噌噌噌,还带响声。后来,我知道自己的小鸡鸡一样也有不老实的时候,问题就变得复杂了,决心就变小了,手也软了。我经常把自己的小鸡鸡压倒,用两边的肉埋起来,这样看来自己就由男人变成女人了。天哪,自己既是男人,更是女人,那么逼真,简直是惟妙惟肖,而且就在自己手里,“女人”毫不客气地把“男人”刺激起来了,埋住的东西就像一个怪物,一瞬间内就破土而出,挡都挡不住。糟糕的是我渐渐迷上了这个游戏。
我觉得一男一女干那种事的最大难度就是羞,就是捅破那层窗户纸。我是个话少的孩子,家里来人,让我问一声叔叔阿姨都很难,大人骂我嘴硬,我知道是害羞。从豆腐坊后面撞见彩云后,再见她时我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倒像是我自己被她撞见了。上中学时,同桌曾是女生,一天放学后我们留下打扫卫生,她扫地我洒水,我不小心把水洒在她脸上了,她不依不饶地追着教训我。我挨了两拳后竟然也要还击,我的拳头莽莽撞撞地挥出去,砸着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她胀红了脸,跪在地上好像喘不过气来了,我趁机跑掉。半路上才反应过来,我砸着人家的奶头了,整整一夜又是怕又是羞,次日早晨我背着书包在校门口转来转去,就是羞得不敢见她,破天荒逃了一天课。其实没别的,无非是过不了一个“羞”字。我不能想像任何男女,包括夫妻,包括自己的亲爹亲妈,亲密到可以相互抚摸的程度,而且,男人的那东西还会进入女人的身体。在我看来,“羞”是最大的难题,或是惟一的难题。我无意间碰着同桌的奶头后,曾无数次幻想过再一次碰碰它,甚至实实在在地摸摸它,但我觉得除了无意碰着这种天赐的良机外,所有含着哪怕半丝主动性的行为,都是不可接受的。因为,只要有半丝主动性,就是一个阴谋,就是坏的。
油坊(2)
其实我有过一个女人,是别人介绍的。那姑娘很胖,有两个出了名的大奶头,有人说,她的奶头上睡一个婴儿都没问题。好像就因为奶头大,她在大家眼里,如同一个残疾人,和瞎子跛子聋子一样,嫁不出去。我是麻风病大夫,好坏是国家干部,有人就给我介绍了她。我是国家干部里面最差的,她是残疾人里面最好的,找到一起,算是般配。父亲曾私下和母亲开玩笑说:“我就喜欢这姑娘结结实实的样子,看上去就像头好母猪婆。”母亲不小心把这话告诉我了,她没想到我一点都不反感这个说法,而且,我和父亲是英雄所见略同。她丑的样子,胖的样子,奶头大的样子,像头好母猪婆的样子,正是我喜欢的,起码,和她在一起我不用怕羞,我可以大大方方和她说话,像一个富翁数钱一样漫不经心地摸她的奶头。关于麻风病不容易传染的问题,我给她讲了一遍,她就信了,起码是半信半疑,然后,我摸她的奶头她的脸色就不是那么难看了。手捧她的奶头时,我心里老是感动得不得了,就直想说:伟大的奶头呀!当然,我从来都不敢说出口。我知道“伟大”这个词,是不能乱用的。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曾在语文书上自作聪明地写过:伟大的周总理!叫我父亲发现了,他警告我,以后不准乱用词语,“伟大”这个词只能用在毛主席身上,别人都不能用!父亲的样子吓出了我一身冷汗。当时我确实觉得周总理是伟大的,现在,我也确实觉得奶头是伟大的,如果不能用,我不知道有没有合适的词可以顶替。反正,奶头让我相信,女人就是好,女人不光是另一个人,更是一个像房子一样的空间,男人可以住进去,可以藏起来,男人进去后就感觉舒心,就能得到休息。如果说,女人是一个空间,那么,奶头就是这个空间里的阁楼。那时我老是得意洋洋,因为我有两个大大的阁楼。
有一次我去她家,她家就她一个人。她一下子给我炒了10个鸡蛋,盯着我一口气吃完。吃完后,我打着嗝坐在床边看报纸,她蹲在地上洗衣服。我忽然抬头看见她屁股绷得紧紧的,大腿往下一压一压时,奶头和辫子一跳一跳。不知不觉中我丢下报纸,梦游一样向她走去,也蹲在她身后,双手自作主张地伸出去,缓缓抱拢,压住了前面那两个跳来跳去的奶头。然后又像老手一样一点一点加着力,没慌也没急,就像摸过好多奶头一样。她呢,两只手埋在白白的泡沫里一动不动,身子也一动不动,保持着下蹲的姿势,好像吓呆了。她不反抗,我就更胆大了,一下子抱紧了她,而她呢,像发了大水一样突然反过身抱住我,把肥皂沫子抹了我一脸。我们两个都是蹲着的,很不方便,就那么将就了一会儿,不知是谁把谁推起来了,两个人搂抱着站起来,原地不动地站着。我一脚把脸盆踩翻了,把四只脚都弄湿了,这时她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母老虎一样把我推远了。
