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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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东去-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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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的深思熟虑。宋运辉只是不明白了,他是总工,他有权,他懂,可他为什么什么都没做。当然,七九年前他还没被平反,可以理解,八零年到现在,可已经是两年多了。起码在他进来的这近一年里,他都憋得没事做得自己找事做。这不能不说,是刘总工的工作方法有问题。一直在茶壶里煮饺子,也不会换个口大的容器。

但这些想法也就是在宋运辉下班路上静静考虑了一会儿,一回到寝室,他又全身心投入到黑皮笔记本里去。好多的疑问,在黑皮笔记本里找到答案,豁然开朗。通过黑皮笔记本,他仿佛可以与过去的施工人员对话:为什么这根管道要转一个弯,为什么那里要装一只疏水阀,为什么悬空地装一只碍眼的压力表……等等,原来都有答案,因为实际运行中出现的水击、共振等不可预见的问题。宋运辉掏出他自己的笔记本,将好几条原先准备在五月春季大修中提出来的改进条款删了,余下的,他得再综合考虑审视一下。刘总工的黑皮笔记本带给他全新的思考。

寻建祥不知哪儿喝得醉醺醺回来时候,宋运辉还在看笔记本,被寻建祥“咣当”踢门进来声音打扰,抬头见寻建祥又不知喝酒后与谁干了架,那么结实的工作服都会撕碎袖子。宋运辉也不知他们都哪来那么多精力,听说都已经有好几个人打架给送进厂医院,女孩子下夜班不敢独自回家,需人接送,这还是在厂区呢。他上去将瞪着眼睛还扯着嗓门胡说的寻建祥撂上床,替他放下床帘,里面一暗,寻建祥就安静了,每次都这样。宋运辉替寻建祥脱掉鞋子,却见寻建祥的臭脚呼一下伸出床帘,他不客气,一脚踢进去,否则,这双不知几天没洗的袜子得制造寝室熵增。

宋运辉有时挺不明白,为什么寻建祥本性不错的一个人,生活却总是那么没有追求,每天混日子,得过且过。寻建祥即使能像机修车间那些偷偷拿公家材料做自家沙发弹簧的人,也算是生活有点奔头,可他就是喝酒打架。宋运辉能体谅寻建祥的生活方式,可就是不能明白他到底是在想些什么,不明白人怎么能舍得浪费自己的生命。

没多久,费厂长被抽调去党校学习,宋运辉心想,水书记毕竟敌不过年轻有知识的费厂长,眼下社会的大门还是向着提拔任用年轻干部的方向打开的。费厂长从党校镀金回来,将又是一番天地。不知道到时又会怎样。

但是,车间那些资深工人们的议论却是另一种答案。大家都说,费厂长终于顶不住水书记的火力,找借口撤了。对于费厂长的去留,大伙儿都像是在看戏,仿佛剧情都与自己无关。如今悬念终于揭晓,大家都还有事后诸葛亮的愉悦。

宋运辉本来还有些将信将疑,可很快就看到水书记开始借五月大修密集开会,指挥设立临时工作组,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他这才相信,原来理论与实践之间,存着一条说深也深,说浅也浅的沟,这条沟,叫做阅历。

年轻人中,也因着五四青年节的即将到来,开始展开轰轰烈烈地开展争当新长征突击手,做四有新人的运动。自费厂长一走,整个金州仿佛改了面貌,真正从七十年代一步跨入八十年代。

宋运辉当然无法遥感水书记的心理,也没精明到能推测水书记借临时工作组孤立两年来新窜起势力的意图,他只是感觉,他妈的,终于可以做事了。他已经快被压抑坏了,每天都有骂粗口的心。他真不愿看着堂堂金州连小雷家这等农村都不如,看着寻建祥等一干年轻有力的职工浑浑噩噩,好了,现在老天终于绽开一条天裂,吹进一阵属于八十年代的新风。他想到,他得抓紧这种可能一纵即逝的机会,透一透憋了近一年的闷气。

他在寝室几乎不眠不休,挑灯夜战,三天时间,就拿出一份报告,《关于一分厂一车间成立青年突击队的设想》。他在报告中写道,“……青年,是祖国的未来,是金州的希望……作为一个有理想,有道德,有知识,有体力的新青年,心往何处想,劲往何处使,这是一个需要个人深思,也需要党、团组织引导的问题,……提议于五四青年节来临之计,成立一分厂一车间青年突击队,在各级领导指引下,解放思想,开动脑筋,实事求是,因地制宜,抢进度,争优质,争取完成以下突击目标……”

宋运辉社论文件之类的看得多,对于这么一段官样文字的过门,他写起来轻车熟路,字能写得多快,成文也有多快。后面的目标安排,才是真枪实弹:总体目标有哪几项,目标如何分解,目标如何实现。他依然按照以前的办法,以表格形式画在绘图纸上,他很有将人员如何安排也写进去的冲动,可扼腕再扼腕,才将这冲动压抑住,留出备注一备注二这样的空格,留待领导决定。

