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出后,他找到总厂办,在管理严格的文印人员指导下,呆恒温、铺防静电地板的文印室里等候文印人员复印出来三份,他一份交给水书记,一份交给分管生产技术的闵副厂长,一份交给负责技改的生技处。他本人都没去,让新车间的办事员循规矩呈交各自的秘书。他现在老成持重,不再做那越级的勾当。
但是,把方案交到生技处后,他还是亲自打电话给生技处处长,说明一下文案的来由,以免人家生技处长以为他趁新领导上位争抢饭碗,想岔了。在这么个人口众多,关系盘根错节的总厂做事,做大事小事尽可能得照顾到方方面面。宋运辉以前厌恶,现在熟能生巧。
原以为闵厂长会很快来电,没想到水书记更快来电。水书记一个电话就把宋运辉叫去办公室。
水书记看上去有些激动,看见宋运辉进门,就摇着手中的方案复印件问:“有关一车间的改造思路应该是过去行成的吧,为什么过去不提,现在才提?”
宋运辉只实事求是地说明:“我不清楚是谁将我过去的技改思路反映上去的,当初我只跟刘总工演示过一次,后来因为新车间上马就没再提起,我也没就改造再作考虑。这次既然被闵厂长要求翻旧帐,水书记知道我,我要么不做,要做就不愿乱做一气,就有了两份方案。”
水书记笑道:“我一直在考虑要不要把你抽回技术部门,可把你放在出口科看来又是很开阔你的思路。”
宋运辉也是忍不住笑:“可不是,眼界打开后促进思考,最关键是思考的方向有了准头。水书记替我安排的上进轨迹真是一步一个脚印。”
“呵呵,说得我都不忍心抽你回生技处。不过小宋,我还是认为你不可替代的专长在技术方面,今天看了你的方案,我更确信……现在出口科业务已经大致稳定,你应该考虑抽调精力回来生产技术方面。小虞,你探头探脑做什么?进来一起说话。”
宋运辉去给虞山卿开门,心里反复琢磨水书记的话,等寒暄后坐下,才道:“水书记,我明白。前一段时间确实没把握好侧重点。不过如果缺少与外界的接触,缺乏国际市场先进里面的引导,我怕单纯的技术工作会迷失方向。”
水书记点头:“你在上次那个《引进,只是开始》系列里总结的你以出口市场导向促进新车间产品管理,我与部领导、和几个兄弟单位领导都交换过意见,认为这是一个可行的经验,不过考虑到人的精力有限,一个人不能旁骛太多,所以这个经验不值得推广。还是说你,你反正累不死,你就给我继续累着。不过,下一步你应该侧重培养你在金州技术领域的权威。小虞,你别不服气,技术方面,你没法学小宋脚踏实地。”
宋运辉还没说话,就被虞山卿抢了去,“我要是进厂就跟着小宋一起下基层就好了,白蹉跎那么一年。水书记……”
宋运辉看出虞山卿给他做的眼色,起身告辞出来。回想与水书记的谈话,感觉水书记对他,那是真的够用心。他前不久才刚在考虑自己该如何平衡出口贸易与生产技术之间的侧重,也咨询过岳父的意见,没想到今天水书记就对他提出他水书记的考虑。水书记的考虑,让正处于十字路口的宋运辉明确方向。他心中感激不尽。再比较虞山卿,若不是他当初在水书记指导下迈出走到基层的第一步,他的今天会是如何呢?一个人的发展,真是充满变数。
宋运辉原以为闵很快就会找他,没想到方案交给闵三天,才被通知去总厂办公室。他不是闵的亲信,闵肯定不可能像水书记一样直接就把他叫去办公室解释,闵怕在他面前丢份。但是为什么以闵亲自出马,甚至家宴款待的待遇才要去的方案,到三天后才给回音呢?按说,他的方案上去,以闵也是一车间的出身,应该知道分量,应该加快叫手下亲信技术班子吃透,尽快给他回复,或否定或肯定,早早应给答案,为什么整整用了三天?
宋运辉不免想到,他只把一车间技改的设想告诉过刘总工,他当初就曾怀疑闵与刘总工接触得到这一消息。因为水书记的有意排斥,闵做一分厂厂长时就刻意与刘总工保持距离,当然,现在刘总工虽然退休,水书记却依然在位,闵依然不便大张旗鼓地请出刘总工发挥余热,他们的接触在总厂谁都认识谁的前提下,可能得有些克制。这是不是他的方案整整用了三天才有回音的原因?他想,如果真是这样,闵这又何必,跟水书记明说一下不就行了?
他拿上自己的手稿去闵厂长办公室,路过岳父办公室,看到分管基建和后勤的岳父办公室里一大帮人,心说基建和后勤总是最繁琐。
闵厂长见面,平常总是严苛的一张脸难得挂着笑容:“小宋,果然肚里有货,没想到你拿出更让人惊喜的第二方案。以你个人而言,选择哪种方案?”
