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都得听天由命。”赵静“噢”了一声,点点头道:“有道理,可是我听不懂。”
消完毒,赵静如同打绑腿一样,在陈沂生的脸上缠起了纱布。还好,她没忘记给陈沂生留下喘气用的鼻孔。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却被陈沂生一把抓住衣襟。“你干什么?快放手,要不我喊人了!”赵静挣了两下没挣脱。“老陈你这是干什么?”王志伟也上来劝。陈沂生翻过身,半跪在床上向赵静磕头,情急之下他居然把字说得清清楚楚:“赵大夫!人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可是俺......我今天一定要给你磕个头。”说罢在床上给赵静毕恭毕敬地磕了三个响头,拦都拦不住。王志伟叹口气,摇晃着脑袋走到了一边,站在门口向外看去。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赵静想扶起他,可是力气不够,差点又没摔在他身上。“你听我说赵大夫!”陈沂生紧紧握住她的手。赵静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俺是冤枉的,你一定要帮俺......”“我能帮你什么?”赵静使劲挣扎。“你帮俺伸冤,帮帮俺......”
赵静用尽全力挣开陈沂生的手,口中娇吒道:“你快别乱说了!”说罢,药箱也不要了,像一头受惊的小鹿,从王志伟的身前一钻就溜走了。
“赵大夫!你等等!俺......我,我......”陈沂生望着赵静消失的身影,蠕动着嘴,再也说不出话了。半跪在床上,耷拉着脑袋,像是一只绝望的猴子,双手紧紧地抠进床板缝。瞪着失神的眼睛,半天不吭一声。
王志伟过来拍拍他的肩,也没说话。“老王!”陈沂生凄惨地吼了一声,“你说说,这世界上还会有人帮我吗?还会有人帮我吗?”王志伟苦着脸,没出声。“老王,难道是我上辈子做了什么亏心事,这一辈子注定要被人冤被人害?连个伸冤的机会都不给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究竟做错了什么?连磕个头都被当成了狗屎......”他号啕大哭,脑袋用力磕着床,直磕得雪白的绷带尽染血红。
王志伟冷冷地望着他,并不阻止他,许久才道:“老陈,你这个样子一点用都没有。甭说你现在的举动连我都烦,更何况人家小姑娘?你有没有冤屈先不说,就是你这德行,还像个老爷们吗?”看着精疲力尽倒在床上的陈沂生,他问道:“有些话我本不想说,如果你信得着我,我说出来你也别介意,行不行?”陈沂生蠕动一下嘴。“那好!”王志伟缓了缓语气:“老陈,如果硬说你是逃兵,说实在的,这个我也说不好。但是,你刚才的表现,我不得不说一句:根本不像个男人。”看了看陈沂生的反应,又道:“男人是什么?不是安了个把就可以说自己是男人,那是不卑不亢宁折不弯的主儿,什么委屈求全什么小不忍则乱大谋,去他奶奶的,狗屁!那是只知道钻在娘们怀里的杂种才说的话。”说完豪言壮语,想了想自己,他的脸红了一下,又道:“你老陈拿着枪的时候,打越南王八连个眉头都不皱一下,那才是我老王佩服的好汉。可你现在,受点委屈就向个娘们磕头求救,妈个x的,你他妈不觉得丢爷们的脸吗?死又能怎么样?战场都去过的人还怕委屈还怕枪毙吗?大丈夫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死就死了,还那么婆婆妈妈地干什么?妈个x的,白瞎了我这粥。”说完,他一脚将饭盒重重地踢到墙上。
陈沂生懒得理他,心道:“你是男人怎么还当逃兵?”这一想,眼神就被王志伟看出来了。王志伟指着他大叫:“你他妈看什么?是不是想说我这么威风怎么也当了逃兵?”他扯开自己的衣服,叫道:“你他妈看看,看看这......”他指了指满是伤疤的前胸,道:“我他妈比别人孬了吗?没有!要不是那该死的连长用什么狗屁的大道理鼓动我们这些受伤的百姓兵去趟地雷,我他妈能向自己开枪吗?我这枪可是当着他的面光明正大地开的,一点都没含糊。妈的!凭什么叫我们这些老百姓的孩子去趟地雷,叫那些少爷公子们去领军功章?我操他妈的!”王志伟在屋里转着圈开骂,“你他吗难道认为不公平受委屈的只有你一个人吗?妈的!那些被地雷炸死的兄弟哪一个不是一肚子的冤屈?”
陈沂生撇撇嘴:“那他们怎么没向自己开枪?”王志伟火大了,蹦叫骂道:“我操你妈!你撇什么嘴?信不信我把你剩下的牙都打掉?......”门外传来卫兵敲打铁门的声音:“妈了个X的,吵什么吵?再吵就给你们俩都铐上。安静一会!”王志伟压了压声音,指着陈沂生道:“你他妈白在部队里吃了那么多的馒头,怎么不想想:有几个人愿意死?如果不是缺胳膊少腿,如果不是为了战友,如果不是死后家里能受政府照顾,谁他妈愿意去死?”
