撂下电话的刘卫国开始犯愁了。一边系着风纪扣,一边想着对策。直到一头钻进了吉普车,他的头脑也没有停止思考。
“妈妈那边该怎么办呢?嗨!这个老太太,她怎么就这么宁呢?小于有什么不好?不就是个一般家庭吗?难道你和爸爸当年就是什么王公贵族不成?怎么到了我这儿,就这也不行那也不配全都出来了呢?我这是什么命啊!”越想越心烦越想越生气,“反正我是想好了,除了小于我谁都不要,你们也不用总跟我提什么赵静不赵静的。”
他一路上绞尽脑汁苦苦思索该怎么应对自己那蛮不讲理的老娘。偏偏就忘记了该怎么处理自己部下的突发事件。以至于从后门进入看守所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大家都在看着他。他垂头丧气地跳下汽车,而且还被绊了个跟头。死了老子娘似的表情,令在场的每一个人深深地失望。
“侦察连算是彻底完了......”苏会有痛苦地闭上眼睛,“有这么个连长,真是一营的‘骄傲’啊!”
刘卫国强打精神,定定心神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突然变成了这里的焦点。所有人的眼光齐刷刷地都落在了他的身上。那种冷漠中略带有嘲笑的味道,令他浑身不自在。
“刘连长,你来得可真及时啊!我们大家都在等你的指示哪!”高树青正愁一肚子的火气没处发,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夹枪带棒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挖苦。
刘卫国悻悻地敬个礼,也没说什么,乖乖地走到一边,杵在哪里也不说话。
“刘卫国!”高树青大喝一声。
“到!”
“我让你来是看热闹来的?”
“报告政委,不是!”
“那你的兵出了问题,你怎么连个屁也不放?”
“报告政委,他们连您都不买账,何况我这个小小的连长!”
“你还挺有理?”
“不是我有理,而是事实就是如此。”
“那我现在让你处理,你该怎么办?”
“要是依我,那就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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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怎么办呢?”
“全都关起来,我不相信这十几个人会闹到哪儿去!”
“抓起来?”
“是!”
“那好!这十几个人外加外面一千多号人,你给我上哪去找这么大的监狱呢?嗯?你打算怎么去解决他们的吃饭问题呢?嗯?你觉得人民的子弟兵是用来抓自己的老百姓的吗?”
“政委!我认为除此之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既然没有办法,你还来干什么?”
刘卫国不说话,低着头,一脸委屈。
“冯处长!”高树青实在不想再看见这个窝囊的刘为国,扭头对冯刚说道:“看来不得不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只要不违反纪律,你尽管提。”
“那好!麻烦你把陈沂生带到这里,他自己的事情就让他自己处理!”
“......好吧!也只有这样了!”
工夫不大,陈沂生带着手铐,被两名战士押解到操场上。病号服已经被换了下来,只是那没有领章帽徽的装束,令在场的部下觉得很不习惯。
“陈沂生!你好好看看你的兵!”高树青恶狠狠地看着他,“可真牛啊!看来除了你我们是谁也指挥不动了。”
陈沂生苦笑了一声,回转过头仔仔细细巡视着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烁着泪花,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二排有史以来还从未这么心齐过,不但队伍排得方方正正,每个人的脸上都透漏出一种傲气,一种隐含着伤悲的傲气。这种在人类的表情史上从未出现过的神态,清晰地表现在了每一个人的脸上。
“排长......”周小米首先控制不住了,拖着悲音哭出来。他这一哭,别人是再也忍受不住,操场上顿时哀号一片。
高树青的火气被这些眼泪彻底浇灭了。他的心里一阵抽搐,不得不扭过身去,召唤了苏会有和李明一起去探望刚刚醒转过来的吴晨东。
“男子汉大丈夫!你们哭什么?”陈沂生大喝了一声,可是眼泪却没听他那一套,在眼眶中剧烈地打起转,“我和你们常说的一句话都记住没有?”
“记住了!我们二排没有孬种!”众人大声回答。
“好,好兄弟......”老陈带着手铐,从排头走到排尾,又从排尾走到排头。认认真真地看着每一位弟兄。
“陈东!你的伤好了没有?”他问。
“报告排长!端枪打仗绝对没有问题!”陈东大声回答。
“好样的!”老陈拍拍他的肩膀,“回到战场上那一天,别忘了给我多杀几个狗日的越南鬼子!”
“是!”
“周小米!”
“到!”
“你他妈还起不起刺啦!”
“报告排长!我的刺是用来专扎越南王八的!”
“有出息!记住了,咱们的拳头是用来打敌人的。不打敌人打自己人,那就不是个爷们!”