宋运辉笑道:“我好大喜功,又不需要考虑经营层面的问题,当然选择第二方案。不过最终还是要根据总厂全局而定吧,我对全盘不熟悉。”
“我们确定第二方案,一车间的设备光小打小闹看来已是不够,我们必须走快几步,稍微超前。技改嘛,总是要投入资金的,有投入才有产出。当年上新车间,水书记还不是顶着巨大资金压力?现在看来,大投入大产出啊。”闵厂长取出一张纸,“你有没有信心做第二方案评估,然后设计的召集人?”
宋运辉早有考虑,“我没资格。”
“可以把你调到生技处或者一分厂。”
“我更喜欢目前的工作。一车间技改随时可以召唤我,我会分精力出来。”
闵厂长神色中显露不快,“小宋,你依旧固执。”
“对不起,闵厂长知道我这人一向理想主义。”宋运辉没多回答,要他怎么说?他能把亲手打岀的天下拱手交人吗?而且离开新车间和出口科,他跟无本之木,无源之水有什么差别?谁知道这是不是闵的调虎离山之计。
“还是年轻。这事搁搁再说,你回头考虑一下第二方案的实施框架,要具体一些的。”
宋运辉答应了出来,就跟岳父就此事打了个招呼。程厂长也觉得此事挺难处理,因为召集人不同于其他岗位,是个临时位置,没有编制。如果总厂一个出尔反尔不实施技改了,那么那个一车间技改召集人将何去何从?可是闵打着赏识的旗号,如果真赏识倒也罢了,可从程厂长到宋运辉,都不觉得闵会真正赏识宋运辉。程厂长知道这个闵一向是个强硬的人,得不到宋运辉的自愿,可能会直接问水书记要人。程厂长不敢怠慢,亲自过去水书记那儿阻止。没想到闵已经在水书记办公室要人。
让程厂长没有想到的是,水书记一开始就不同意宋运辉全职去主持一车间的改造工作,说这种事既然方案拿出来,全厂那么多工程师,难道都是吃干饭的?不能所有机会都给一个宋运辉,也要培养其他技术人员,一花独放不是春。闵厂长说到有不少设备可能需要引进,而一车间的改造又是一场抓时间抓成果环环相扣的战役,不能如新车间上马时候有足够时间摸索求进,必须抓紧在隔年一次的大修期间完成所有前期准备,在明年春天大修期间打一个漂亮的安装攻坚战。这场战役,需要一个有设备引进、设备安装经验,又充分彻底了解一车间设备的人来指挥,如今一车间机修工段有些事委决不下还找宋运辉,可见宋运辉对一车间设备的熟悉。这个指挥人选,全金州舍宋运辉其谁?而对于宋运辉来说,当然是偏袒,又是只给他机会,可是,偏袒那也得看能不能偏袒岀个成果来。闵厂长直接就问程厂长,答不答应放女婿出山。
程厂长见闵厂长要人要得咄咄逼人,也不知闵究竟是怎么想,但怀疑水书记可能会点头答应。只得立马更改策略,将计就计,说宋运辉上一次新车间设备的引进安装工作都只是辅助,与主持差得远,再加年轻不稳重,做事随心所欲,这个指挥的位置,即使宋运辉敢坐,别人也不服。如果闵厂长看好他,那最好帮个忙,来个设坛拜将,开会明确一车间整改工程,设立工程指挥,让宋运辉的工作可以名正言顺。当然请保留出口科职位,既方便部分设备零件的引进工作,又让宋运辉这个精力过剩的有地方发挥作用。
对于手下人想干什么,水书记当然看得清楚。闵想拉小宋也罢,想打小宋也罢,他都不允许,这总厂还是他的天下,他同意程厂长的意见,不过他提出小宋慢一步介入,等改造项目在部里立项之后再说。程厂长很是感激水书记对他女婿的庇护,而闵厂长自然是怏怏的,回头先抓项目论证和项目立项。
宋运辉不明白,闵为什么在被水书记行使拖延政策后依然盯住他,难道真是对他情有独钟?他有那么出色?他当然出色,但还不至于让闵如此牵肠挂肚。他总觉得,闵一心想抓他入闵的势力范围,然后,究竟是重用,还是其他?他无法推测,只有求助于程厂长。程厂长说,一切皆有可能,只有打阵地战似的,为自己每一步都设置保障。
方案论证与立项,都很快捷,闵自己已经通过的方案,所谓论证工作就是替闵找理由,立项,就是拿这些理由去说服部里。这回,水书记都没参与,放手让闵去做。闵是他一早认定并培养起来的接班人,虽然知道闵一心想尽快掌权,这是人之常情,但他当然是不会立即放手交权,做一个被架空的太上,他只会适当地放,诱导闵去做事。而宋,又何尝不是刺激闵的大好饵料?
