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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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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玉萍要走了,她放心不下白刚这个犟脾气,别看平时不爱说话,他是越到节骨眼儿上越拢不住火儿,不管不顾。她最担心的就是为了地主帽子要告状的事儿。按说这事儿也确实让人难以接受,可是人家现在已升为省里领导,新县委书记又是他的小兄弟,一个右派告省、县两级领导这不是惹祸吗?吴玉萍说:“戴地主帽子的事儿我看别告了。”白刚气愤地说:“不行!他们纯粹是胡来。”吴玉萍说:“现在还不是当权的说了算?什么叫胡来,你看那些高级干部怎么样?说你是走资派就是走资派,说你是反革命就是反革命!”白刚说:“那些帽子没个政策界限,划地主有明确政策规定,还没有说你是地主就是地主的。”吴玉萍忧心忡忡一直好言相劝,白刚却是宁可惹祸也得弄个明白,要看看人们现在都胡涂到什么程度。气得吴玉萍哭了起来。
看妻子哭了白刚非常难过。想到妻子的痛苦,他真想不去告状了。他也知道这事凶多吉少,自己豁出去了还要给妻子、孩子想想啊!可是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又偏偏挤对他。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一事未了,又遇见了一件倒霉的事。白刚二哥一家七口住着一间厢房,大小子、二小子经常是各处打游击睡觉,剩下五口人就挤在一铺小炕上。可是这一间屋也不是他们的,而是一户常年在外人家的空房。现在这家来信说房子他们不要了交给大队处理,大队正愁没钱花,要拆了这间房卖砖和木料。大队让二哥一家和老太太住到一起,让白刚住大哥家一间盛破烂家具的一间小房。这样白刚不仅没人做饭,老太太吃饭还要上轮,哥仨一家十天。
白刚戴帽以后,不仅按规定出义务工多了,而且中午和晚上还经常加班出临时义务工。有时中午收工刚到家,大喇叭噗噗两声,便马上喊叫:五类分子听着,你们赶快到大队把墙上标语刷干净,下午上工要写新标语。五类分子听着:中午你们马上把大道沟的道路上坑坑洼洼的地方垫平。垫不平一人罚你们多出三个义务工。白刚一听见这类的呼唤,便气不打一处来,你让我白出工干这些活也行,为什么非得吃饭时间让干活?这不是成心折腾人耍戏人吗?因为吃不上中午饭了,当母亲轮到他这里时,只能把早晨做出的冷粥放在锅里让母亲自己热一热,他就匆匆忙忙吃上几口僵硬的冷秫米粥咬两口咸菜喝上半飘冷水就走了。
他并不怕艰苦。傅作义的骑兵曾经追踪着他们整天在大山里盘旋,也是吃不上喝不上。在国民党监狱里发霉的玉米面饼子一顿也只有一个,再给半碗清水菜汤,饿得头晕眼花。他不仅没有感到悲痛,而且感到自豪。那种艰苦有代价,充满了希望,而现在这是为什么?这种痛苦毫无代价,只是给人一种莫明的屈辱,是在摧残人的尊严。他再也忍受不了啦!不顾妻子临走时的恳切劝告,决心去公安局告状。
他知道五类分子为翻案去公安局告状意味着什么,会有多大危险。那时中国政治中最大的禁忌,就是阶级敌人闹翻案,这是极大的一项罪名。但是再大的罪名他也无所顾忌了。总想当初参加革命时杀头尚且不怕,现在总不至于到杀头的地步吧?他就抱着这种心情去闯了公安局大院。
他借口去赶集,偷偷跑到县里去了。那是一个初冬的晴朗天气,已经冷了,可是还没到生火取暖的时候。屋里阴冷阴冷的,外边娇艳的阳光却是暖洋洋的,令人心醉。这正是农村老头儿们蹲墙根儿晒太阳的季节,没想到公安局的大院里,人们也都在外面晒太阳。不知是正赶上他们工间休息,还是因为他们没多少事干,反正是有些人正在无所事事地聊天,有些人正在懒洋洋地看报。
白刚看到这种景象,在门口曾犹豫了一下:是通过传达室,还是直接往里闯?如果到传达室登记,一问你成分,传达室就可能挡了。可是自己这个身份硬闯公安局,问题就大了,传达室就是管传达的,和他说说好话也许会给传达吧!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规规矩矩地去登记。登记时他如实说明来意,没想到传达室老头儿把头一仰,立即精神抖擞起来,恶狠狠地训斥说:“你这不是地主分子翻案吗?翻案?休想,你给我滚!”白刚说:“我是到公安局来申诉的,我是什么问题,也不能你说了算哪!”老头儿一听火就上来了:“在这儿就是我说了算,你管得着?”他摘掉了老花镜,开开门跑出来:“你快滚,再在这儿捣乱我就叫人把你铐走!”看他那凶狠的样子白刚再不走,他就要扇他嘴巴了。
白刚气愤地走了,觉得和这种人没法讲理。而且当前这种形势,他就是打了你,你也没处说理去。怎么办呢?逼得他这守规矩的人,也不得不想歪点子了。他暗暗观察老头儿的行动,他是低头看会儿报纸,一会儿又摘掉老花镜抬头看看窗外。白刚觉得不能再等了,便趁老头儿低头时急走几步,突然闯进了大门,但很快老头儿还是发现了,从门里追出来喊叫道:“你要干什么?回来!回来!”
