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席彬嗯了一声,看着兰永章问道:“哪些人在外面闹?”
兰永章说道:“是那些死者的家属和一些周围的农民。”
李席彬大声问道:“他们为什么要在这里瞎闹?谁鼓动他们的?”
兰永章为难的看了李席彬一眼,又看了薛华鼎一眼,却没有立即开口回答。
薛华鼎在旁边说道:“事情既然发生了,兰书记,你就大胆的说吧,李县长在问你话呢。”
兰永章赌气似的说道:“还不是因为昨天火灾的事,我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鼓动,今天天刚亮他们就围过来了,开始的时候还只是站在外面,还有一家把昨晚送回家的尸体都抬了过来,外面全是那些人和看热闹的。”
兰永章说到这里,眼睛却看着薛华鼎,嘴里嘀咕道:“我昨天就知道……”
说完这几个字,兰永章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瞥了薛华鼎和李席彬一眼后,他反而慢慢的蹲了下来,面对着操坪。蹲了一会,他从衬衣的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就在台阶上抽起烟来。
李席彬昨天很晚才接到朱贺年的通知赶过来,不清楚昨天下午薛华鼎和兰永章各自出了一个主意。现在听了兰永章的话看了兰永章的行动,他不解的目光在兰永章、薛华鼎、张华东等人的脸上来回扫描着。
当时兰永章的主意就是基于这些家属要闹事的基础上做出的。但是,这个意见被薛华鼎否定了,县委书记朱贺年也认同薛华鼎的主意。
张华东虽然知道昨天的那一幕,但现在却没有想到兰永章动作所透露出来的信息。
薛华鼎自然知道兰永章有埋怨自己的意思,其行动明白无误的暗示:既然你们都是我兰永章的领导,昨天你们不听我的意见,那我今天就不发表意见了,只听你们的。
薛华鼎说道:“兰书记,一个乡发生这么大的事件,想瞒是瞒不住的,我们也不是没有做预防,但他们还是闹事,说明采取昨天你提出来的集中处理的方式也不会奏效。当前这件事我们还需要你帮忙才可能解决。”
说到这里,薛华鼎有点奇怪的问道,“兰书记,昨天朱书记他们都去慰问了这些家属,当时他们表现很平静,没有什么过激的言行,为什么今天这样?我们政府又有什么过错?”
兰永章说道:“我听下面村组的干部说,是有人昨晚到处说这次火灾发生的原因是因为我们政府检查督促工作不到位,允许明显不符合安全规范的游戏厅开张。如果我们政府当时制止游戏厅营业,那么就不会出这码事,这相当于我们政府在间接犯罪,促成了此次事故的发生。这些家属被人这么一鼓动就一起来闹事,要求我们政府对他们的进行巨额赔偿,还说是对我们政府不作为的惩罚。”
听了兰永章的话,薛华鼎昨天心里的一些未解之谜一下迎刃而解了:在火灾发生之后,无论是兰永章,还是朱贺年或者是田国峰,他们马上知道了火灾的责任不仅仅是在游戏厅老板身上,也在负责游戏厅这方面业务管理的政府身上,所以久在官场混的兰永章想出了一个薛华鼎认为很不好的主意。才入官场的薛华鼎不但认为那个主意缺点很多,而且也很不人道。
也是因为政府对这次火灾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朱贺年才这么重视这次火灾事后的安抚工作,不顾市里的会议和本身的疲劳,饿着肚子挨家挨户的慰问死者家属、慰问伤者,深夜了还迫不及待的将相关领导召集过来,认真细致的安排各级干部认真做好相关善后工作,同时从紧张的财政中挤出钱来给伤者治病、给死者补助。
说到底,朱贺年、田国峰、兰永章他们都怀有侥幸心理,都在祈祷死者家属、伤者们只把仇恨集中到游戏厅老板身上;那些人心里想到的都是这次火灾仅仅是一次完全意外的事故,都不会想到来找政府的麻烦,这样一来政府就可以站在中间人、调停人的立场上,做好相关劝说工作,真正可以进可攻,退可守。
但是,群众中还是有眼睛雪亮的人存在,火灾之后没有几个小时,就有精明的人把相关情况掌握了,劝动死者家属、其他农民组织起来将政府拖到了当事人的位置上,再也不可能那么超脱了。
薛华鼎心里想:“如果我是受害者,我恐怕也只能这么做。那个游戏厅老板能有什么钱?一个只敢在乡上开游戏厅不敢进县城的老板,本身的钱肯定不多。也许那间门面和那些游戏机就已经是他的全部积蓄了,甚至负债经营都有可能。现在一把大火将这些东西烧成这样,就是将地皮连房子一起卖出去也治不好一个重伤员。按政府的意见,抓到游戏厅老板后,这些死者家属和伤者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将游戏厅老板猛打几下发泄发泄心中的怒气而已,如果他们想得到赔偿费或者医疗费,最稳妥的办法还是要找政府。即使政府没错,死者家属要去找。现在政府有了这么大的错,不抓住这个做文章实在说不过去。”
想到这里,薛华鼎感叹道:“哎,对这个事情,县委县政府恐怕还真的难以解决了!”
