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飞杰选了张靠窗地位置,窗外一株大树正好投下一片阴凉,间或有风吹过,倒是避暑气的好去处。邓飞杰便与丁万良坐下,其余几名士兵则坐在稍远的一处位置。
“秦小四,随便弄几个菜,快点,吃完我们还要赶路。”丁万良说道。
“是,是。不敢耽误,这就去弄,二位军爷稍等。”秦小四说着,便一头钻到后院去了。
那叫老胡的,上前笑着说道:“二位军爷就在这里歇歇,我这也回家看看。”
“去吧,”邓飞杰说道,“可别耽误了赶路。”
说道赶路,中年老胡却又说道:“二位军爷,您看这天气正热,不如就在这里歇上一个时辰再走,今日晚间多赶一个时辰都无妨的,天凉这路也走得爽快些。”
邓飞杰望了望窗外,见大树的阴凉之外,当真是一片明晃晃的光亮,树上的几只禅没完没了地叫着,便又回过头,望着丁万良。
那丁万良便点点头,说道:“干脆就多歇一会儿,这热天走得也不快,没得多累人,待晚间多赶一截便是。”
“好吧,”邓飞杰也点头说道:“就这这么着吧。你回去跟大伙儿说,一会一听招呼,可得立时赶至,不得再拖延。”
“是,谢二位军爷。”老胡说着,弯弯身子,往后退了两步,便转身奔回家去了。那架势,不知道年纪地,还以为是新婚燕尔,舍不得老婆的热被窝的嫩头小子。
这边老胡刚去,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适才给那边几位士卒提上一壶凉茶,给每个人倒上一碗,这才走到邓飞杰丁万良这边,依旧倒上一大碗。这店小二明显不太懂事,这也看不清这些军伍之人地官职差别。这若是换了旁人,怕不是一脚便踢了过去。不过,邓飞杰、丁万良显然不是那种仗势欺人之辈,也未加理睬,只管端起大碗,“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干,再让店小二给倒上。
这一碗凉茶下肚,顿时爽快起来。
“没想到这辽东的天气也这般热。”丁万良顺手拿起窗台上搁着的一把破蒲扇,便扇便说道。
“就是,还是我们四川那地方好,夏日不热,冬日不冷。”邓飞杰说道。
“我们浙江也是啊。”丁万良附和了一句,随即又顺口说道,“可惜,不知啥时候才能回家了。”
“回家”二字,大约是触到了两人的痛处,连坐在一边的那几名士兵,也都听到后身形一顿,店内一下便似乎静了下来。
正文 第六十三章 三分士卒(二)
更新时间:2009…9…14 17:18:26 本章字数:6226
那半大小子一愣神,似乎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伸手摸了摸后脑勺,想了想,才愣头愣脑地问了句:
“二位爷,要喝酒么?”
这句话仿佛提醒了在座的几位官兵,邓飞杰与丁万良倒是相互望了望,没有出声。在另一桌的几人却像是有些嘴馋,咂吧着嘴,一人小声试探着问道:“邓把总,丁把总,这天这般热法,一路上也走得乏了,这酒。。。。。。”
邓飞杰面色一沉,说道:“苏将军已经颁下军令,办事途中不得饮酒,你们想挨鞭子么?”
说话的那名士兵有些不服气,低声嘟囔着:“这不是看不到嘛。。。。。。”
声音虽小,这店内却是听得清清楚楚,邓飞杰当即变色,便要站起身来,那丁万良却伸手一拦,说道:“算了,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兄弟。”
听见这话,邓飞杰的面色缓了下来,斜眼瞧了瞧那几名士兵,“哼”了一声,却未再说什么。
“这样吧,少喝点。不误事便好。”丁万良说道,不过,看那样子,倒不像是替人说话,八成自己也有些酒意。这自从苏翎在辽阳城内发布禁令,可让辽阳城内的酒肆主人几乎哭断了肠子,背地里难说将苏翎的祖宗八代骂了多少遍,当然,那苏将军的祖宗是哪儿的人,却是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天南海北的,都轮上一遍。当然,这群不上阵的明军官兵,那是久久没有尝到酒的味道了。
邓飞杰听丁万良也开口说酒,这当然不好说什么,但仍然未定下主意。他二人虽说是归属总兵李光荣,但苏翎可是挂着征夷大将军,提督辽东军伍的头衔。如今虽然没怎么干涉李光荣总兵的下属,可那一路上收容的溃兵,可都被苏将军调走,总兵官李光荣与其余几位赶至辽阳护卫辽东经略袁应泰的武官,都只剩下各自的家丁、亲兵可管。这若是犯了苏将军地军令。难说会不会寻这个由头,惩治一番被各武官视作家人的家丁。
丁万良见邓飞杰犹豫,便爽快地说道:“老邓,咱们这条命都是在浑河边上捡的,这是老天从手指缝里漏下的,多活一天便占了一天的便宜。这喝便喝。不喝便不喝,你倒是痛快点。”
一听这话,邓飞杰面色有些潮红,犹如发狠般地说道:“好,喝酒。拿酒来。”
