,吃了不会死,人常吃这种猪肉得岀问题,尤其是小孩子。又说小雷家的鱼虾牛蛙是拿猪粪喂大的,那些鱼虾牛蛙肚子里不知道多脏,说小雷家人真是断子绝孙,做得岀那么脏的事,难怪台商不肯合资。”
韦春红还说着,雷东宝已经嚷嚷上了,“说什么话,说什么话。”韦春红没有中断,临了又问一句:“真不给你留门了?那我关门睡觉了。”
雷东宝忙道:“你话还没说完,你赶紧来一趟。”
“累了,再说到你家又得听教训。还什么话?”韦春红有些期待,期待雷东宝说出她想听的话。
雷东宝道:“有人送我一只金戒指,很小,比你戴的小,我转送我妈了,我说是你送的,她收得挺高兴。”
韦春红在电话那头撇撇嘴,“我也想着戒指呢,手指头还空着好几根。不去你那儿了,一天站下来很累。”
雷东宝道:“明天有人再说起,你给辟谣,什么话嘛,谁那么没良心喂屎给鱼吃。”
韦春红有些失望,有意违拗:“我没本事,又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说了也白说,经不起别人一声问。”
“少来,少来,你这张嘴,活人能让你憋死,死人能让你气活,你能没本事。”
韦春红干咳一声,道:“明天……你跟忠富他们说一声,我这儿不要牛蛙鱼虾了。传言一传开,估计没人吃那些,进货也卖不出去。你还是想个办法吧。”
雷东宝一愣:“你怎么能带这个头,你得给我拿饭店当辟谣的桥头堡,你饭店里也不进鱼虾,人家不更相信了?”
“呀,奇了。你不想点主意扭转局面,靠我饭店里摆满小雷家的鱼虾有什么用,就算把我饭店拖下水,你小雷家不吱声,照样没人信。还是别牺牲我了,你想办法吧。我睡觉,你也早点睡。”
放下电话,雷东宝心想,难道真有人相信这事?即使小雷家想喂鱼虾吃猪屎,那也得喂得下去啊,鱼虾又不是狗,还能吃屎,鱼虾吃得才精细,不是特配的料不吃。雷东宝隐隐也为传言与塑料无关而感到侥幸。他打算再看几天,他不信那么荒唐的传言会有生命。
杨巡率领弟妹三个以本村有史以来最盛大的葬礼送走母亲,凄然回到母亲音容尤存的家里。家里甚至连一张母亲近期的照片都找不到,还是拿着身份证去街上让人比照着画出遗像,四个人才能抬头就瞻仰到母亲的脸。可惜身份证上面的照片总是太严肃太死板,四个人只能凭想象,回忆母亲的音容笑貌。
杨巡在祖堂清点租借的桌椅碗筷交还之后,又去村委还了钥匙电线大灯泡,踏着冬日早落的夕阳回去没了母亲的家里。一路上总是有人与他招呼,他都是阴着张脸,两只眼珠子没有热度,不,是低于零度。
回到家里,见杨速杨连已经自觉地在灶头忙碌做饭。不等杨巡说话,杨速先钻在灶窝里跟杨巡道:“大哥,老四一回家就哭着跑上楼,敲门也不开,你去看看。她或者听你。”
“让她去,她现在对我有意见。吃饭再叫她。”杨巡沉着脸,去水池洗了手,拉开动作并不熟练的杨连,他来掌勺。
杨速沉默会儿,道:“大哥,老四不知道出去挣钱有多辛苦,她对你暂时的不理解,你别放心上。”
“我怎么会跟她闹脾气。我现在只想一个问题,要不要给老四转高中,你们两个都上大学,老四一个人在这儿,我不放心,她要是个弟弟倒也罢了。”杨巡虽话里充满担忧,可依然面无表情。
“转高中会影响以后高考,老四转去大哥那儿未必能进那么好的高中。我们高中别的不说,老师猜题几乎能猜到一半。”杨连就事论事。“而且就是转学,也不能转户口,老四以后还得回来高考,挺麻烦。”
杨速道:“大哥别急,我再半年就毕业,我争取分配回来,看着老四。”
“我最不放心的就是接下来的半年。唉,要不我把那边市场先放一放。”杨巡无奈地想到,好歹这么几天看下来,寻建祥是个够朋友的人,交给寻建祥半年,他家里市场两地跑,应该问题不大。
杨速道:“不行,大哥你不亲眼盯着,这种钱上面的事,怎么能放心托付。要不还是我退学吧,最后半年反正也不用再学什么,呆着只为一只文凭。中专文凭算不得什么值钱货,老四才是最让人担心的。”
“文凭不算什么,户口很算什么。我现在想把户口转到那边去,花钱都办不出来。你好不容易考上中专挣来个城市户口,别丢了。我这半年两头跑跑,那边的大寻我能放心。”
“大哥……”
“别说了,你别看现在户口不重要,以后你会明白重要性,你拿着农业户口,对象都找不到。还得回家种地交粮。”
“我不是这意思。大哥,问题是现在……”杨速顿了顿,招手叫杨连替代他坐灶窝,他走出来附杨巡耳边轻道:“问题是现在老四看见你跟看见仇家似的,她能听你的吗?别你管着她,她变本加厉地别扭。她让妈娇惯的。”