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我们肯定结婚了。我报名去麻风院,我们自然就吹了。因为,我们谈对象,是以我改行远离麻风为条件的。
温泉(1)
“妈呀,天亮了!”田淑兰喊了一声,就腾地翻起来穿衣服。她是厨师长,每天都要早起给大家做早饭。燕子和我也醒了。“我想再睡一会儿。”燕子说完,又闭上了眼睛。我出了一身汗,枕头和被子都是湿的。我从被窝里闻到一种熟悉的汗臭味,那味道里有一种怪怪的吸引人的东西,闻起来好亲切好亲切,就像在远路上碰着了比亲人还亲的人。再一想,好像是一个人走了好长好长的路,不小心和自己遇着了,吃了一惊,想不通面前这个人怎么和自己一模一样?两个人瞪大眼睛盯了好几分钟,然后就合在一起了,刚才那种奇怪的感觉也就没了。我听说麻风院附近有个温泉,就把燕子推醒,让她带我去洗澡。
我和燕子出了院门,去找温泉。半路上,我们看见右边的林子里有个人影,个子高高的,低着头,好像在找什么,找得很仔细很辛苦的那种架势。麻风院里除了伏朝阳,没人有那么高的个子,而且也只有他不穿病员服,仍然是自己那身褪色的军服。
我们停下来,进退两难,他抬头看了我们一眼,很快又低下了头,换了个方向,向正南边走了,仍旧像前面那样边走边斜着头看脚下,像一个在放学路上寻找丢了压岁钱的孩子。我一开始有点紧张,燕子拉紧我的手,也在微微发抖。可是,伏朝阳此刻的样子,和昨天简直不像同一个人,我猜,现在他自己可能也忘了自己是“革委会主任”。刚才他明明看见了我们,但只看了一眼,迅速就移开了目光,好像也怕我们。我们和他之间的距离有200米,而且还有树影遮着,我没看清他的目光,但是,我感觉他的目光是羞涩的,孩子气的。
我拉着燕子,继续向温泉的方向走。我们和他是同一个方向,我们偏左,他偏右,我们慢,他快,他细高的身子在树丛中忽隐忽现,我就想伏朝阳神经总没出问题吧?正这么想时突然看见他摔倒了,整个身体展展地扑向前面,像游泳的人伸长胳膊投入水中一样。我们赶紧停下来,并退后两步,让一棵大树挡住视线。可是,我们一直没看到他爬起来往前走,或退回来,就好像他跳进一个无底深渊了。燕子靠在我身上,还在发抖,我进退两难,不过,我敢肯定他摔倒的地方不是深渊。我拉上燕子继续走,我们的余光里始终没有人影,这次我们走得很快,又走了几分钟就闻着了暖暖的硫磺味儿,燕子说:“马上到温泉了。”果然,又走了十几步,就看着前面雾气腾腾的,硫磺味儿也更浓了。我们蹲在温泉边,不敢脱衣服下去,怕伏朝阳突然站在温泉边上。我们就洗了脸,然后把脚伸进热热的泉水里,洗着脚。
几分钟后我们终于又看见了伏朝阳。他折回去了,走路的样子和刚才不一样了,稳了,一步一步交待得很清楚,我不由地心里一紧。
于是,我们大胆地脱了衣服,走进刚能漫过膝盖的温泉,蹲下,抓紧时间洗了起来。我身上有好几处都烂了,肉露在外面,含硫磺味的温泉水刺激着都不怎么疼。离水面近了,硫磺味刺得眼睛很不舒服,但是,身上的烂疤一点都不疼,一时间我觉得特别绝望,连疼都不知道了,还算什么人。听说,继续发展,疼和痒、冷和热的感觉都会逐渐丧失,到头来,虽说是个病人,却不疼不痒无忧无虑,不知道爱,也不知道恨,到那时候连自杀的劲头都没有了。我又在认认真真地想死,很后悔昨天没死成。
“那边都是坟。”燕子指着东边。
我顺着燕子指的方向,看了看,没看见坟,因为,坟地里长满了草,根本看不见坟头。不过,那地方确实阴森森的,让人头皮发麻。一想到昨天我如果死了,今天就要躺在那个共用棺材里,一伙人抬着,路过温泉,再过河,走进草半腰高的坟地,停下,打开棺材,两个人把我从两头抬出来,慢慢下到坑里,然后快快挥土,不大工夫,一个新坟堆就出来了,过不了几天,坟头上面就长满青草了。这么一想我又开始怕死了。赶紧收回目光,把身子放倒,尽可能地浸进水里。燕子没看见我在流泪。
我和燕子在温泉里最多泡了10分钟就出来了,心里还是紧张,怕突然有人出现,我倒是没怎么担心过金钱豹呀狼呀什么的。
回麻风院的路上,我突然想去看看伏朝阳刚才摔跤的地方。我和燕子踩着厚厚的腐植质,向林子里走去。很快就看到了伏朝阳那军用球鞋的脚印,我们就跟着这个脚印一路走过去。燕子突然喊:“阿姨你看。”我抬头,看见身旁的一棵白桦树的树皮上有一行红色的油笔字:我见过毛主席,为什么会得麻风病?白净的桦树皮上,这些红字显得非常清秀可爱。我们继续沿着军用球鞋的脚印走,在另一棵白桦树上,又发现了一句话:我实在想不通,一个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红卫兵小将怎么会得麻风病?
