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下似乎有人来了。”
脱欢闻听此言,转身大步向崖边奔去,一不小心,脚尖被一块凸出地面的小石头挂了一下,身子登时向前扑出。若非身边的侍卫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他自身难免会有堕崖之厄。
顺着士兵们的手指向下望去,隐约可见黑沉沉的草原上有一簇黑点儿在不断靠近。
“快带马,我们下去迎接。”
一声令下,十名侍卫随着脱欢催马沿山路疾驰而下,稍顷之后就看清了对面来人。
“三匹马,三个人!”
眼尖的侍卫呼叫了起来。随即脱欢也看清楚了,心一下子就紧缩起来。三匹马上只有一个人是正常的骑乘之姿,余者都是伏在马背上。
“难道是受伤了吗?”
刚刚压制下去的焦躁再度浮上心头。他只恨坐骑不快,又连加了几鞭,直打得那匹可怜的马儿纵声长嘶,四个蹄子几乎飞了起来。
终于,双方汇合到了一处。脱欢手指着那个那可儿喝道:“你的将军呢?他受伤了吗?”
那可儿的脸上露出了极端为难之色,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见他这副情状,脱欢愈发着急,也不理他,甩镫下马,疾步奔到那两匹马的旁边,亲自检视马背上的人。
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
一种不幸的预感立刻笼罩了脱欢。他一把抓住将已经下马的那可儿的胸衣,怒声逼问道:
“速不台呢?他在哪?你给我说话!”
“那颜大人很好。至少在和我分别的时候还很好。”脸色苍白的那可儿答道。
“他去哪了?”
“他……他……”那可儿结结巴巴地答道,“他在半路上说要再看看敌营,就……就……打发我压着俘虏先回来了。”
“混蛋!”
脱欢暴喝一声,变抓为推,一把将那可儿推倒在地,然后手指着他痛斥道:
“你这个胆小鬼!你怎么敢抛开自己的主人,独自回来!我要杀掉你!”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抽出腰刀,就要向对方的头顶劈落。
“大人!”倒地的那可儿大叫起来,“请让我再说一句话!”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脱欢双目尽赤,高举在半空的刀锋随着握刀的手微微颤抖着。
“我不是胆小鬼!我只是遵照那颜大人的命令押送俘虏归来而已!现在,我的任务完成了,这就去把他找回来!”
脱欢沉吟片刻,心头的怒火稍稍有所平息,这才用严厉的口气说道:
“好吧,你这就去找!找不回人来,你自己就不必回来了!”
“喏!”那可儿答应一声,转身上马就走。
“慢着!”
脱欢叫住了他,然后指派了四名侍卫随他同去。
“找不回人来,你们也不必回来了!”
五个人答应一声,一齐纵马去了。直到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后,脱欢才带着其余的侍卫押解着两名被缚在马背上的俘虏回到山崖上。这时,两个罗斯俘虏已经省了,大张着充满恐惧的眼睛望着这些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异民族。
脱欢命人将他们从马背上解下来,却没给他们松开捆缚着身体的绳子。他叫过一个懂得罗斯语的钦察人来,通过他审问起来。这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两名俘虏并非士兵,而是加利奇公的仆人。公爵突袭落空后,心情不好,这才派他们去大车上取酒,谁知反而落入了速不台的手中。再问下去,原来速不台在半路上已经审问过他们。
脱欢一下子明白了速不台返回敌营的目的,不禁大呼不妙!
“这个家伙难道是要去亲眼见见那个加利奇公吗?身为一军主帅,怎能如此异想天开?!”
他一边在心中抱怨着,一边急命侍卫们全体上马,押着俘虏即刻下山,向涅卜尔河边进发,前去接应胆大包天的速不台。当他们来到河边的时候,脱欢命令部下们刀出鞘,箭上弦,严密注意对岸敌军营地中的动静。
脱欢立马于队伍前列,一会看看对岸,一会又抬头望一下天色。月亮已经行过中天,向西面偏斜了过去,眼见黎明的脚步声隐隐逼进,对岸的罗斯营地已经灯火稀疏,一片沉寂。这说明速不台即使目前还没得手,但也未被对方发现,这是脱欢唯一感到安心的地方。可是,如果再不回来,一旦天光大亮,那就真是插翅难飞了。至于自己那时是否安全,脱欢全然不曾想过。他只知道,如果速不台出了事情,自己也就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脱欢初时但觉度日如年,可是随着东方渐渐发白,他又感到夜色苦短,恨不得现在还是午夜。但是,黎明的脚步绝不会因为个人的心情而稍有留顾,它无情地走近,带着危险的气息。
“你们都给我把眼睛睁大,耳朵竖直,有动静就立刻告诉我!”
