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被天顺推着,倒退回了黑影。我稳稳神,走上去一把抱住了他:“兄弟,你怎么来了济南?”
常青俯在我的肩膀上,哑着嗓子说:“远哥,我受不了了……我要跟你回家。”
我松开他,扳着他的肩膀,直直地看着他,他黑瘦黑瘦的,两只眼睛深得像两口枯井。
一股巨大的歉疚感,从脚底慢慢升到了头顶,我的眼睛湿润了:“兄弟,这就带你回家。”
“远哥,你见着杰哥了没有?”常青退后几步,大口地喘着气。
“没有,我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我靠上去,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告诉我,你来这里干什么?”
“是杰哥让我来的,他打电话说,让我在这里等他,可是我从下午等到了晚上……”
“小杰是怎么跟你说的?他叫你来干什么?”我的心又悬了起来,他们到底干了些什么?
常青哆嗦着手在口袋上摸着,好象在找烟,我把抽了一半的烟给他插到嘴里,他大口地吸了几口,喘口粗气,颤着嗓子说:“他让我先去给广元上上坟,再来找他,说他打听到了孟三的下落,让我带上枪跟他一起去……”
“孟三是谁?”我打断他,急急地问。
“你不认识,是孟三开的枪,把广元的头打穿了……”
“别急,”我拉着他往黑影深处走了走,“你先告诉我,广元受伤那天你们干什么去了。”
天顺在旁边听见了我们在说广元的事情,忽地扑了过来:“常青,你刚才说什么?广元死了?”
我把天顺拉到一边:“你回车上,我跟常青先聊一会儿,别让五子起了疑心……”
天顺很激动,一把拽了我个趔趄:“走开!常青,广元到底怎么了?”
我的脑子一热,猛地踹了天顺一脚:“你他妈的哪那么多毛病?滚车上去!”
天顺看了我一眼,直接蹲在地上哭了:“广元,我对不起你……广元,你在哪里呀……”
“顺子,你听我说,”我的心像是有无数的蚂蚁在爬,有的蚂蚁还在拼命往里钻,我蹲到天顺的对面,尽量不让自己的情绪反映出来,“事情会弄明白的,相信我,如果广元真的死了,我杨远是不会放过凶手的,他是你的兄弟,更是我杨远的兄弟。还记得以前我是怎么说的吗?虽然我不能跟桃园三结义那样跟兄弟生死与共,可是谁动了我的兄弟,我会让他死得更惨,这一点儿你尽管放心好了,只要我杨远还有一口气,我会说到做到的,”见天顺停止了抽泣,我抬手拍了拍他的脸,“兄弟,什么时候也不能乱了脑子,这是咱们吃饭的家伙。听话,回车上等着我,现在咱们谁也不能相信……回去就说刚才遇到的是欠咱们钱的一个鱼贩子,我正在跟他谈判,马上就回来,知道了吗?”
天顺闭着眼睛,默默地站起来,转身朝马路对面走去,两只胳膊交替着往上抬,我知道他是在擦眼泪。
我走到黑影里,继续问常青:“那天你们带着广元是怎么走的?去了哪里?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常青把拳头捏得咯咯响:“远哥,想起这些事儿来,我他妈就想杀人……”
我搂了他的肩膀一下:“别这么想,杀人的事儿以后再说,先回答我问你的话。”
第六十二章 惊心动魄的枪战
常青直到现在还不知道“黑”孙朝阳的事情我也参与了,从头到尾地告诉了我他们的事情。他说,几个月以前,天顺和广元找到他,说孙朝阳要跟人交易白粉,他们想“黑”了孙朝阳,问他敢不敢参与?常青不放心,问他们这事儿蝴蝶和小杰是什么意思?天顺说,蝴蝶不知道这件事情,小杰同意……后来就发生了前面的故事。广元受伤以后,小杰用摩托车带着广元和小杰去了栖霞的一个镇卫生院。广元的肠子被截了一块去,第二天就醒过来了。他们在那家卫生院里住了十几天,广元就呆不住了,他说他妈的身体不好,要回家照顾他妈,小杰不让,说等他彻底养好了伤,大家一起回去。那天广元又急了,非要出院,小杰说,要不我回去给你妈送点儿钱。刚下楼,孟三就带着两个人来了,那是一个下雨天的上午……常青和小杰听到楼上响了两下枪声,知道出事儿了,一人抓了根拖把就冲了上去。
“为什么不拿枪?”我不禁皱紧了眉头,这是最基本的常识啊,小杰应该想到的。
“枪掖在病床的床底下……”常青痛苦地摇了摇头,“还没冲进病房,迎头就遇上了孟三。”
“别急,你先说说这个叫孟三的是谁?是不是孙朝阳的人?”
“起初谁也不认识孟三,只知道他是孙朝阳派来的,因为还有两个是孙朝阳的人,一个叫四畜力……”
“后来打听出来了?他是谁的人?”
“杰哥说,他抓了四畜力,逼他说了,四畜力说孟三是个南方人,杀手。”
“我知道了,”我点点头,“四畜力呢?”