宋运辉得以在大战前的相对空闲时间里,几乎是手把手地教梁思申做成第一笔生意。不过梁思申也争气,居然能说服客户接受来自她的订单,在产品装运前,她已经在美国确认买家,签订合同。有第一笔就有第二笔,等货物到港交付,接踵而来就是第二笔的时候,梁思申就有了熟门熟路的味道,而且提货数量也是大增。宋运辉都不知道梁思申这个小姑娘是怎么做到又找到下家,又说服银行扩大信用证规模,问梁思申,梁思申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实说,原来差价决定业务,业务取信银行,就是那么简单。宋运辉心里嘀咕,美国的生意真容易做,哪像这儿,还有平价议价、平改议、议改平、价格双轨、计划收购、关系户等等无数规矩,倒是与小雷家的有些做法差不多,可是小雷家又是哪能那么容易获得银行取信。
随后,闵厂长果然依言开会确认项目,确认项目指挥,甚至确认项目指挥的权限。宋运辉不得不开始忙碌,根据心中既定腹稿开始筹备工作,而且还得推翻原先那种敷衍认证重新开始精确计算。其实宋运辉忙碌得心情愉快,他本来就喜欢技术革新,喜欢开拓新的领域,再说闵厂长非常配合,要人给人,要钱给钱,使得宋运辉工作非常顺手。后来,闵厂长索性把一分厂所有技改工作全都交给他,让他系统指挥,闵的唯一要求,就是必须抢在明年大修前完成所有筹备,力争大修期间争分夺秒完成设备技改。
宋运辉是个越忙碌越兴奋,越兴奋就越能岀成果的人,再加闵的倾力配合,他成功指挥起一分厂,甚至总厂的相关人员一起忙碌地围着技改工作转,就像当年新车间建设时期。而一分厂技改金额虽然没新车间建设时期大,可细碎工作一点不少,一分厂的技改不仅占据所有一分厂全体的精力,也牵动着总厂上下许多人。宋运辉依然不能确认闵对待他的思路,可随着工作的开展,他都没时间再想其他。而程厂长主管基建,也是因此投入忙碌工作。
期间,程开颜生了,生了个女儿。程开颜推进产房时候,宋运辉和他告病退的爸,以及原本就退休的妈都因宋运萍的事而在外面急得如热锅上蚂蚁,连程厂长夫妇都没他们急。直到程开颜折腾了半天被推出来,宋运辉提了九个月的心才终于放下来,程开颜痛得哭,他就坐床边抱着安抚,还得他妈抱着孩子过来他才有时间看上女儿一眼。他跟程厂长说,他要学岳父对待程开颜一样地对待女儿。可说实话,看着红皮老鼠一样的女儿,他心里怪怪的,什么感觉都有,就是没强烈地感觉自己也是个爸爸。
宋程两家人都围着程开颜和小囡囡转,程开颜觉得自己真幸福。出院回家后,妈与婆婆继续围着她俩转,程开颜都不用自己动手。三个月产假过后又是暑假,她真心觉得宋运辉为她换的工作真是好。
五月时候,很多五月新娘。程开颜的哥哥结婚了。宋运辉家外面前后小院的花草开得姹紫嫣红,他却没时间信守诺言,抱小囡囡赏看鲜花,小囡囡几乎都不认识这个不着家的爸爸。
梁思申却带来令宋运辉感慨的消息,小姑娘告诉他说,美元对马克与日圆等主要货币大幅下跌,她拿出一半钱去炒日元,因为她来自亚洲,而她中学同学有炒马克的,炒英镑的,大家常电话来去地切磋,倒是大学同学少有那闲钱出手,不过研究理论,站旁边七嘴八舌的多,而且大学同学个个好推理。操作下来,她发现自己瞎猫撞着死老鼠,竟然是日圆相对美元升值最多,她赚了。宋运辉心说他是掌管着出口才知道一些外币汇率之类的情况,好奇梁思申只跟他做单一中美贸易,怎么会知道这些情况,梁思申说她中学时候就和同学一起模拟股市操作了,现在既然手里有了钱,怎么可以眼看着坐吃山空,当然得让钱生钱,实现增值。梁思申又说了他们几个中学同学的交流沟通情况,听得宋运辉眼界大开,才真正明白自己这做出口赚的美元是怎么回事。他积极要求梁思申给本有关汇率的入门书,梁思申寄来两本,却附加了条件,要他将翻译好的交给她爸看,说她爸也是做银行的,应该看看。不过宋运辉暂时没时间。
这一回的国外设备订购,宋运辉因为已经有外贸经验,做得游刃有余,确定合同时候,他还咨询了一下炒汇的梁思申,确定合适币种。当时一家日本公司可以提供相对价廉物美的产品,而且还附加后续服务,唯一要求是日圆付款。水书记和闵厂长一致看好那家贸易代表态度可亲的日本公司,但被宋运辉否定了,他以广场协议与最近日圆相对美元的升值曲线来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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