这时白刚已经闯到人群中了,哪能回去,只是扭头对老头儿喊着说:“我有要紧事儿,找领导谈问题!”老头儿为尽他的责任,仍然追了过来,并且大喊大叫地说:“这个地主分子要翻案,我不让他进来,他硬闯进来了,让他滚出来!”
这一喊不要紧,有些人便好奇地走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你长了几个脑袋,敢闯公安局?”“地主分子私闯公安局,不要命啦?”“把他铐起来!”白刚正想说话,没等他开口,有一个人挤过来笑了笑:“是你呀!”传达室老头儿愣了惊讶地说:“冷股长,你们认识?”冷股长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对他挥了挥手:“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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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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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刚也愣了:怎么回事儿?公安局我没熟人啊!这是谁?旁边的人们也愣了,开始以为他们认识,看看白刚愣在那里不说话,又觉得他们不像认识的样子。有人便奇怪地说:“怎么回事?这是谁?”
“这就是白一村那个缠磨头,打成右派不认罪教养了,前些日子整家来了,是我接收的。”冷股长说,“我看过他的档案,教养以后还特别爱告状。”然后冷股长又对白刚说,“又是告状来啦?告谁说吧!”白刚仔细看了看冷股长,想起来了,来时确是他接待的,那时他们还争吵过几句。当时因为天黑,又急着争辩不去看守所,对这个人没多大印象,一时没认出来。本想说几句客气话,可是一想从县委书记到村支书都知道自己是缠磨头,捣蛋货,大概都是从他嘴里说出去的,觉得也不必客气啦!便直截了当地说:“不是告状,是想说说我阶级成分的事儿。”冷股长说:“反正都一样,说吧!怎么回事儿?”白刚觉得这里不是说事儿的地方,周围又有这么多人,便说:“哪位同志管,找个地方我详细说说。”冷股长讥讽地一笑:“就在这儿说吧!难道你还有什么秘密?”冷股长的一笑惹起不少人的笑声。
白刚知道当着这么多人是谈不好的,但也无可奈何,只得简单介绍自己的情况,说解除劳动教养回家时介绍信上说明没帽,现村里又说是地主,有地主帽子,他认为这不符合政策规定。他隐瞒了两个县委书记宣布的情节,说出县委书记定的那就没人敢管了。不说这一节他的理由是十分充足的,因为按照划分阶级成分的规定,地主家中的人,土改前参加了革命工作便不能定为地主。
他认为两个县委书记都是农民,县里的干部们是会清楚的。可是他错了,万万没想到冷股长胸有成竹地说:“别的不用说,那都是闲篇儿,我只问你两个问题,你们家是什么成分?”白刚说:“地主啊!”冷股长说:“土改时你多大?”白刚说:“二十。”冷股长说:“那你就是地主,你还找什么?”白刚说:“土改时我是乡土改工作组队长,共产党员,谁给我定的地主成分?”
旁边马上有人讥笑说:“哟!你还想给你请功啊?老皇历看不得啦!那一切都没用啦!”冷股长也马上接着说:“是啊!你要闹清楚,你不是打成右派劳改了吗?过去的那一切都一笔勾销了。你要是在外边当领导,不用说,谁也不会拿你当地主。”白刚毫不退让:“劳改和阶级成分不是一码事,划分阶级成分是按中央划分阶级成分的文件规定的,那上面规定……”不等白刚说那些政策条文,冷股长一挥手阻止了他:“你不用背条文,说那些没用。告诉你,在农村就得按农村的习惯来,农村的习惯是……”
白刚没等他说完,也打断了他:“我们是按习惯办事还是按政策办事?”冷股长冷不防倒被这句话噎住了,他没想到一个老地主、右派竟敢这样对他说话。要是对别的右派、地主,他早对他采取严厉措施了,不把他铐起来,也得把他踢出门外去。可是他看过他的档案,这人不简单难缠磨,在教养所还老给中央写信,上头有不少熟人,对他不能采取粗暴措施。而且他的话又抓住了自己的把柄,所以一时语塞,有点张口结舌,没能马上回答。
这时一个小个子马上出来给股长帮腔。白刚认出来了,这就是他们刚回来时要把他们送看守所的那个人,别看他个子矮俩大眼睛却炯炯有神,小鼻子往上翘着一脸的自得一身的傲气,一看就是农村那种精明豆儿。他说:“还认识我吗?我早就知道你小子不老实,不用觉得多喝了几年墨水便在这里逞能,告诉你,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你可尝过了,甭想在这儿找事儿!”