杨巡看看杨速,心说老二说得对。妈刚过世时候,杨逦哭得死去活来,但才回过气来,就跟他吵架,把去年中寄给的信翻出来说事,说他害死了妈。杨巡自己都悔得不得了,哪里会解释,就任着杨逦哭闹。这几天里,杨逦正眼都不瞧他,杨速说得很对,他留着管老四,恐怕老四就只为了跟他作对而胡闹。可是又怎么能叫杨速退学?一张文凭一张户口,那都是太重要了,有了那些,杨速可以堂堂正正做国家干部吃公粮,他再活动一下帮杨速找个好单位,哪里用得着跟他一样天南地北地吃苦。杨巡一时难以委决。
但是想到妈妈临终时候的殷殷嘱托,还有陪伴妈妈最后日子里,妈妈对他的家务移交,他心里说,怎么都不能降低弟妹们目前的生活质量,怎么都不可以妈妈才刚去世,他就把家搞得鸡飞狗跳。他沉着地对杨速道:“再说,春节都还没到,离寒假结束还早,我跟老四谈谈。”
灶窝里的杨连听着对话,好不容易才有机会插嘴:“大哥,我可以跟学校说说,停课一年,回头等二哥接上再回去读书。没关系的,而且我还可以督促老四读书,除妈外,她最听我。”
两个弟弟如此懂事,板着脸的杨巡鼻子酸酸的,强忍悲痛,道:“再说,你们的办法我都记着。”
饭菜做好,三兄弟都是有意无意地,选择了全部吃素。杨连上去叫杨逦下来。杨巡本来还以为杨逦会赌气不下来的,没想到杨逦的脚步跟着杨连的下来了。但是杨逦才现身在楼梯间,就霹雳似地扔下一个炸弹。“我要分家。”
杨巡愣住了,立刻一双黑瞳瞳的眼睛射向杨逦。杨逦本来挑衅似的看向杨巡,一见这目光立刻吓得浑身一寒,但还是坚持着尖叫:“我要分家,我自己过。”
杨连想都没想,转脸就问:“为什么?”杨速则是看着大哥,暂时不予表态。
“我不要跟害死妈妈的人住一起,我要自己过,我从今以后只有二哥三哥。”杨逦倔强地站在原地表明她的态度。
杨巡墨黑的眼睛死死盯着小妹,心中光火,都那么大的人,做事怎么没点准头,他和杨速那么大的时候早就开始出去做小生意,看人眉头眼色,挣钱养家糊口,哪里敢如此放肆了。但他隐忍不发,只淡淡道:“吃饭,吃了再说。”
“不吃,说完再吃。”
杨速没杨巡好耐心,见此低声喝到:“老四,妈尸骨未寒,你这么快就想拆家?你不怕妈难过?”
“妈会支持我,妈见不得我跟害死妈的人在一家住着,我从小就跟妈睡一个被窝,妈的想法我最能理解。我要分出去,我不要跟害死妈的人有瓜葛。”
杨速再次喝道:“胡说,大哥辛苦养家,你体谅过大哥的辛苦妈?你口口声声说理解妈,那你懂不懂妈最理解大哥,才含辛茹苦帮助大哥?我们一家最无知的是我们三个,我们对家里一点贡献没有,还拿家里的吃家里的,我们才是榨干妈妈生命的凶手,我们如果能分担一些大哥的辛苦,还用得着妈妈出力吗?老四你不许胡闹,家里已经去了妈妈,我们家不能再分了。”
杨巡不由看看杨速,有点刮目相看,没想到以前一直依附他的老二,已经有独立见解和人格。看来中专里面当学生会主席还是很有好处的。杨逦却道:“没有,我们已经够吃够穿,是他好高骛远、盲目扩张,才会害妈妈那么辛苦。”
杨速道:“老四你讲不讲道理。你以为大哥做生意跟坐机关一样,每个月稳稳进钱吗?我起码跟着大哥去东北做过,做生意只要一天不努力,就会不进则退,被人逐出市场,没有饭吃。你不懂不要乱说,妈妈比你懂得多,妈妈都没说大哥,你说什么。”
杨逦怒道:“你不要以为妈妈走了你得靠着他生活,就心甘情愿做他狗腿子,做人要有些骨气,不要吃嗟来之食。”
杨连忙道:“别口不择言。”
杨速也光火了,怒道:“好,你不吃嗟来之食。你过来,我给你算帐,看你这几年吃了多少嗟来之食。大哥出去做生意前,我们家只有一间破屋和几百块钱的债,还有我们五张嘴。真要认真算,抵消过后,家里一份家产都没有。是大哥这几年挣的钱帮妈解脱困境,又造起房子,付岀我们学杂费,还有你身上的衣服。你真要分家?告诉你,你一分钱都拿不到,你还得赔大哥这几年贴在你身上的钱。你分啊,妈妈辛辛苦苦把一个家维持到现在,妈妈最宠你,妈妈去世没几天你却是第一个跳出来闹分家,老四你还是人吗?”
杨逦一时说不过杨速,又没杨速声音大,插不进话,早又泪眼婆娑。一时顿足道:“你才不是人,狗腿子没你这么做的,妈才去几天你就欺压我,你心里才是没妈妈。没关系,你尽管逼我,你可以一分钱也不给我,我自己出去工作养活自己。”
杨巡旁观着,心里为杨速的理解感动,但更对妈妈愧疚。他伸手压下杨速,声音不高地道:“吃饭,吵什么吵。”
杨连忙伸手拉杨逦,但杨逦扭身挣开,一战失利,又要转回楼上,以绝食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