“哎呀,如此紧张呢!你要我们蒙古的苍狼都变成兔子吗?”
“这个是……”
脱欢心头大震,疾转身去望,那张熟悉的笑脸倏然映入眼帘。
“你这个家伙啊!”
他狂喜之下,伸出手去一拳打在了对方的肩头,速不台猝不及防之下,身子在马上一阵乱晃,险些坠落。幸好他的骑术甚佳,双脚紧扣马镫,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平衡。
“喂!这样的见面礼可不怎么好呢。”
速不台假意抱怨着,也知道自己确实让这位老搭档受了好大的一惊。
“还打算要见面礼吗?我这条老命都快被你吓死了!”
“没有见面礼吗?真是无趣啊。”速不台笑道,“不过我倒是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呢。”
“你能活着回来,就算是送我一件天大的礼物啦。”
脱欢的话令速不台心中大为感动,但是他的脸上已经轻松地笑着,同时从那可儿手中接过一件圆滚滚的东西,用马鞭挑着送到脱欢的面前。
“看,这就是我的礼物。”
“罗斯人的头盔?样子蛮古怪呢。”
“你说的没错,不过这可不是一般的罗斯人头盔。”
“是那个密赤思老的金盔吗?不如想象之中漂亮。”
脱欢打量着头盔,心中一阵后怕,忍不住又开始说教起来:
“你的行为虽然可称勇敢,但是做为全军主将却太过轻率了。居然亲自去盗敌将的头盔,万一失手岂非是因小失大?”
“呀,这样评价未免太令人伤心了吧?那些罗斯人睡得跟猪一样,岂能发现我?”速不台不以为然地说道,“再说,这可不是一顶普通的头盔,有了它我们就等于牵住了罗斯人的鼻子,他们会乖乖跟着我们来的。”
“怎么说?”
“密赤思老是一个极有荣誉感的人,白天的渡河失利和晚上的袭击失败已经使他大感丢脸。如今居然连头盔都落入我们的手中,他要是不能亲手夺回,就没脸回去见他的那些同胞了。所以,我们现在可以放心大胆的退却了,之要不露出大的破绽,定可诱敌入伏。”
“好啦,好啦,就你的嘴巴能说,还是赶紧离开此地吧!天就要亮了。”
在脱欢帖木儿的催促下,速不台这才收起洋洋得意的表情,带领卫队押解着俘虏快速向东退去。
一切果如速不台所言,罗斯军在翌日毫不犹豫地渡过了涅卜儿河,如同发疯般的沿着运铁之路追逐而来。由此可见,金盔失窃事件对于密赤思老公爵而言,显然是一种不可容忍的侮辱与挑衅,单是从其进攻的速度看来,委实有一种疾风突进之感。
骑着一匹漂亮的栗色呼罗珊种战马,伫立于孤零零的山岗之上的速不台从此处眺望出去,但见远处的涅卜尔河上出现了数不尽的黑色船只。以这条河的深度与流速而言,只要选择恰当的地点,毋需渡船也足以跨越。因此,罗斯人弄来这些船的目的只有一个——搭建浮桥,运载大车。
速不台的判断在不久后再次应验了。罗斯人似乎非常精通这方面的技术,不消一顿饭的功夫,已经在河面上架起了两座宽阔的浮桥,那些黑色的大车就开始缓缓移动起来,而各支部队则从水流较浅处涉水渡河了。但是,这些渡河的部队只是敌军之中的一部分而已,更多的营地则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看来俘虏的招供是真的啊。〃
从昨晚到现在,他和脱欢帖木儿都还没有睡觉。而是趁着黎明的熹微晨光突击审问了俘虏。从俘虏口中得知,罗斯人出动的部队很多,但是各个公爵之间互无统属,各行其是,每一路军队都有自己的将军,谁也管不了谁。因为他们彼此不和,互相之间钩心斗角,尤其是基辅大公和加利奇公这一对堂兄弟之间为了进兵的事情,已经翻了脸,于是才分兵行动。加利奇公虽然有南路军统帅的名义,但是根本无法掌控全部军队,除了一些小公爵和钦察人的骑兵之外,没有任何人听他的。