“是!”
“杨雪龙!”
“到!”
“你小子活得还挺硬实!下次打仗给我完完整整地滚回来,听到没有?”
“是!”
“别她奶奶应付我,总让我替你提心吊胆的......”
“是!排长!”杨雪龙哭了出来。
“奶奶的,大老爷们哭个啥球......”说着,他的眼泪也禁不住流了下来。
“排长!你也哭了......”白晓光抽着鼻子哽咽道。
“就你眼睛贼......”老陈抹把脸,把这十几个人从头到脚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这些人中,有的已经很熟悉了,有的至今也没有和他多说上几句话。但是,他肯定这些人对他的感情和他对他们的感情是一样的——一心一意绝不掺假。这里的战士,没有他没照顾到的,也没有他没背过的。打个喷嚏就能听出他们是谁。
“老陈!......”邵海山握住陈沂生的手,抚摸着手铐,一边晃着脑袋一边掉眼泪,“早知道你会这样,咱们还不如一起死在越南算了。”
“这算个啥!我还没回来就知道会这样了!”陈沂生拍拍老战友的肩膀说道,“你啥时候也变得和我一样爱冲动,怎么能领着人到这里闹事?”
“闹事?什么闹事?”邵海山不解。
“不闹事你叫这么多人来干什么?”
“不是我叫的,是有人通知我说,你要被......所以我就赶紧着急忙火地赶来了。”
“谁告诉你我要被那什么的?”
“是一个小孩,他还给了我一封信。”
“信?你带来没有?”
“没有!”
“那能是谁呢?”陈沂生心里暗暗盘算,“是赵静?”他默默摇摇头,“这不象赵静的性格,她办事不会这么偷偷摸摸。做事情偷偷摸摸,那能是谁呢?.....莫非是......”登时,他心中一片雪亮。
“我们开始还不信!”邵海山道,“可是经过我们一番调查,果然发现这里面有鬼!”他一指冯刚,“这家伙一心要至你于死地!”
“指导员?”陈沂生扭头看了看冯刚。现在的冯处长是优哉游哉,不紧不慢地吸着烟,似乎眼前所有的事情都与他无关。
“噢!”陈沂生点点头,对于冯刚,他并未感觉到有什么意外。
此时的冯刚,心里暗骂着手下的饭桶。他发誓回去后一定要好好收拾这些只会吃饭不会做事的酒囊饭袋。“妈的!一个个吹得到挺厉害,关键的时候,连封信都被人不知不觉地摸去了,要这些混蛋有什么用?”
“老邵!带上你的人回去吧!”老陈语重心长地说道。
“老陈!留下你我们不放心哪!”
“有什么不放心的?这里难道是高坪?你的担心没有必要,反倒是你再这么闹下去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老陈!你别说了,我自己做事还不算糊涂。可是陈东他们,你要先把他们的思想问题解决了才行!”
“陈东?”陈沂生扭头看看陈东,“你小子还想炸刺不成?”
“报告排长!我没有!”
“没有?那你小子这是干什么?还不给我滚回去.......”陈沂生照他的屁股踢了一脚,低声说道:“你就不能动动脑子?当心把你自己也装进去!”
“我不怕!”陈东没有躲闪,硬生接了老陈这一脚,“咱们这些人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哪个身上没带着伤?咱们这十几个人哪个怕过死?怕死他就不是咱二排的种,怕死他就是刘卫国他弟弟!”
冯刚冷眼瞧瞧刘卫国,发现这小子脸都绿了.......
“你他妈胡说什么?”陈沂生这回真是被他气得不轻。
“陈沂生!”
“到!”老陈一个立正。
“你过来!”高树青叫道。
老陈跑到高树青和吴晨东的面前行了个礼,随后毕恭毕敬地立正。
“你尽快让你的部下离开,这是命令!”
“是!”陈沂生坚定地回答。转身回到队伍前说道:“你们也听到了,政委和团长都很为难,我也很为难。咱们是什么?咱们已经不是以前那一群松松垮垮豆腐兵了。弟兄们,你们的荣誉来之不易啊!越南人提到你们都要怕上三分,你们能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不能!”
“那你们现在是在干什么呢?”老陈吼道,“你们是不是想让上面撤掉二排的建制?是不是想毁掉你们出生入死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心?”
“不想!”
