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快。贺竞强城府再深,秘书跟了他半年,多少也能看出点端倪来。
贺市长外表谦虚和气,骨子里头何等骄傲?连市委书记陈剑,都不能随便干涉他的施政措施,更不用说指责了。郑主任当众提意见,贺市长肯定觉得伤面子了。
只是这位郑大小姐,也是个犀利无比的性格,行事肆无忌惮,我行我素,偏又来头极大,贺市长拿她也很头痛。
“贺市长,慧语没有调过来吗?”
两个人已经吃完了饭,正在聊天,郑晓燕喝着鲜榨果汁,随口问道。
“嗯,她那边的工作也比较要紧,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再说孩子还小,平原这边,风沙太大,孩子姥姥的意思,等孩子大点再过来。”
贺竞强微笑答道,脸上泛起一丝温馨之意。
贺竞强结婚的时间,还在刘伟鸿之后,不过生孩子却抢在了前头,他的小孩大致与刘伟东的小孩差不多大小。
郑晓燕笑着说道:“嗯,平原这边,确实不是个宜居城市。”
贺竞强笑了笑,说道:“岂止是不宜居,简直就是千疮百孔,需要改进的地方太多了。”
郑晓燕的黛眉轻轻扬起,略略带着一点讶异。这还是贺竞强第一次在她面前说话如此直白。当然,这也可以看作是贺竞强对她上午“胡闹”的一个正式答复。
“贺市长,请恕我直言,你是不是太心急了?现阶段,不要说平原这样的小城市,就算是首都,明珠,江口,南方那些大都会,需要改进的地方同样很多。凡事总要一步一步地来,欲速则不达。”
郑晓燕也正色说道。
贺竞强微微一笑,说道:“那不一样。”
“倒要请教!”
郑晓燕寸步不让。一般情况下,要说服郑晓燕,让她改变看法,可也不容易。就算刘伟鸿,有时候都不得不迁就她。在郑晓燕看来,城市建设,固然要因地制宜,但在一些最基本的层面,最基本的中心思想,应该是一致的。
贺竞强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望着郑晓燕,缓缓说道:“玲玲,你一直生活在大城市,中小城市的情况,你了解得不够。你刚刚说的那些个城市,无论在地理位置,重要程度,政策的倾斜度和吸引资金的力度方面,都和平原没有任何可比性。他们那边,有足够的财政收入作为后盾,足以支撑城市的整体发展,各个方面都可以同步建设。但平原不行。平原的实际情况是,财政收入保证基本的行政支出都有困难,完全没有多余的财力用于基础设施的建设。如果想全方位发展,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公路交通网络建设,城市后勤支援保障,医疗,教育和住房基本保障,都需要大量的资金。所以在施政措施之上,必须有先后之分,有轻重缓急之分,贪大求全,什么都想做好,那不可能。”
郑晓燕想了想,说道:“贺市长,也许你说的有道理。城市建设,地方管理,我是外行,具体应该怎么做,我没办法置喙。不过,我坚持认为,不管是什么样的施政措施,也不管是什么样的改革方式,最终目的,是必须要让群众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好,而不是越来越糟。”
贺竞强点了点头,说道:“玲玲,大方向来说,你这个话是对的。最高首长当年决定要进行改革开放,就是要让国家富强起来,让群众生活富裕起来。我们平原,也是一样,这个大目标没变。只是在方式方法上,要因地制宜。我们平原现在财政困难,可用财力非常有限,只能集中起来使用,好钢用在刀刃上,不能撒胡椒面。等道路建设好了,物流通畅,国企改制工作顺利完成,再引进一些有前途的项目,整个城市的财政基础就会大为改观,到那个时候,我们就能有足够的财力,去进行其他方面的建设。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欲速则不达。”
郑晓燕却依旧未曾被说服,蹙眉说道:“贺市长,话是这么说,道理上也是对的。但咱们就事论事,你们现在进行的这个教育改革,我就不是那么赞同。今天碰到的那个王大姐,夫妻俩都是下岗职工,家庭条件那么困难,一个小学四年级学生,一年的学杂费加上其他乱七八糟的收费,要将近四百元,这可是相当于他们夫妻俩领取的四个月生活费的总和。一年有两个学期,工厂发给下岗职工的生活费,有八个月要交给学校,这还是双职工,要是单职工,那一年的生活费都不够一个小学生交学杂费。这样的情况,我认为就是不正常的。我了解过,就在去年,他们的负担也要小得多,一个小学生每学期的学杂费,只要几十块钱。一年时间不到,翻了八倍都多。很多贫困家庭,负担不起。这种情况,政府不能视而不见。再说邓婉儿那个事,让一个九岁的小女孩,乞讨来养活父亲和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是正常的。甚至可以说,是政府的失职。我认为,在这些方面,政府还需要再反思,不能听之任之。”
