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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帐之内,却是另一幅光景,武则天自然是早就起了,她手捧着佛经。不徐不疾的在低声默诵,似乎外间的东西,都距离她太远太远,她对外界的事,一丁点也不关心。
女官小心翼翼的给她奉茶,她足足喝了几盏,才突然抬眸:“什么时辰了?”
淡定从容,仿佛天塌下来,这个女人。照旧能保持着这心平气和之态。
“陛下,午时三刻了,三位皇子殿下,已经久侯多时。噢,还有韦娘娘也派了人,特来迎驾。”
武则天只是淡淡点头,仿佛这一切。都是应当的,自己就理应被人捧着含着,不必有丝毫的亏欠。
她沉吟了片刻:“叫三个皇子进来说话。”
“是。”
当女官自帐中出来。道:“请三位殿下入账觐见。”
李重福早已跪的腿脚酸麻了,日头又大,使他有些吃不消,可是此时此刻,他却没有一丁点的怨言,直到那女官传出来了消息,李重福大喜过望。
其实在来之前,他心里尚且还有犹豫,可是现在……他却早已打消了所有的顾虑,其实她根本不在乎自己这个皇祖母有没有拿架子,又或者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怠慢,他最担心的,还是实力。
他担心这一步自己走错了,而事实上,上皇地分量远不如韦后。
而如今,当无数人出现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抱住了一条很好的大腿,足够让他终身受益无穷。
他忙不迭的与两个兄弟进入了寝帐,纳头便拜,哽咽道:“孙臣见过陛下,孙臣问陛下安好。”
这哽咽的声音,绝不是作伪,事实上,这些年来,他们已经受过了太多太多的委屈,而这些委屈,在这一刻,却是尽皆发泄了出来。
武则天只是冷冷的看着这三个孙子。
她脸上没有表情。
她真的有舔犊之情吗?
在来之前,或许她在想,自己见到了三个骨肉,理应会感慨万千才是,可是现在,她发现她依旧很冷静。
她突然冒出可笑的念头,这三个人,和别人的孩子又有什么分别呢?
骨肉至亲……
似乎在她的心目中甚是可笑。
或者……她早已没有了感情,她所思所想,不过是站在那权利的顶峰,为的……是手揽一切。
本质上,这是一个自私自利到了极致的女人。
可是现在……她却还是露出了笑容,不是因为看到了自己的孙儿,而是因为她知道……骨肉至亲,某种程度可以成为自己的利器。
她笑容可掬的道:“都起来吧,累坏了吧,倒是难为了你们,重福,你上前来,让朕好好看看你,你比从前长大了许多,怎么年轻轻的,居然添了白发,哎……这可怎么得了。”
李重福感受到了浓浓的爱意,心里更加委屈:“孙臣……孙臣……请祖母救我……”
他猛地又跪倒在地,朗声道:“父皇垂危,而天下之政,尽皆都落在了韦氏之手,韦氏任用私人,打击宗室,迟早下去,大唐江山不保,孙臣三人在长安,无时无刻不是惶恐至极,韦氏无情,只需起心动念,孙臣三人,便性命不保。孙臣乃是祖母骨肉。更是父皇亲子,可是如今,却连囚徒都不如,丧家之犬,亦不过如此,如今……韦氏司马昭之心,已是路人皆知,她欲诛尽宗室,而行王莽之事,孙臣人等……”
后头的话。已经哽咽的说不下去了,紧接其后,便是滔滔大哭。
来之前,他就已经想好了,见到了上皇,索性把话摊开来说,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避讳的,既然来了。也就不在乎韦氏怎么样了。
另外两个弟弟,亦是开始大哭起来,这眼泪倒真不是作伪,好端端的皇子。本来何其尊贵,可是这几年过的都是狗都不如,每天生活在惶恐不安之中,这哪里是人过的日子啊。
武则天‘动容’。然后长身而起,旋即将李重福扶起,不由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吗?朕……也料不到。虽然外头传言纷纷,各种流言蜚语数不胜数,可是朕总以为,你们终究是宗亲,是皇子,总不至于如此,朕哪……是真正万万想不到啊。”
于是宽慰了一番。
李重福等人安下心来。
武则天又道:“来人,起驾吧,也该入宫了。”
她一声令下,顿时撤了大帐,随后在三个皇子的拥簇下,徐徐出来,韦洵忙是上前要行礼,而这时,无数人拜倒在地,纷纷道:“陛下万岁……万岁……”
称颂之声,不绝于耳,冲破了云霄。