“杰哥没说,我估计是死了,杰哥的脾气我知道,他还说另一个也被他抓到了……”
“别说这些了,”我现在最关心的是广元是怎么死的,“继续说医院里的事情。”
常青接着说:“我跟杰哥一冲上楼,还没冲进病房,孟三他们就从里面出来了,四畜力指着杰哥说,还有他!杰哥反应很快,没等孟三他们开枪就一棍子戳到了孟三的眼睛上,就地滚了几下,孟三的枪就到了他的手上,抬手打倒了一个人。他们全乱了,没有目标的乱开枪,我也出手了,我把四畜力的枪打掉了,抓起他的枪就把孟三干倒了。杰哥什么也顾不上了,冲进病房,抱着广元就从窗口跳了下去。孟三捂着眼要往里冲,我又打了他一枪,也跟着跳了下去。杰哥的腿摔断了,枪也摔没了,躺在地上让我把枪给他,带着广元赶紧走,去我们经常散步的一个山上。我用摩托车带着广元跑到那个山路上的时候,广元已经死了,脑门上的窟窿比茶杯还大……我把他搬到山上,坐在那里等杰哥,小雨还在飘着。操他妈的,那个孤单啊……远哥,你能体会我当时的心情吗?后来杰哥来了,他说,那几个人没敢找我们,上了停在门口的一辆车就走了,杰哥说,他认识那辆车,是孙朝阳的。我俩用手扒了个很深的洞,把广元埋了,埋完了的时候,天都黑了,到处是野鸟的叫声……后来,杰哥把他的大哥大给了我,让我躲的远远的,抽空告诉你别用大哥大了,容易连累你。我拿了杰哥给我的三千块钱去了杭州,不过,我一直跟杰哥保持着联系……”
“我知道了,”此刻,我万分清醒,脑子里仿佛亮了一盏灯,“最近几天你从杭州回来了?”
“我走了很多地方,权当是旅游,”常青舔着嘴唇嘿嘿笑道,“不是杰哥让我去栖霞探风声,我还在外面呢。”
“栖霞那边是什么情况?”
“很乱,因为当时我们送的是急病号,登记也没那么仔细,他们一直以为我们是东北的。”
“警察那边呢?”
“去过了,他们不知道还出了人命,好象查了一阵就放下了。”
我沉默了,警察是不会把这件事情放下了,枪战不同于混混火拼,我断定警察在采用外松内紧的策略,麻痹外面的人,等这些人来上钩……这都是在监狱里的时候,一些流窜犯告诉我的。我不禁替常青捏了一把汗,庆幸他能安然无恙地走出栖霞。我问他顺便给广元上坟了吗?常青说,我傻呀,让警察闻着味儿可就麻烦了,我在附近烧的纸。
“好兄弟,”我咬着牙根用力抱了抱他,“跟我回去吧,就是死我也要让你跟在我身边。”
“远哥,我改主意了,”常青很倔强,推开我说,“我不能回去,回去就一个字,死。”
“别怕,孙朝阳不敢找你了,我已经跟他摊牌了……”
“孙朝阳我不怕,我怕的是警察,”常青的脸像是蒙上了一层幕布,“警察很快会来抓我的。”
是啊,既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警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早晚得破案,无非是个时间问题。
我想了想,拿出我给小杰带来的三万块钱拍到常青的手里:“拿着,随时跟我联系。”
常青把钱揣起来,用力握住我的手:“我不能跟你随便联系,杰哥说的对,别连累你,大家还指望着你呢。”
我强忍着泪水,一字一顿地说:“好好给我活着,等我混好了的那一天,你们都没有事儿。”
“远哥,杰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济南?”
“下午三点来钟吧,我刚来他就走了……常青,你杰哥跟警察发生了冲突,他跑了。”
“我估计也是这么回事儿,”常青冷冷地一笑,“这一步非走不可啊,妈的……”
“常青,你今年多大了?”我对他还真是不太熟悉,这小子不错,让我想起了以前的金高。
“十八了,远哥,你问这个干什么?嫌我小?”