有一个大个子更厉害,俨然是一副大权在握你奈我何的样子,粗声大气地说:“我们说按习惯办事就是按习惯办事啦!这事是你说了算,还是我们说了算?啊?”说完还得意地看看大家,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这事儿中央说了算。中央现在一再讲要落实政策,可没说过落实习惯哪!”白刚也毫不示弱。
这一下使大个子很有些尴尬。因为当时大喇叭广播中经常宣传毛主席语录,说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他怎好说就是按习惯办事呢?为掩盖自己的尴尬,他又装作十分镇静满不在乎的样子说:“嗬!你小子胆子不小啊!我在公安局呆了好几年,还没见过一个右派、地主,敢到公安局来撒野?”
“我是请求落实党的政策怎么是撒野?”白刚把请求两个字说得很慢很重,以反驳“撒野”二字。
“你一个五类分子,到公安局吵吵嚷嚷公开闹翻案,不是撒野是什么?”大个子态度蛮横起来了,以不可反驳的气势吼道。冷股长看着要闹僵觉得不好,一来是知道白刚这人在省里有些老关系,二来是觉得这事白刚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便解围说:“其实按习惯按政策是一个样,反正在农村地主家的人土改时是成年的都是地主,这事儿不能变。”
小精明豆儿也接着帮腔说:“想改变成分,那是做梦,你们的出路就是老老实实改造。”另一个人说:“改造也改造不成别的阶级呀!往好里说只能是个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大个子笑笑说:“什么劳动者!只能改造成一个摘帽地主、摘帽右派。”小精明豆这时突然灵机一动:“是啊!要是改造成别的阶级,几十年、一百年以后,农村不就没有地主、富农了吗?”他对自己的发现很有点自豪,说完还发出了朗朗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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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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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刚觉得这些年人们让阶级斗争闹糊涂了,认为阶级是永恒的。白刚对这种思想很不服气,为了不给对方很大刺激,尽量心平气和、不慌不忙地说:“要是一百年以后还存在地主富农阶级那还怎么实现共产主义?”
这一下把小精明豆儿问了个张口结舌。他只有二十多岁,从一记事儿起就是斗五类分子、七类分子、九类分子的,他认为永远这样斗下去,这就是共产党的根本,共产主义什么样?他想也没有想过。当然共产主义是无阶级的社会,他还是听到过的,只是这些年阶级斗争压倒一切,他早把这一点忘记了,经白刚一提,他当然想得起来,但又十分茫然,没有阶级?他觉得实在难以理解,所以一时没了词儿,涨了个大红脸。大个子看到自己的小兄弟闹了个没趣儿,便来打抱不平,横起了膀子腆胸叠肚地往前面一站,指点着白刚狠嘟嘟地说:“嗬!你还有资格谈论共产主义?也不看看你那身份,轮着谁谈也轮不着你呀!”又引起了人们一片哄笑声。
白刚看了看他那副蛮横要动武的样子,心想你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就动手打人吧?便极力心平气和地说:“什么身份谈论并不重要,有地主、资本家存在,总不能叫共产主义社会吧?”大个子火了:“怎么着!你还有完没完?你们这种人谈论就是别有用心。你再胡搅蛮缠我就把你这嘴封上。”冷股长一看白刚还要争论,大个子就要动手,打起来局面便不好收拾了,便对白刚说:“别说了今天对你够客气了。不管怎么说定你地主没错儿,你不是爱告状吗?不服你就上告吧!”然后又以讥笑讽刺的口吻说,“要是告赢了说你不是地主让我们也明白明白。”引起了人们一阵怪笑。
白刚回去就给省公安厅劳改局写了信。他觉得写给中央国家机关大人物看不到,小人物一看右派、劳教分子、地主这几顶帽子,也得吓得退避三舍。遇上个热衷于阶级斗争的老“左”,还可能会作为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加上几句批语转回来,就会是一场新的灾难。省公安厅劳改局对他们原来那个农场熟悉,也了解对这些人的政策,起码他们不会怕担嫌疑而退避三舍吧!等待他的将是什么呢?在那个特殊年代真是天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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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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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刚虽然下了决心,豁出死去也要告状,可是心里也终究免不了敲小鼓儿。现在活得已经够苦了,不用说死就是惹出些麻烦来,对一个五类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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