武则天则没有显出任何不安和惶恐,仿佛一切都是如此理所当然,她心安理得,甚至连看都没有看那些拜倒在地,对他表达崇敬之情的人一眼,犹如自天而降的神佛一般,没有流露出微笑,没有流露出喜悦,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吝啬于给这些人。
她已上了车驾。
在禁卫和女官、宦官的拥簇下徐徐入城。
沿途所过,无数人拜倒于道旁,虽然明知道,这位上皇陛下甚至连车驾的帘子都没有拉起来,只是藏在这车厢之内,可是在这种情况之下,每一个人不由自主地屈膝拜倒。
而这种心理,却甚是微妙,武则天没有显露出丝毫的亲民,却反而让更多人趋之若鹜,更是生出高山仰止之心。
人……是下贱的。
韦洵已经心乱如麻,一面在前开路,一面命人火速入宫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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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间的事,怎么逃得过韦后的耳目。
几个韦家的人已经匆匆跑来禀告了。
大家都是哭丧着脸,在这宫中有些不安。
他们今日的地位,固然是来源于他们所掌握的权力。
而这一旦这个权力基础发生了动摇,曾经高高在上的他们,其实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分别。
一开始的时候,惊怒的韦氏还想让人偷偷记录下那些敢去迎驾的叛逆,可是现在……当人越来越多,她只剩下了无力感。
因为……叛逆实在太多太多,真要秋后算账,只怕韦家一辈子都算不完。
事情的恶化,更像是某种化学反应。一个已经退居幕后,早已失去了权柄的上皇,对于韦家来说,不算什么致命的威胁。
甚至,韦氏若是横了心,索性将她除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至于三个皇子,更是没有什么威胁,只要韦氏愿意,她能保证,这三个别人的儿子便会乖乖跪倒在自己的脚下,乖乖的各种曲意逢迎。
而武则天加上了三个皇子,却足以致命了。
这几个没有致命威胁的人合二为一,则成了一个极大的隐患。
韦后的尊贵地位,加上三个皇子的合法性,便催化出了无数朝中敢怒不敢言的臣子们,使他们有了足够的勇气,让他们一下子变得胆大包天,乃至于放肆起来。
而反韦家的大臣一旦与武则天合成一体,那些左右摇摆的人,也开始权衡起来,他们没有从韦家身上得到太多的好处,自然而然,对于韦家没有太多的忠心,他们不必去维护韦家的统治,之所以选择摇摆,不过是希望借此来为自己挣取一些蝇头小利,又或者,趋利避害罢了。
他们从前……是绝不可能反韦家的,他们没有这个胆子,也没有这个意愿,他们是心安理得的一个群体,今朝有酒今朝醉,什么忠义,什么大唐的江山,和他们相去甚远。
可是现在……当他们看到武则天的声势之后,不由自主的开始摇头呐喊起来,这种盲从,却导致了在武则天还未入宫的时候,在这长安城里,在这庙堂之上,一个反韦的联盟居然悄然形成。
这股反韦的势力,可能人数虽多,却没有太多人位列中枢,不似韦家的党羽那样,占据了最津要的位置,个个手握极大的权柄,可是……他们人数众多,他们每一个人背后都有自己的小团体,他们凝聚在了一起,和三个皇子一样,成为了武则天的羽翼。
而现在……韦后所面对的,居然不再是上皇,也不是武则天……她突然发现,只是在一夕之间,她所要面对的,乃是武党……一个以反韦氏而一夜之间铸就的反韦集团。
到了这个时候,就连韦氏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毕生所憎恨的那个女人,是何等的可怕,她猛地想起了当初,当初武则天将李显夫妇拉下皇位的时候……似乎……也是今日这样的情形,那个女人的手腕……在今日并没有因为年老而消减,反而更加的纯熟,更加的厉害,更加的让人感觉到不安。
韦氏脸色阴沉,她看着前来通风报信的党羽们,心底深处,一股没来由的恐惧,遍布了全身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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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三章:上皇入宫