就在薛华鼎感慨万千的时候,没有人注意李席彬的脸变得一片煞白,刚才强装出来的镇定早已经消失得九霄云外去了。
蹲在台阶上的兰永章痛苦的说道:“刚才他们提出每个死者家庭赔偿三十万元,每个伤者除了全额报销治疗医药费之外,还要政府安排好他们的后辈子生活。李县长,你说我们怎么办?”
李席彬似乎没有听到兰永章的问话,眼睛还是无神而慌乱。
薛华鼎问道:“你派人堵住他们没有?”
兰永章抬头看了李席彬一眼后,对薛华鼎道:“暂时没事。昨天赶过来的周围派出所的民警和县公安局的警察还有不少在这里,加上我们乡政府的工作人员,基本能保证他们不会冲进来。他们现在也在等我们的答复,没有强行挤进来的意思,我就怕事情闹大之后,闻讯来的人越来越多,到时候能不能控制局面就不好说了。”
李席彬突然问道:“兰书记,你知道是那个到处串联起头闹事的人是谁不?你让公安局的人把他给我抓起来。”
兰永章慢慢的站了起来,面对李席彬摊开双手道:“我敢抓他嘛?他是死者的一个亲戚,又是一个记者,我抓他的话,事情恐怕会更糟。”
“记者?”几个人不约而同的问道。
兰永章没有回答他们。实际上这个人是不是记者并不重要,他的话已经说出去,死者家属已经鼓动起来了,抓他的话,对事情的解决没有一点益处,反而有可能引发其他死者家属做出极端的事情出来。
薛华鼎对李席彬道:“李县长,我看还是一边向朱书记和田县长如实汇报这里的情况,一边和死者家属进行谈判。时间如果拖的越久,我们肯定会越被动。真要让记者把这事捅到媒体上,让省市调研组下来知道了,那没有我们的好果子……”
薛华鼎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席彬就出乎意料的打断了薛华鼎的话,严厉的说道:“你真是幼稚!谈什么谈,有什么好谈的?薛助理,我提醒你一下,你首先应该摆正你的立场!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和他们死者家属是一方的吗?我们不是敌对的双方,因为我们政府也是这次火灾的受害者。现在肇事者没有抓获,我们自己之间能谈出什么?真是乱弹琴,事情还没开始就自乱阵脚!”
兰永章等几个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突然发火的李席彬。
薛华鼎自然明白李席彬这话的意思,无非还是采取推诿的方式,像之前一样将责任全部游戏厅老板的身上。
薛华鼎诚恳的说道:“李县长,无论我们政府和受害者家属是不是一方的,我们都有谈的必要,只有和他们认真的谈,我们才可能安抚他们当前的情绪。现在他们已经用这种方式走到我们这里来了,想对他们目前的行动视而不见是不可能的。他们的行为完全针对我们政府而来,我们至少要通过交流来打消他们这个错误的想法吧。再说,我们政府真的一点错都没有吗?”
李席彬又严厉的说道:“说你幼稚你还不信,是游戏厅老板的错误,我们政府有什么错?即使有错,当前这种情况下能直接说出来吗?是不是想火上浇油?还有我问你,我们县里能拿出多少钱来填补这个窟窿?只管医疗费就是一个巨大的无底洞,你知道不?不知道我们县的底子,你就想充大好人。好人谁不想做,但没有这个实力你做得了吗?”
第408章 谈判
李席彬似乎不希望薛华鼎说话,他刚一口气说完上面的那些话,其中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但还未等薛华鼎开口回答或反驳,就立即接着说道:“这些农民就爱无理取闹!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有了县委书记、县长去慰问他们,给了他们抚慰金,他们就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哼!不把他们整老实,他们不知道国家法律武器的威力!就不知道政府的厉害!我敢说他们之所以这么明目张胆的闹事,肯定是受了一些阶级敌人……小人的挑拨。”
他可能觉得“阶级敌人”四个字有点陈旧、有点骇人听闻,所以用上了“小人”二字。
薛华鼎虽然有点惊讶和反感李席彬的态度,但也认同他最后这句话:“肯定是有人串联、组织,否则的话,几个小时之内,分散居住在这么大范围内的人怎么可能这么早就聚集在这里?”