陈沂生把头扭过去,不理他,心道:“我们在战场上可没想那么多,都像你这样,这仗也不用打了,至少俺在战场上就没你这心思。”
两个人话不投机,边谁也不理谁,一边一个想着自己的心事。没多久,门又响了一声,一个女兵探头探脑地进来,悄悄地拿了药箱,又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谁呀?”陈沂生问道。
“江素云江护士。”
“她这么小心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自己去问她。”王志伟很不耐烦。
陈沂生不再说话。憋了半天,王志伟忍不住道:“老陈,咱们说说话好么?”
“你想说什么?”陈沂生有一句没一句。
王志伟轻咳了一声,咽咽唾沫,道:“老陈,你说孙育新到底是不是真要投降?”陈沂生一愣,心想:“你怎么又问起这个来?”“你倒是说说看!”王志伟急了。“我说不好,不过,孙育新求死的可能要大一些。”“这怎么说?”“你想想,他都到那个份上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如果我是他,我也肯定不想活了,闹个烈士传出去还光荣点,不像这样——一辈子都被人指着脊梁骨混日子。”“那你是说,他是为给你找目标才这么做的?”“也许吧!”陈沂生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王志伟叹口气道:“可惜没人能听你的话,要不然孙育新就不会被定性为临阵投敌了。”陈沂生心里一动,问道:“老王,你这么为孙育新说话,难道你和他有关系?”王志伟点点头:“是的,他是我未来的小舅子。”沉默了片刻,他又突然道:“老陈,咱们都别想那么多了,谁知道明天你我是不是也和他一块去了。”
事已至此;陈沂生也不再胡思乱想了,只想好好睡一觉。是啊!谁又知道明天会是如何?命运就叫它自己发展吧!至于明天是枪毙还是接着坐牢,反正已经不是自己说得算了。明天怎么样他不清楚,可是今天的情况他却搞错了:那就是他想好好睡一觉也是不可能的。因为,屋子里突然亮起一百瓦的电灯。
正文 第十八章
(更新时间:2005…11…16 12:21:00 本章字数:5827)
“老陈,咱们还是接着唠吧!”王志伟一翻身坐起来,看看一百瓦的灯,点着一根烟。“还有什么好唠的?你我现在还会有什么出路吗?”陈沂生翻了翻身。王志伟摇摇头:“你会怎样我是不知道,不过,我估计我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他很得意,可是陈沂生却对此不感兴趣。蒙着头连答应一声都懒得搭理。王志伟拍拍他的背,道:“老陈,我和你说正经的,你怎么不听?”陈沂生漫不经心地回了句:“你有什么快说,俺困着呢!”“老陈,我估计你要够呛!”王志伟把话题一转。登时陈沂生也不困了,一翻身坐了起来,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快说!”王志伟没理他,抽着烟,足足过了3分钟才道:“老陈,你他妈太不地到,我说我的事你不愿意听,可一谈到你,你比那吃了床头药还精神,人他妈怎么都这么现实?白瞎了我的粥!”他这么一说,陈沂生也不好意思了。忙陪笑着,连连认错。
“行了,你也别笑了,都这模样了怪吓人的。”王志伟拔了他的脸,“也难怪你把人家小姑娘吓得都没魂了。”陈沂生抚了抚自己的脸,心里也挺自卑。这张模样原本就一般的脸,再经过反复地受伤,估计好了之后也和那《地道战》里的高司令没什么区别了。
“你还没对象呢吧?”王志伟看着他。“没有!对了,你一个当兵的怎么有了老婆?”陈沂生想起了他的话。“你是说我那还没过门的老婆?咳!这是我爹娘从小给我订的亲。这不!听说我和他弟弟都出了事,大老远地从东北赶来。姑娘是个好姑娘,就是有点死心眼儿。”
说到这,他好像想起了什么,问道:“我说老陈,我看今天那个赵大夫长得不赖,你是怎么认识她的?”“你说赵静?”“好像是吧!”“我和他不认识!”陈沂生摇摇头。“怎么会?我上次就看见你和她挺亲热嘛!都熟成那样了,怎么还说不认识?”王志伟不信。陈沂生一幅爱信不信的样子。
“这姑娘长得可真是没说的,我看演电影的李秀明也不如她。不知道谁有这个福份。”王志伟一付若有所思的样子,“你小子居然能拉她的手,艳福不浅。”陈沂生被他这种苦中作乐,自欺欺人的性格弄得实在是哭笑不得,心想:“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这花花肠子。”不由得随口挖苦他:“你都是有老婆的人了,怎么还想东想西,想要娶二房?当心人民军队没把你当逃兵毙了,人民政府可得专你的政。”王志伟嘴里“嗤”了一声,上下打量他道:“没看出来你小子一脑袋高粱花子,却还是个正人君子。我呸!我就不信你小子从不想女人?你那活儿还成吗?能不能凑合着用?”一脸地讪笑。
陈沂生坐起身子,低头想着心事,半天没言语。王志伟有些不好意思,暗道自己的玩笑可能开大了,忙安慰他:“兄弟!哥哥是和你开玩笑,你可别当真!”