那半大小子再次摸了摸头。嘟哝着向后面走去。不多时。便双手抱着两坛子酒。摇摇晃晃地走出来。这倒是让那边一桌地士兵分外揪心。这一不小心打了。可就喝不成了。
半大小子估计是常做这种事。倒是一路平安地将酒坛子放在桌上。顺手拍开封口。便自顾去了。这也不另外换碗。大约是将就着适才喝茶地大碗便可。
丁万良站起身。过去一手拎起一坛。回到桌边。给邓飞杰倒上一碗。又将自己地碗满上。这才坐下。那边地一桌还不等丁万良转身。便已经抱起剩下地一坛喝上了。
丁万良端起酒碗。略略举高。看着邓飞杰。说道:“来。这碗酒。敬浑河边阵亡地兄弟们。”
邓飞杰默默地也端起碗。与丁万良略微一碰。便一口气喝干。丝毫没见适才遵守军纪地模样。
这种乡下自酿地土酒。大约也有些年头了。不知这秦小四如何藏地。能避过战乱。喝起来。有些高粱酒地味道。火辣辣地一股热气直通胸腹。
邓飞杰一碗酒下肚,便开始面色绯红,双眼也像是要透出血来,显然,这位邓把总是不善于喝这种烈酒。
“我那些兄弟,一起从四川来辽东的,可只剩下我一人了。”邓飞杰低声说道。
“我还不是?”丁万良这一碗,却是只喝了几口,没有像邓飞杰那般实在。
邓飞杰与丁万良,都是在浑河血战中的幸存者。原先二人分别是川兵营与浙兵营中的一名把总,算是最低级别的武官,都曾参与那场浑河死战邓飞杰是在沈阳城外,浑河北岸被全歼地一部,当时川兵血战多时,火药、弹丸都已用尽,与努尔哈赤的八旗兵展开白刃战,那邓飞杰被一名挥舞这狼牙旁的八旗骑兵逼住,眼开着便要一击送命,谁曾想斜刺里又奔来一骑,将其撞飞,当即便昏了过去,但却由此躲过了狼牙旁的利齿。等到战事结束,邓飞杰都混在死人堆里昏迷着,那时八旗兵正追赶着驰援沈阳地明军,也无人顾及这些全数阵亡的川兵。待到夜深,邓飞杰才爬着逃出战场。
至于丁万良,则与邓飞杰类似,也是躺在血泊之中幸免于难的。不过,丁万良当时正站在一堆火药旁边,那时八旗兵已经攻进明军战阵之中,双方都是混战的场面,未了避免火药、火炮被八旗夺取,一名炮手杀红了眼,伸手便将火把丢进火药堆中,顿时炸成一片火海。而丁万良却十分侥幸,只是被气浪震得晕了过去。这才得以混过不死不休的混战,待到临晨,也才从压在身上的尸首下面钻出来,连夜向辽阳奔去。
邓飞杰与丁万良的这番死里逃生,却是根本无人问津。逃到辽阳之后,被与其余的溃兵混在一起,随便编制到明军一部之中。按说这等经历,又是原有把总武职在身,这怎么也得算是一个功劳吧,按惯例赏赐一个千总武职,也是在情理之中。但众人所说,可都是浑河血战之兵,尽数阵亡,弄得邓飞杰、丁万良只与一旁的人提及几句,便被询问是否是逃兵。
这下,邓飞杰与丁万良都不敢再开口提及,好在那时辽阳也是一片惊慌,无人再对二人感兴趣。二人那时还未见过面,分别在各自地营中混日子。当然,这把总一职,也是不敢提及地。后来辽阳城外一战,明军再次大败。邓飞杰与丁万良还未曾接敌,便被溃兵裹挟着,潮水一般向鞍山、牛庄一带退去。并且一退便不可收拾,后面仍然有八旗兵的追赶,溃兵们争相度过三岔河上地浮桥。一直奔到广宁附近,方才停了下来。
邓飞杰与丁万良,是经历血战之人,自不会如溃兵那般杯弓蛇影,但大军既退,也不由自主地退到镇西堡。那时溃兵如山塌般凌乱不堪。根本无人引领。邓飞杰与丁万良这才自乱军之中相识,走到一起来。未解决吃食问题,二人手执一直没有丢弃的兵器,弓箭、鸟铳,就在镇西堡附近地林子里打猎果腹。而镇西堡,可是不会让溃兵们进入的。
这样坚持了近半月的功夫,眼瞧着越来越寻不到吃食,邓飞杰与丁万良依旧没有拿定主意。到底是往山海关而去,还是另选个什么地方落脚。就在这时,辽阳仍然在大明之手地消息传来,而总兵官李光荣。正好一路收集溃兵至此,二人便投奔了李光荣总兵。这些溃兵大多与邓飞杰与丁万良一样,无处可去,也无处觅食,李光荣便轻松地收拢到了数千人。
或许是邓飞杰与丁万良在那群溃兵之中格外显眼,不仅是二人甲杖、铠甲、兵器俱全,且神色也完全不似别的溃兵那般惊恐万分,反倒露出几分沉稳。李光荣当即收二人为家丁,每月领取二两银子的月饷。说是另外还有赏赐。这般待遇。当然不会令二人拒绝,自此。邓飞杰与丁万良便留在李光荣的麾下。
这番经历,都由这碗酒引出。在二人心内好一番折腾。这一个月多的日子,二人还真没有机会如此坐在一起,说出这样几句令人伤感地话语。不过,这样的神情,也只有二人知道,那边一桌的士兵,却是只顾着小口品尝,连望也没望上一眼。
那店主秦小四,动作也算麻利,很快便从后院端出几盘酒菜,一大盆米饭。当然,邓飞杰与丁万良是最先上菜的。
“二位军爷尝尝,味道可好?”秦小四笑着说道。
秦小四的出现,算是将邓飞杰与丁万良的情绪给拉了回来。二人伸出筷子夹菜,尝了几口,点点头说道:“味道不错。你这手艺,该去辽阳城里才是。”
“谢二位爷夸奖,小地乡下人,就在本乡吃口饭也就是了,不敢胡想。”秦小四说道。
邓飞杰吃了几大口菜,算是压下了那股酒意,此时便问道:“听说你这里,对苏将军下属,不要银子?”