这时,李席彬突然说道:“兰书记,他们要和我们政府谈判,是吧?那我们就和他们谈吧,我今天就不信他们能闹出什么名堂!你们都知道吧,以前市柴油机厂的那些下岗工人不断的到县政府去示威、罢工、静坐,还学着电视里的样子拦轿子告状,将市委副书记的汽车都堵住,规模够大、动作够猛了吧?结果呢?还不是一样让我们轻易的给解决了?你们不要担心,天塌不下来的。我来主持这个谈判,就我们这几个人参加,我倒要看看他们提什么无理要求?看看他们头上到底长了几只角?”
几个人不知道这个李席彬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刚责备薛华鼎说不应该跟对方谈判,几分钟不到他就当着大家的面改了口,而且他的话明显是自己给自己鼓气的意味。
他们还没有回过神来,李席彬已经正儿八经的安排起谈判事宜来了,话里还是十分强调了他李席彬的主导作用:“根据昨天朱书记的授权,这个谈判以我为主。你们各位听好了,没有我的许可,你们在谈判的时候不要瞎说。你们不知道情况,说了反而容易造成我们工作的被动。此外这事还需要你们各位保密,相关向朱书记和田县长的汇报由我来决定、也由我来汇报。至于……会议记录的事就由你张主任负责。”
中间的那句“不要瞎说”的警告显然是针对薛华鼎来说的,像张华东、兰永章两人的级别都比副县长低一个等级,谈判的时候一切听他李席彬的,这,完全不用他吩咐更无需他的强调,李席彬肯定担心薛华鼎打乱他的计划部署。
事实上,即使李席彬不说,薛华鼎因为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他也不会在谈判的时候强出头,甚至他还在心里思考怎么跟对方谈。但李席彬的这番话反而让薛华鼎生出了一丝警觉和反感:
昨晚朱贺年虽然在快散会的时候说过要自己和张华东暂时留下来协助李席彬搞好被害者家属的善后工作,处理好外面的人闹事,也可以算是一种善后工作吧。不过,农民闹事这件事在朱贺年走的时候并没有提及,也可能没有预计到。所以,李席彬刚才说什么朱书记授权,谈判以他为主等等,就有点假传圣旨之嫌。
薛华鼎心里想:“你李席彬这么忍不住气,让人不由得不怀疑你的动机,你是不是与此事真的有干系?昨天深夜那个神秘的探访者是谁?”
薛华鼎不由多看了李席彬一眼,心里还在思考:“他李席彬也就是一个副县长,没有事先请示朱书记、田县长,最多也就是跟他们谈一谈而已,收集一下对方的意见建议。但听他刚才的口气好像一切都可以做主拍板似的。没有朱书记、田县长的授权,我们几个人就算与对方谈判并达成了有关协议,但这些协议具有合法性吗?又真的能执行吗?如果今后朱书记、田县长不同意,协议不能执行的话,那谈判有什么意义?你李席彬又怎么向上级领导和这些农民交待?”
不管薛华鼎是不是怀疑和担忧,但作为协助者的薛华鼎还是同意了李席彬的安排,和兰永章、张华东一样愿意担任谈判小组的人员。
当政府这边的谈判小组人员确定之后,受害者一方的谈判代表却迟迟没有选出来。薛华鼎隔着维持秩序的民警和乡镇府的工作人员看着吵吵闹闹、脸上一层愤怒的农民们。
稍微一打量,薛华鼎就知道这些悲伤、气愤的农民并没有多少底气。当他的目光扫过去的时候,很多刚才还在大喊大叫的人就胆怯的移开了目光,不敢与他对视。有些死者家属认出薛华鼎就是昨天去慰问了他们的县里干部后,脸色还流露出惭愧、惊惶的神色,似乎感到现在在这里闹事有点理屈,有点无理取闹。倒是远处那些看热闹的群众坚定得多,口号喊得又洪亮又偏激,不断纵恿前面的受害者和受害者家属冲进乡政府、大声叫骂。
也许是害怕政府报复、或者是自认没有能力进行谈判,几个死者家属只有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就是他将自己儿子的尸体抬了过来——壮着胆子出来主动当了谈判代表,同时他们几家共同推举了一个穿浅色衬衣的四十岁左右中年人出来作为他们一方的谈判组组长。这个中年人明显在气质上要胜其他人一筹,就是现在故作镇静、趾高气扬的李席彬副县长未必有那个那个中年人的气质。
薛华鼎估计他不是本地人,可能是见过一些世面的家伙,也估计是他就是李席彬嘴里所说的“小人”——鼓动和串联受害者家属闹事的人。
看着他,薛华鼎心想:“这家伙是什么来头?是不是他通知了记者?”
花了大约半个小时的时间,受害者家属们才从几个受伤者家里拉出另外两人,总算凑成了与政府人数相等的谈判小组。
在他们整个推举代表的过程中,李席彬都是采取冷眼旁观的态度,等他们凑齐四人之后,李席彬对他们冷笑着说道:“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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