他才是一个工作不到一年的新进,他唯有借团活动这种青年节目提出青年参与的工作目标,以配合工厂领导的方式顺势而为提出自己的工作思路,实现自己的工作理想,再多的,他不敢多想,再多,他知道,那是侵犯领导的领地。比如人事安排这种大事,他在大学学生会就曾经吃过一次苦头,他逾越了,辅导员愤怒了。他吃一堑长一智。

报告完成后,宋运辉占了寝室两张桌子,将报告摊在桌上又思考修改了三天。看得寻建祥直嘀咕,这什么鸟人,拿的工资比他寻建祥还少,连助工都还不是,每天却忙得昏天黑地,谁承他的情了?累不累?到时还不是与其他大学生一起按部就班升级涨工资,不知他忙个什么,累不死的傻瓜,神经病。

但寻建祥还真是有点服这愣小子累不死闷不死的劲头,佩服这小子除了工作时间,一个人可以关在寝室对着一张绘图纸瞧上三天。可又很不明白为什么要将报告改了又改,改的又都只是些鸡毛蒜皮的文字。宋运辉说,这是语气问题,就跟见面说“他妈的”或说“你好”,说出来的效果将大大不同。寻建祥不信,拿起那份过门来看,看了以后嗤之以鼻,说一点新意都没有。宋运辉说你懂什么,这是给领导看的又不是给你看的,四平八稳才是第一。寻建祥说宋运辉脑子有病。

谋定而后动。宋运辉一点没犹豫地将装满报告的厚厚一只文件袋交给车间,选在车间书记和主任都在的时候,免得有厚此薄彼之嫌。他得逮住时机,迅速出击,类似当年大学时代,毫不犹豫交上入团申请和小学辅导员申请。

车间书记和主任都清楚,这个宋运辉别说是编制不在车间,即使在,他们也没权指挥,宋运辉的一举一动,都是水书记在上面遥控。因此他们当然是不会对宋运辉递上来的报告深思熟虑后拿个意见再给水书记,他们就看一下,熟悉一下,直接打包交给水书记自己去看去决定。不过他们看了之后心里都想,这个小年轻,野心不小。

水书记一点不含糊,还没打开资料袋就打电话给车间,让宋运辉自己上去解释。宋运辉正好夜班后睡觉,被车间后勤从被窝里揪出来塞进总厂办公楼自生自灭。宋运辉只够时间扒拉一下头发,就被推门出来的水书记秘书推进书记室。

水书记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还是关心地问一句:“夜班?”

宋运辉点头,“没关系,脑子还能使。”见水书记抽出资料袋里的内容物,他接来将图纸铺开。

水书记道:“你别坐下,你给我简单介绍一下。”

宋运辉心说要是刚下夜班就叫来说话,可能脑子还好使,可睡了会儿之后被揪出来,现在站着连腿都有些软,不知会不会说错。他尽量集中心力,颇为艰难地向水书记解释计划分几个大类,为什么产生这种考虑,估计将使用的人力与时间,但因为他没有管理经验,不敢写上等等。

说完了,水书记让他坐在一张军绿色布沙发上,宋运辉这还是第一次坐沙发。本来脑子就困,一坐上宽大柔软的沙发,他更是脑子发晕。水书记看上去挺欣慰,笑着说:“看来下基层锻炼很有好处,沉下去,静下心,就能发现不足,知道如何改进。你最近在学什么?”

“在跟车间调度。基本上把三个运行工段的设备都认清了。”

“很好,大家反应也不错。不过我看的还是你能交出什么答卷,这份答卷,不错,思维够系统。”

“谢谢水书记。到调度之后,坐的位置不同,考虑问题就全面一点了。不过,可能将对一车间的考虑放到整个工厂,又很有欠缺了。”

水书记听了笑道:“你嘴上说得谦虚,心中不以为然吧,哈哈。来,我先泼你一盆冷水,你这份计划,我不可能批准在一车间独立执行,因为一车间是全厂的心脏,一举一动影响全局,即使是试点,也不能找上一车间。但是你提供一个很好的思路,你这个思路以及你去年钉在墙上的工作安排,让我考虑到应该修整整顿办的工作模式,从过去的由上而下工作方法,改为总厂制定框架的由下而上的方式。这个问题我们另找时间开个专门会议决定,会议时间会提早通知你,你到时推掉夜班。你回去有时间再将眼光放开一点,人站高一点,统筹考虑一下这个问题。”

“是,书记。”宋运辉一时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失望,他现在脑子有点犯困,反应比较本能。看见水书记起身,他也跟着起身。