贺竞强就笑了,说道:“玲玲,你这可是小市民的思维啊。你是政府干部,看问题的角度和普通群众应该是有所区别的。我也想跟杜甫一样,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可是我办不到。作为市长,我的首要职责,就是想方设法,让整个城市的经济快速增长。只有把蛋糕做大了,全体市民才能分享到更多的福利。如果我们把有限的资金,做平均分配,最终的结果,只能和计划经济时代一样,谁都吃不饱,一直处于贫穷的状态之中。不信的话,你回去可以问问郑伯伯,听听他的意见。或许,你去问刘局长也行。”
这个话,就有点“倚老卖老”的意思了。至少,贺竞强并未将郑晓燕当作是一个“平等谈话”的对象。在贺竞强看来,郑晓燕可还不够资格与他谈论城市管理的深层次问题。
玲玲,你啊,还是回首都去做你的大姐头,享受你的千金大小姐灯红酒绿的生活,地方建设,不是你所能置喙的。
贺竞强就差将这句话直接宣之于口了。
谁知郑晓燕也真是个犟脾气,马上说道:“好,我一定会去问的。不过,不管他们怎么回答我,我还是会坚持自己的意见。贺市长,你说得没错,本质上,我也就是个小市民。我只关心与我生活切身相关的事情。怎么建设城市,怎么发展经济,那该你们市长去操心。对于市民来说,只有能够让我们的生活越过越好的,才是好市长。别的都是虚的。”
贺竞强微微一笑,不再吭声。但看得出来,贺大少其实真的有些不高兴了。
第1136章 双面人
按照原定计划,贺竞强今天要去下面一个县视察工作,临时被郑晓燕打乱了安排,贺竞强索性将整个行程都往后押了一天,吃完饭,也没回家里休息,直接去了办公室,继续处理公务。
不久,常务副市长顾铁成来到办公室门口,要见贺竞强。
贺竞强的秘书小傅一见到顾铁成就紧张。
顾铁成其实见谁都笑眯眯的,很少发火骂人,是非常典型的那种“和蔼可亲”的领导人。不过小傅也算在机关工作多年的“老人”了,自不会被表象所迷惑。贺竞强未曾莅任平原市之时,平原市政府最著名的“笑面虎”,指的就是顾铁成。
现如今,平原市政府很荣幸地有了两只老虎。
当然,这还不是小傅紧张的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顾铁成在市政府,与贺竞强不对路,几乎每次市政府常务会议或者市长办公会议,顾铁成都要与贺竞强唱对台戏。每次顾铁成到贺竞强办公室来,总是黑着脸离去,似乎每次两个人之间都闹得很不愉快。
顾铁成这种表现,让政府机关许多工作人员都有些不能理解。
照说,顾铁成不该如此。
他没有非要与贺竞强对着干的理由啊。
因为顾铁成算不得是市委书记陈剑的亲信,说起来,顾铁成也是大有来头的人,据说颇得现任省长卿才盛的看重。曾经与陈剑联手,将前任市长挤走了。那个时候,大家都以为顾铁成出任市长,乃是板上钉钉,不料最终却是贺竞强万里迢迢从越中省过来,一屁股坐在了代市长的宝座之上,顾铁成机关算尽,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白费了心机,让贺竞强这个“衙内党”捡了现成便宜。
或许就是为了这个原因,顾铁成心里头憋着一股恶气,始终未能发散,便处处与贺竞强闹别扭。
最令小傅不能理解的是,明明贺市长与顾市长不对路,偏偏顾市长还经常跑到贺市长办公室来,上门找不痛快。或许是贺竞强打电话请顾铁成来的也不一定。但不管是哪种情况,小傅都觉得挺闹心的。
既然不对路,那就少见点面吧,吵架很好玩吗?
只是,顾铁成已经来了,小傅还不得不紧着接待,笑容可掬的给顾铁成通报了,领着顾铁成进了里间办公室。
“顾市长来了。”
贺竞强微笑着点头致意,从办公桌后转出来,与顾铁成握手。
“市长好。”
顾铁成也笑嘻嘻的。
看上去,两人之间的关系着实不错,可是小傅却很清楚,每次顾铁成离开贺竞强办公室时,前一刻还是笑容满面,一转过头,马上便黑成了锅底。
两只“笑面虎”扎堆了嘛。
“顾市长,请坐。”
握手寒暄之后,贺竞强请顾铁成在待客沙发上落座。
小傅紧着给两位市长奉上茶水,急急退了出去,似乎只要动作稍一迟缓,就会惹上无妄之灾。
办公室沉重的红木雕花们缓缓合上,顾铁成的脸色立即沉了下去,双眉紧紧蹙起,很不高兴地说道:“市长,督察局的调查方向,很不对啊。”
贺竞强笑了笑,说道:“怎么不对了?”