“那是。”秦小四说道,“二位军爷放心,小的说话算话,不会要半分酒钱。只要味道合适,军爷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小的。”
那老胡果然没有说谎,丁万良便问:“你如何知道我们是苏将军属下?若是都来吃,岂不是吃垮了你这个小店?”
“苏将军的兵,都不骂人的。”秦小四说道,“二位爷进来,说话可是客气得很,这不是苏将军属下,又会是哪个?”
“再说,苏将军的兵都不缺银子,小的不怕被吃垮。”秦小四说道。
“敢情你还是要受银子的?”丁万良说道,这秦小四怕是用地别样心思。
“不,不,绝不敢收的。只是有时苏将军的属下来此,定要给银子,小的也不敢不收。今日二位军爷眼生,大约是头一回来此,还请给小地一个面子,这次就让小的报一次恩吧。”秦小四说道。
这话又引起邓飞杰的兴趣,问道:“苏将军如何于你有恩?”
提到这个,秦小四似乎感概颇多,说道:“还不是上回建奴攻打辽阳,这牛庄里几个大户便要投敌,这里都是世代居住的乡亲,当然有人不愿,两下就打了起来,小的当然也站在自己人这边,被那帮没良心的大户杀了叔叔、侄子,小的是躲了起来,才免遭毒手。后来,苏将军派兵前来牛庄,将那帮子贱人都抓了起来,小的这才报了仇,亲手砍了仇人的脑袋。”
“这就是你说地大恩?”邓飞杰问道。
“正是,若不是小地年纪大了,便要跟着苏将军去当兵。那一身铠甲,可当真威风的很,还有谁还欺负?哎呦,不好,我地锅。。。。。。”秦小四怪叫着奔向后院。果然,隐约传来一股焦糊地味道。
这秦小四人跑了,话却留了下来。邓飞杰与丁万良相互对视一眼,均对秦小四地话有一番别样的想法。
“老邓,”丁万良率先开口,“你说。咱俩当真就在李总兵下面待着?”
“哪又能去哪儿?”邓飞杰动了动眉毛。“二两银子的月饷,你还嫌不够?”
“不是银子,”丁万良说道,“你没听说么?苏将军的最新军令?”
“什么军令?”邓飞杰问。显然,邓飞杰心灰意懒,这消息也懒得打听。
丁万良斜眼瞧了瞧那些士兵,见其可没有这二人这般斯文,一律狼吞虎咽。将一桌酒菜都几乎吃尽。
“你们,也都吃够了吧,都去换那些留守地兄弟。”丁万良说道。
那几个士兵到还有良心,酒没喝完。给其余的兄弟剩了半坛,见丁万良发话,便起身而去。
丁万良这才说道:“老邓,苏将军最新颁布的军令,一改大明官军常例。将士卒分为三等,饷银各自不同。”
“哦?”邓飞杰好奇道,“哪三等?”
“第一,就叫一等兵,月饷五两;第二便叫二等兵。月饷一两;。。。。。。”
“剩下的便是三等兵?”邓飞杰笑着说道。
“不。”丁万良摇摇头。说:“剩下的叫辎重兵,只给八钱银子。这还得是有气力、肯听话的才行。”
这一等兵可比武官地家丁的月饷还要高。邓飞杰有些不解。又问:“那如何区分?”
“本事。”丁万良显然对这两个字十分在乎,说道:“所有的士卒。都需考核评定。一等兵,要十箭九中,举得起五十斤的石锁,能奔行十里不歇。”
这样的条件,怕是在明军里找不出多少。“就这些便能拿五两月饷?”邓飞杰问。
“不止,还要由苏将军的护卫骑兵亲自比试,能拼过十招的,才算过关。”丁万良说道。
“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