水书记过来,满意地拍拍宋运辉的肩膀,看宝贝似的将宋运辉上下打量半天,笑道:“回去好好睡一觉,睡足了立刻给我开动脑筋,最迟不出三天会通知你。你做得很不错,进厂不到一年能对一车间有如此深的认识,甚至能提出一些改进思路,你这日日夜夜没有白花。”

宋运辉有点受宠若惊,被肩膀上水书记那只温暖的手鼓励得更晕,有些结结巴巴地道:“谢谢水书记,我……我肯定考虑不成熟。”

“这是必然的,你的阅历摆在那里,你所看到的和所思考的,必然受你阅历的局限。”水书记亲自送宋运辉出来,两人一起站在走廊栏杆边,下面人流来来往往看得一清二楚,“但是,你有没有考虑过扬长避短?你们年轻人,精力充沛,思想活跃,相比我们年长的,你们敢于接受新事物,善于接受新事物。如今,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是设备落后,工艺落后,产品跟不上国家调整重工业服务方向,发展轻工业原料的要求,等等诸如此类。你作为年轻人,你更应该在技术改造、技术革新方面多下功夫,另辟蹊径,寻找突破口。我需要你考虑的问题也是这新的突破口。你不需要给我完美答卷,不必做得跟资料袋里那些那么完善,你回去好好查阅国外先进资料,金州目前最需要的是这些。”

“是,我会做到。”宋运辉欣喜,他是年轻人,他早在进厂初期就已经不满工厂的设备运能,他早就等着这一天,没想到水书记高瞻远瞩,先人一步提出。“水书记,那我能不能请假,回学校去查阅资料?金州的相关国际资料……已经落后。”

“前年开始图书馆已经引进国外先进资料,你看了吗?”

“都看了,不过已经比我在学校接触的落后。书和杂志在时效方面不能比。”

“那还等什么,今晚别上夜班了,明天出差,我先给你批张条子,你去财务预支差旅费,明早再来找我,你直接去北京,我给你开介绍信找人进内部查阅资料。”水书记一边说一边已经返回办公室,找笔写批条。

宋运辉没想到水书记做事如此迅速,令人耳目一新,想到即将去北京进内部查阅资料,他心花怒放,简直想蹦起来。他跟着水书记进去,着急地道:“水书记,中午就有一班去北京的火车路过,我今天就去。”

“来不及,有些信件我晚上才写得出来。你今天夜班别上了,好好准备,明天走。”水书记戴上老花眼写字,他的写字速度不如办事速度,一笔一划有些慢,但看上去力透纸背。“总工办也在研究国外技术动向,他们还跟我信誓旦旦说厂图书馆资料充足。你要是拿不回来足以证明厂图资料落后的资料,我找你算帐。”

宋运辉正激动着,胸有成竹地道:“水书记没有找我算帐的机会。我现在手头的去年翻译资料已经比厂图超前,刘总工想了解的FRC技术资料还是从我那里拿走。”

水书记停笔,看着宋运辉若有所思,好一会儿,才抬手将原来那张批条撕了,重新开写,写的时候不很连贯地道:“你回去准备一个月,甚至两个月的替换衣服,不把一车间关键设备的国际技术走向搞清楚你别回来。这件事,没有先例可循,你和生技处的几个大学生分头执行,自找出路,我和总工办给你们提供便利。你记住,必须解放思想,打破框框,从根本上改变我们的产品方向,但也必须与原有辅助设备合理配套,而不是另造一个新工厂。”

“明白了。”宋运辉这才知道,他在基层山中方七日,金州领导层这世上已千年,水书记才刚接手,金州厂全体上下顿时全速运转,而不单是他一个人有所动作。他忽然惊醒,如果不是他自觉找到切入点,递上计划书,是不是没今天的机会?是不是将被分在生技处的几个同进工厂的大学生抛在身后?他顿时有了分秒必争的急迫心理。

水书记写完批条,交给宋运辉,上面是预支差旅费用,宋运辉大约三年都挣不了那么多钱。水书记这回没起身相送,但坐在位置上很严肃地道:“小宋,你是小徐介绍给我,我对你期望很高,你不要辜负我。”

宋运辉答应了出来,见虞山卿已经等在外面。两人见面,没有说话,都是相对微微一笑,但高下立现,宋运辉衣冠不整,头发凌乱,眼皮浮肿,而虞山卿则是容光焕发,眉目英挺。

看着走进书记办公室的虞山卿,宋运辉不由得想到刚刚水书记的话,难道虞山卿早就开始着手设备的改造改良研究?他有没有找到方向了呢?从刘总工对FRC的陌生,和水书记对厂图资料落后的陌生来看,虞山卿的研究并无成效。但是也难说,或许虞山卿走的是另一条路,而条条大路通罗马,谁知道虞山卿究竟做得如何呢。眼下形势,他必须分秒必争。

现在想让宋运辉睡觉他也睡不着,他去财务领钱,又到总务换全国粮票,然后飞车去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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