“那你们现在是干什么?”老陈头上青筋直蹦。
众人低头不语。过了许久,杨雪龙突然号啕大哭,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衫哭道:“排长!我们舍不得你啊!你看看我身上的伤......这一枪都打到了肺子,要不是你死活不丢下我,我哪能活到现在?凭良心说,我这条命是你给捡回来的,是你背了三天三夜把我从越南给背回来的。要死,说什么我也不能让你走到我前头!呜呜......”大家悲痛欲绝。
陈沂生咽了咽泪水,强行忍住心中的苦痛。猛然挥手大声喊道:“都他奶奶地闭嘴!听我命令:立正!......原地解散......!”说罢,头也不回,转身和押解的士兵向牢房走去......众人的注视中,他的肩膀一耸一耸......
“排长......!”杨雪龙等人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走吧!”邵海山默默转过身,“我们走吧!别让老陈为难了......”走着走着,他只觉得自己的脚步越来越沉重。这一生之中,他还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脚步是那么的沉重......
望着战士们的离去,高树青和吴晨东松了口气。可是还没等他们的心彻底放回肚子里,一旁的苏会有突然向刘卫国问道:“刘连长!你的调令都下达两个星期了。你不去你的连部,整天在市区尽忙些什么?”
“是吗?我......”刘卫国被他问了个措手不及,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正文 第六十二章
(更新时间:2006…6…30 22:43:00 本章字数:5200)
“你不用讲理由,我也没心情去听。总之,我不希望今天的事情再一次发生,明白没有?”
“是......”
“你明白就好。”苏会有瞥了他一眼,越看越觉得这个人很讨厌。也不知道这刘卫国是命不好还是命太好了,给上级领导的第一任象就不怎么完美。有的时候,一个军官能否带好兵,从他给人的第一任象就能看出来。
杨雪龙低着头走在队伍的前面。从见了排长那一面之后,他的双眼就是泪眼模糊的。这时几个人里没有一个人不是哭着离开。弄得周围纠察战士困惑不止——被关进去的那个小排长有那么大魅力吗?
从这儿开始,陈沂生的身上便被笼罩上了神秘的色彩。“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为什么这些兵为了他居然连命都不要了?”这个疑问困扰了苏会有很多年。也困扰着许多同情和支持陈沂生的老部下老上级。
其实,这个问题只有在战场上才能找到答案。战场上的士兵最无法忍受的就是朝夕相处的战友活生生倒在自己的面前。老陈和这些兄弟朝夕相处出生入死,战友之间的那种手足之情是在不知不觉中萌发的。平时还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可是一旦听说替自己挡子弹,背自己下战场的战友性命攸关。那种感觉,和听到自己亲人面临生死考验的心情差不多,有时还要强烈。
二排的战士们现在就是这种心情:自己尽了力,可是战友还是生死未卜,那种渺无期限的等待,折磨得每个人痛不欲生。恨不能自己进去把排长换出来。
纠察战士只是默默地为他们自动疏散出一条通道。二排的战士们没有心情去观察周围的情况,如果这时他们中间有个人能够稍微欠下头,就会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的身上。
此时无声胜有声。尽管没有喧闹,没有掌声。可是每一个旁观者的脸上都清清楚楚地写了个“服”字。
“大家都振作点!记住排长的话:咱们二排没有孬种!”穿出人群,走出很远之后。邵海山抹把脸看了看身边的战友,“排长的这句话我希望你们能一生一世记在脑袋里,刻在心头上。咱们是军人,是个能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军人,不是只会哭闹上吊的小媳妇。把你们的眼泪都给老子憋回去。”他瞥了一眼杨雪龙叫道:“杨雪龙!你带头给大家唱首‘团结就是力量’!”
“排长!我没心情,可不可以让别人唱?”
“少废话!这里又没外人,你撒的哪门子娇?”
“那我就不客气。不过我要唱自己创作的歌!”
“好!你唱吧!”
杨雪龙抹抹眼泪,清了清喉咙,捋顺了一下思绪,高声唱道:“硝烟散尽,血洒南疆,鲜血染红的丛林中,想起我的老排长。军刀闪闪,子弹飞扬,踏着敌人的血肉,把受伤的我背下了战场。啊!我的老排长,当我睁开迷蒙的双眼,看到的是你身上的战伤。啊!我的老排长,当我睁开疲惫的双眼,看到的却是你的伤……”
“你唱得是什么呀?弄得排长象是要上刑场似的?别胡编好不好?”周小米边听边抗议。
“要不你说该怎么唱?我就这水平!”杨雪龙有点不耐烦。
大家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商量个好结果。要说音乐细胞,这里还没有哪个人能比得过杨雪龙。
邵海山反反复复地琢磨这首歌,越想越伤心:“唉!但愿老陈这次能逃过一劫,哪怕是落个转业复员,那未尝也不是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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