韦后眯着眼,横扫着那些唯唯诺诺的人。
而这时候,曾经野心膨胀的她,深深的无力。
人心向背,从前不觉得有什么,而如今,却发现竟是如此的可怕。
她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徐徐道:“诸卿,可有什么法子吗?上皇此番来意不善,那么本宫索性就直说了吧,她这是冲着本宫,也是冲着你们来的。这个女人,绝不是省油的灯,若是放任下去,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她今日倒也是豁出去了,本来除非当做是至亲的面,她才会称呼武则天为那个女人,至少在别人面前,总还要表现出几分和自己上皇的和睦,而如今,连最后一丁点的遮掩也没有了,只是因为……她发现自己无计可施。
于是她抬眸看着诸人,见大家依旧不言,便冷笑:“当初的时候,你们不是一个个自认为自己是管仲乐毅吗?怎么……到了如今,反而都无计可施了。”
“娘娘……”韦安石犹豫了一下,这时候他不得不站出来发言了。
韦安石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想当初的时候,在三省里,是韦弘敏压他一头,等到韦弘敏没了,却又来了个韦玄贞,韦弘敏这个人,其实他还算服气,可是韦玄贞虽然在韦家的地位较为尊贵,可是韦安石对他却是一直不以为然。
他心里清楚,以这位国丈的能力,实在办不成什么大事,可是偏偏,他却还是要屈居他之下,帮他擦屁股。现如今,韦玄贞去了函谷关,韦家的头号人物,总算是轮到了韦安石。韦安石不得不出来说几句话了:“娘娘……上皇所凭借的,不过是陛下病重而已,正因为陛下病重,所以朝野内外疑惧不安,三个皇子更是惶恐,大臣们纷纷传出流言蜚语。正因为如此,才给那上皇钻了这个空子,那些不明所以的人,还以为可以依靠着上皇,维持朝中的均势。借此来抬高自己的身价,只要陛下能够病愈,那上皇也就不足为患了,所以……问题的症结不在上皇,而在天子,臣听说,天子已经醒了,只是大病初愈,身体孱弱。何不如,让陛下召见百官,以安众心,如此。或许能……”
“安石公,此言差矣。”此时站出来的却是一个较为年轻的大臣,众人看去,却是黄门郎韦承庆。韦承庆乃是韦家后辈,颇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他毫不容情的道:“假若是在几日之前。叔父尚且可以说这样的话,人人疑惧,人人不安,所以若只要陛下起了,召见诸大臣,安抚诸皇子,此事自然可以平息,只是可惜……今时已经不同往日了。如今那上皇既然来了,三个皇子也去见了她的大驾,一些蛇鼠两端之人,也都纷纷去抬了上皇的轿子,事到如今,就算是天子召见了诸大臣,见了诸皇子,还有用吗?从前的时候,他们尚且还可以蛇鼠两端,如今,却是把咱们韦家彻底的得罪,直接站在了韦家的对立面,都到了这个份上,即便天子见了他们,打消了一些疑虑。可是他们难道就不怕,今日就算可以苟且下去,可是三年五年十年之后,等到天子再出什么意外,韦家不会对他们动手?叔父之言,也太过自欺欺人了。到了如今,他们都已经撕破了面皮,已经不再是天子召见了他们,安抚住了他们,就可以和好如初的事了。”
韦承庆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几天之前,那些反韦的人,尚且还可以乖乖的缩起来,继续去做他们的缩头乌龟,大唐的天下没了,他们固然心里苍凉,固然恨到了极点,可是至少还能保全自己的性命,谁做天子不是做呢?大家都是上有老母,下有妻儿的人,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想做义士,所以只要天子还在,总会给他们继续苟且的理由,他们照旧还会乖乖的继续缓则下去。
可是如今,当他们一个个冒出了头,都到了这个份上,左右都是个死啊。今日仗着上皇,大家还可以继续过几天安生日子,可是以后呢?
以后但凡有一丁点的可能,韦家都会除他们而后快,即便今日,韦家可以说既往不咎,可是他们信吗?
就比如那二皇子李重福,从前的他,唯唯诺诺,因为他心里总还有一线希望,觉得自己总算没有招惹到韦家头上,或许……还有一点空间,父皇一旦驾崩之后,韦家未必会谋朝篡位,说不准,还真有可能让他克继大统。
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