顾铁成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督察局的职责,应该是督察国企改制工作。怎么现在刘局长他们,没事就往学校跑,往医院跑?还有啊,我听说今天上午,市长亲自去了第五小学?”
“嗯。郑晓燕带那个小女孩,去第五小学报到,遇到点麻烦。刚好又看到一个学生家长在校长办公室哭闹,说学校收费太贵,她家孩子交不起学费,学校不让上课。”
贺竞强将上午发生在第五小学的事情,简单做了个说明,看上去,神态依旧比较轻松。而且在顾铁成面前,直呼郑晓燕的名字,由此可见,他俩的关系不寻常,绝不是外界所传言的那样不对路。
越是不对路的领导,在一起的时候越是客客气气的,只有公然撕破脸,才会改颜相向。反倒是关系亲近的,在一起才会很随意。
“嗤——”
顾铁成冷笑了一声,脸上明显浮现出极度不屑的神情。
“陈书记也算是机关用尽了。这样小儿科的手段,也使了出来。真不嫌丢人!”
督察局刚到平原时,在欣悦大酒店门口发生的那一幕,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样的小手段,焉能瞒得过这些老狐狸的眼睛?
“铁成,你别小看这些小手段,有时候,能起大作用。”
贺竞强却不很赞成顾铁成的说法,摇摇头,轻声说道。
顾铁成说道:“市长,不是我说奉承话。这些小手段,用在别人身上,或许能有些作用。但别在你面前使啊,不是惹人笑话吗?”
贺竞强就笑,却也并不谦虚,随手拿起茶几上的特供黄熊猫,递给顾铁成一支,顾铁成连忙双手接过,紧着给贺竞强点上了火,随即自己也点上了,两个人身子都往后靠,更加放松一下。
“市长,我觉得,倒是那个刘伟鸿,不能小看了……”
抽着烟,顾铁成说道,语气略略有点滞,似乎对自己说的话,没有什么信心。
贺竞强反问道:“何以见得?”
“他们到平原也有十几天了,督察局的行动,针插不进,很有章法。我们好几次想要有所动作,都被拦了回来。刘伟鸿只按照自己的方式搞,基本不理会外界的东西……尤其是现在,他们开始往学校跑,往医院跑,名义上是了解下岗职工的实际生活情况,但我总觉得,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是不是觉得,国企这一块,搞不出太大的名堂,就打算从其他方面下手?真要是这样的话,咱们可是有点防不胜防。”
顾铁成说着,眉头又紧紧蹙了起来。
从这个谈话内容可以看得出来,顾铁成完全是贺竞强的心腹亲信,与外界的传言截然不同。
顾铁成如此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刘伟鸿绝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国务院工作人员,督察局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普通国家部委组成部门。以刘伟鸿的出身来历和他这几年在地方工作上取得的成就,他原本不应该去担任这个督察局的常务副局长。但现在既然去了督察局,如果仅仅将他当作洪老总的一柄“尖刀”来看待,政治眼光未免过于短浅。
明知道平原是贺竞强这位红三代在做市长,刘伟鸿依旧亲自过来,肯定要有个结果。就这么在平原市呆上一个月,一无所获地回去,绝无可能。
刘伟鸿丢不起那个人。
顾铁成虽然搞不清楚老刘家与老贺家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但世家豪门有矛盾,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两个大政治家族不对路,不算奇怪。
贺竞强可以不将平原市的本土派势力放在眼里,尽可以施展分化瓦解的手段,却不能不重视刘伟鸿。在顾铁成看来,目前真正能对贺竞强造成威胁的,也唯有刘伟鸿。
贺竞强依旧微笑说道:“铁成,多虑了。教育改革,医疗改革,都是中央的大政策,咱们不过是奉命行事,就算在改革的过程中,有些小娄子,那也是允许的,情有可原。刘伟鸿也有好几年地方工作的经验,也算是个明白人吧。”
顾铁成点了点头,说道:“倒也是。他真要在这些事情上做文章,风险可不小。不说别人,单是洪副总理那一关,他就过不去。”
教育改革,医疗改革,本就是洪副总理近年推出的改革大举措,刘伟鸿要针对这些情况去搞风搞雨,得罪的,可就不仅仅是一个贺竞强了。料必老刘家的长辈和洪副总理,都不会容忍他这么胡来。
“铁成,先修路,改制国企,然后开发矿山,这个既定的策略,不能变。督察局要怎么查,是他们的事,我们自己,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不要让其他的事,打乱了我们自己的步伐。”
稍顷,贺竞强缓缓说道,语气很是坚定。
“好,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