陈沂生摇摇头:“俺知道你是和俺开玩笑,俺没生气,只是心里想起了以前的事。”“以前啥事?”王志伟天生就是个爱打听小道消息的主儿,这主没当侦察兵真有点可惜。
陈沂生叹口气道:“俺不是不想娶媳妇,可俺家穷。俺后爹没个亲生的后,身子骨还总闹病,一年到头吃药比吃粮吃得还多。欠生产队的钱就不说了,光是欠外人的,据俺娘说,把俺卖了七八次都不够还债的,最后都没人敢借钱给俺们。就是这样,俺爹和俺娘还是记着政府的好,说是没有政府,俺们这一家早就饿死了。那时候,俺这体格也不成,可家里没什么壮劳力,所以十五岁就不念书了,扛着锄头和大人一块下地。大人们说,那锄头比俺还高,也不知道是俺扛它还是它扛俺。娘是说了:‘孩儿呀!庄稼人一辈子就是这么过的——种地娶媳妇,早种地早娶媳妇。’那时俺还小,光看过人家娶媳妇自己却不懂什么是娶媳妇。以为就是借个自行车驮上新媳妇回家就成。那想过事情会这么复杂。俺记得俺十七岁那年,村里的老于太太好心给俺张罗门亲事,姑娘是个瘸子。俺爹娘本以为能省不少事儿,没承想人家张口就要自行车和缝纫机,说这已经是最低的要求了。还让俺爹去打听打听,哪家姑娘能低于这个价?
俺爹也是个好脸的人,他知道人家这是嫌俺家穷,不过是碍着媒人的面子,不好意思拒绝就是了。当下领着俺就回了家。到家之后硬是一天一夜没合眼,第二天他就把俺叫过来说:‘孩儿啊!无论哪朝哪代种地的都是下等人,没什么出息。光靠着土里刨食吃,兴许这辈子你也娶不上个媳妇。自古庄稼人想翻身,不外乎读书、当兵、造反。那两条道你是走不通了,尔刻就只有当兵。从今往后,你就当你这条命是卖给国家了,国家就是你的家。是好是赖就全靠你自己,爹是帮不上你什么了,记住爹一句话:不管将来混不混出个人样,都不要回来,就当你自己是天生地养的吧!
后来,俺总算是当上了兵,家里也给俺来过信,说是有不少提亲说媒的快要把俺家的门槛踏烂了。那个瘸腿的姑娘家里也托人带话,说是俺不嫌弃的话,把姑娘白送给俺都行。可是俺想明白了:这个世上,没有白娶的媳妇,不付出点什么等着人家姑娘白送给你那是做梦。这种梦偶尔做做还可以,可就是不能当真。你指望一个千斤小姐会看上一个一无是处的要饭花子,这在戏里演演还成......”
“可你现在不是不一样了吗?至少你是个兵,当兵的在农村人的眼里可是个宝哇!”王志伟接过话,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那没什么不一样!”陈沂生摇摇头,“俺今天是兵,可俺不敢保证明天也是兵。俺记得做新兵的时候,老兵和俺说过:‘当兵不提干等于瞎白干’当兵前俺还以为这下算是有出路了。可到了部队才知道——提不了干将来还得哪来哪去。可俺除了干活也不会别的,莫法子,连里的大活小活脏活累活全让俺们这些农村来的兵给包了。可是到了提干的时候,却都是城里兵,俺们这些农村兵还是哪来哪去。后来听说没‘孝敬’给上面贡着,想提干和做梦娶媳妇差不多。俺也没什么孝敬的,也不知道怎么孝敬。俺就这身力气,可这没用。”说着说着,他是一脸地泄气。
王志伟安慰他道:“你也不用灰心,没准那天就会有好运,指不定哪天就会提干,哪家闺秀就会看上你。”陈沂生苦笑了一声道:“好运也不会降到俺们这些人的头上......”“拜托!你可别再说‘俺’这个字,我听这个‘俺’字头都疼,你不会学着说说‘我’?就凭你这个‘俺’,我看你这辈子也找不到媳妇。”陈沂生憨然一笑道:“对不住,俺......不不!俺习惯了。俺......我是说哪家姑娘不是喜欢有出息的后生?谁找对象都有标准,我一无是处,又没个招人像,哪里会有人看上?不具备招人的条件又怎能被人家看上?哪个姑娘会平白无故地看上我?就是被人家看上了,我这穷得浑身上下只剩下土坷垃的大头兵,拿什么去养活人家?用我从部队学来的一句话——没有物质基础这日子可怎么过?”“你们来可以共同来努力。”王志伟很具有理想主义精神。“我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