我摸着他的肩膀说:“你比我强,我十八的时候,什么都不懂。”
常青拿开我的手,含混地笑道:“你十八的时候比我惨多了,蹲大牢,嘿嘿。”
我看了看表,把常青搂过来,用力拍着他的后背,轻声说:“走吧,一路顺风。”
常青也拍了拍我:“远哥,你放心,等我跟杰哥联系上,会给广元报仇的,你千万别冒失。”
我松开他,目光坚定地盯着他:“注意安全,生命是首要的,走吧。”
看着常青的背影消失在幽暗的胡同里,我长吁了一口气……兄弟,保重啊。
往车那边走的时候,我的脚步坚定而有力,踩得地咚咚响,只是感觉脑子胀得厉害,几近爆炸。
五子见我回来了,用一种不屑的口气说:“顺子很财迷呀,为那么几个小钱儿,哭了半个钟头。”
我边上车边笑道:“哪能不难受?欠我钱的孙子穷得尿血了都,这钱算是瞎了。”
五子开车很猛,送我到市场门口的时候,才半夜两点。我让五子在这里住下,五子打着哈欠说,不行,济南那边一大摊子事儿,必须回去。我知道他这是托词,便不再罗嗦,嘱咐他路上小心,看着他上车走了。天顺说要回家睡觉,我不让他走,我害怕他一时冲动到处找常青他们,或者直接找孙朝阳的人报仇,必须先开导开导他。天顺很听话,蔫蔫地跟着我进了市场。快要走到铁皮房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后面还有阎坤,连忙让天顺回去找他。天顺出去转了一圈,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好嘛,这个杂碎腿真快,溜了,我说你也太仁慈了,在济南的时候就应该废了他,妈的。”
哪能呢?让别人看咱们家乡人的笑话?我不想跟天顺解释,拉着他就往铁皮房里走。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有说话的声音,这些声音杂乱得很,好象有不少人在喝酒。
我拉天顺站住了,皱着眉头听里面的声音,我听见李俊海在说:“以后咱哥们儿就是老大,爱谁谁。”
好象是刘三嘟囔道:“反正我听海哥的,海哥指向哪里我就冲向那里……其余的都是零分。”
李俊海好象煽了他一巴掌:“去你妈的,咱们都得听蝴蝶的,他是老大!”
我咳嗽了一声,推开门来,里面乌烟瘴气,床上、沙发上,东倒西歪的坐了七八条汉子。
第六十三章 胡四在背后使劲
开饭了。走廊上又热闹了起来,阎坤在隔壁大声地朗诵毛主席语录:“我们的军队是吃饭的军队……”
听到老吕头推着饭车咔啦咔啦的声音,杨远冲我摊了摊手:“兄弟,咱们跟关在笼子里的野兽差不多。”
可不是嘛,有饭吃,可是没有自由,不过人家野兽还有动物保护组织的呵护,我们呢?连野兽都不如。
杨远坐直身子,用力挺了挺结实的胸脯,把两条胳膊举过头顶左右晃了几下,收回胳膊把两只拳头掰得咔咔响,然后开始扭自己的脖子,也是咔咔响,让我想起了一滴水掉在热油锅里的声音。他想抬起腿蹬两下,刚一活动,脸就扭曲成了一块抹布。我知道他的脚腕子被脚镣勒破了皮,不能轻易动弹。我跪过去,一下一下地帮他拆下以前的那些布条,撕了几块新的,重新缠。杨远感觉很舒服,惬意地把身子靠到了墙上,来回的扭自己的手腕。我们两个都没有说话,甚至看都没有看对方,彼此心照不宣,都害怕自己的目光遭遇尴尬……尽管我发自内心的愿意当他的小弟,可是我没说,因为他曾经笑话过我好几次将来是个跟班的,可是有几次我分明看见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我们俩就这样无声地动作着,仿佛早年无声电影里的某个简单片段。饭车推过来了,老吕头在用饭勺子磕窗口:“拿饭啦。”
又是一碗清水煮胡子般的白菜汤和两个屎橛子一样的黑面馒头。
领进来饭,我问老吕头:“大爷,哪天能改善改善生活?”
老吕头不理我,又敲了敲窗口:“杨远,过来拿烧鸡,木头给你的。”
杨远咧开嘴巴笑了:“真是个好孩子,”爬过来接过了老吕头递进来的一个油乎乎的纸包,“谢谢啊。”
我的口水一下子就流了个满嘴:“远哥,你真行,进来了还有弟兄们记挂着。”
杨远边掰烧鸡边说:“我没有弟兄们了,这是我弟弟的弟兄,他叫木头。”
我想起来了,前几天就是这个小孩给送的烧鸡,是公安局看大门的,杨远他弟弟的同学。
想夸木头几句,我又忍下了,我害怕杨远再想起他的弟弟来,那又将是一阵沉闷。
杨远先掰下一只鸡腿,递给我,然后从鸡肚子那里掰,好象要掰成两半,突然他停下了,猛地将刚掰开的烧鸡合上了。我看见了他这个动作,感觉那只烧鸡的肚子里肯定藏着什么东西。我转过身子,让自己的脸冲着墙,呱唧呱唧地喝菜汤。静了一阵,杨远伸腿蹬了蹬我的屁股:“哈哈,你小子跟我见外呢,过来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我转回头刚要开口说话,杨远把手指头横在嘴上,诡秘地一眨巴眼:“倚着小窗,别让值班的看见。”
我挪到窗口那边,用脊背堵住了送饭用的小窗口,上面的窥视孔不管用,人坐在门下面,上边看不见。
杨远嘿嘿笑着将一个小纸团丢给我:“看看吧,嘿嘿,好玩儿,良心发现了都。”
我打开被油沾得几乎透明的纸团,那上面写着:“坚持,坚持,再坚持,我正在活动,随时通知。”落款是胡四,字写得漂亮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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