温泉(2)
回到麻风院,看见伏朝阳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呆呆的。我和他目光相碰的一瞬间,他的脸明显红了。我和燕子回到房间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爬在窗边看他,他坐着没动,头歪向院门那边,梗着长脖子,就像刚刚和谁生过气的样子。早晨的阳光从他头顶的房檐上斜射过来,刚好洒在我们的窗户上,伏朝阳就坐在影子的最里面。几只麻雀在他周围跳来跳去,里面还混着一只喜鹊;喜鹊站着不动,好像在学伏朝阳,也歪着脖子想问题。突然,喜鹊跳到房顶上了,所有的麻雀也慌里慌张地跟着飞走了,麻雀们飞到半空中一看没事,上当了,又回到了地面,喜鹊却留在了房顶上。就算这样,伏朝阳还是一动不动。我和燕子就一直盯着他,想看看他到底一动不动能坚持多长时间?刚这么想,就看见他挥手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声音脆生生的,我们都听见了。扇完展开手看,气得肚子一起一伏的,明显打疼了自己,没打住蚊子,燕子笑得不行了,我急忙捂住她的嘴,不让她笑不出声。我没有笑,我多想像妈妈或者姐姐那样,过去把他搂在怀里,给他点安慰。
氰化钾(1)
吴鹤声醒了,看见阳光从四处的缝隙里切进来,又凌乱又有力。“余忍?”他连喊两遍,才有人推门进来。“老家伙,杜院长一夜没回来!”陈余忍一进门就娇声说。吴鹤声好像没听清陈余忍说了什么。“咱们怎么办?”陈余忍接着问。他没有回答,弯腰过去拉开窗户。光线一拥而进时他有一种差点被推倒的感觉,他这才觉得清醒了,才想起隔离服都被伏朝阳烧了,杜院长到下湾去了,一夜没回来。这时,谭志和房爱国也进来了,谭志喊着说:“老吴,到底怎么办?我们都急死了。”吴鹤声徐徐将目光从窗外移回来,用惯有的冰冷语气说:“还能怎么办?我敢肯定,哪儿都没有麻风院安全!”
陈余忍说:“杜院长一夜没回来!”
谭志说:“传染不传染都是小问题了!”
吴鹤声开始缓慢地穿衣服,一只胳臂伸进袖筒,另一只胳臂正要伸进袖筒时却停下来说:“反正我哪儿都不去,死也要死在麻风院里。”
“快跑吧,老吴。”谭志喊。
“咱们一起跑吧,老吴。”房爱国也喊。
吴鹤声猛地揭去被子,露出了黑瘦的双腿和双腿间的家伙,无所顾忌地伸开腿子,穿上裤头和长裤,说:“不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吗?”吴鹤声穿好衣服,冷着脸走出门去,站在院子里冲着下湾的方向撒尿,边尿边说:“一个毛孩子,还成了精了!咱们就不能先下手为强吗?麻风院里,死一两个人有啥难的?”
“老家伙你小声点。”陈余忍说。
“我怕什么?怕这些鸡和狗听见?怕它们告密?”吴鹤声身子猛烈地抖动几下,正好有几只鸡在他脚底下乱蹿,被他狠狠地踢飞了。
鸡叫声中,陈余忍匆匆去了院门外。
吴鹤声冲他喊:“余忍,把那个瓶子给我。”
“哪个瓶子?”
“那个……小药瓶。”
“哪个呀?”
“装氰化钾的那个!”
“有用吗?”
“用处大了!”
房爱国用力给院门口的陈余忍摇头。
谭志说:“老吴,咱们四个快跑吧。”
吴鹤声不理他,径自走进房间,传出一句话:“大腿上的虱子朝上跑呢!”吴鹤声走向墙角的木色柜子,掀开柜盖,从里面提出个小木箱。小木箱被一个金黄的小铜锁锁着。“余忍,快给我钥匙。”吴鹤声侧过头喊。
陈余忍栓好院门,悄声回来了。
“给我钥匙!”吴鹤声的尖叫声刚落,一只蜘蛛从头顶缓缓掉下来,差点落在了陈余忍头上,就在这一刹那,陈余忍跪在吴鹤声面前。
谭志和房爱国依然站着。
吴鹤声圆睁着双眼,几乎想踹陈余忍一脚,但忍住了,之后便抓住小木箱上的那个小铜锁,嘴角稍稍一紧,小铜锁便弹开了。吴鹤声从中取出一个棕色的小药瓶,能隐约看见里面有半瓶白色晶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