〃唉,真是不幸啊。〃俘虏之一叹息道,〃那些公爵们只知道争权夺利,一旦战败就会骑上快马溜之大吉,只留下可怜的普通士兵们血染沙场。〃
〃难道你们不会逃跑吗?〃速不台问道。
〃逃不掉啊。〃另一名俘虏用哀伤的口吻说道,〃士兵们大多数都是步兵,所谓的骑兵坐骑也有很多是临时从耕地里拉出来的驽马,或者是拉车用的老马。骑着这样的马,别说是冲锋陷阵,就是跑几步都困难呢。我见过你们的骑兵,速度太快了,不用认真追就可以把我们的部队全部包围起来。〃
〃和你们联合的钦察人有多少兵力?〃速不台又换了另外一个问题。
〃钦察人有不少,能作战的总有一万多人。他们分成两路,忽难汗带着一半部队跟着基辅大公,他的弟弟亚隆则带着另一半人跟着加利奇公。如果说加利奇公还能指挥什么人,也就剩下他们啦。〃
〃你们的人对我们怎么看?〃
〃其他人大概还在藐视你们的力量吧。出征的时候,我们的公爵们都在议论着,认为你们只是利用诡计侥幸打败了钦察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厉害的地方。如果认真作战的话,连钦察人都不如。但是,从昨天河畔那一仗看来,你们是狡猾的对手,优秀的战士和准确的射手。因此,一些公爵们又开始害怕你们了。他们认为上了加利奇公和忽难汗的当,因此拒绝前进并与加利奇公发生了严重点争吵。基督啊,一百多年来他们总是争吵不休!〃
〃你们认识一个叫做亦勒赤台的男子吗?〃
对于公爵们的行为,速不台没有做出任何评价,只是继续着他的问题。
〃认识,他是公爵的向导,据说是从你们那里逃出来的叛徒。但是,很多人不相信他,认为他是你们的奸细。〃
〃那你们为何还要跟着他走?难道不怕落入圈套吗?〃
〃我们的公爵在梦游!〃一名俘虏的脸上露出痛恨的神情,〃他们陷入了发财致富的美梦之中,丧失了灵智与警惕!〃
〃这么说来,如果我们去征服你们,会很容易咯?〃
〃不!〃俘虏立刻改换了另一副郑重的脸色,〃勇猛机智的异族大人,你可以在这场战争中战胜我们,可以使我们的八万大军片甲不留!但是,在你试图征服罗斯人的时候,你会发现我们立刻就会醒来,并且爆发出强劲的反弹力,因为你把我们弄醒了!任何敢于惊醒我们罗斯人的人都立刻会感到后悔的!〃
东征西讨 第九十三章 焦灼
更新时间:2010…9…21 11:09:03 本章字数:5607
〃很勇敢得体的回答,现在我没有问题了。〃
速不台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走开了。然后脱欢就告诉这些俘虏说,你们这两个幸运的家伙今后一段时间内将跟随蒙古人行动。只要不耍花招试图逃走的话,可以安全而又舒适的活到战争结束,并可以拿一笔赏金回家。
〃要是这样可太感激了,我可真的不想在自己家里看到葬火的光和哭丧妇出没(1)。〃
俘虏们喜出望外,顿首连声称谢,再抬头时,脱欢却已经走开了。他快步追上速不台,对他严肃的说道:
〃你不能再亲自冒险诱敌了,否则我只好去向者别那颜和郭进万户长那里去汇报这些,然后将抱病在身的者别或是极想上来的万户大人请来阵前。〃
〃你千万不能那样做!他再也禁不起任何颠簸啦!〃
一提到者别,速不台就相当紧张。于是不得不与脱欢达成协议,被迫安静地退到战场以外的地方做看客。就像现在这样,他只能在小山岗上作壁上观。当然;郭进被他刻意忽略了过去;一来郭进的来头太大;他惹不起也得罪不起;二来军中传言;现在大汗有些疏远郭进了;他更是不敢招惹啊。
这片山岗上有几座残破的石碑,不知道是何人立于何年何月,上面的文字已斑驳难辨,更不知其所记何事。是英雄传奇还是贤者箴言?是战功铭刻还是王者立法?没有人知道。它们就像一些忠于职守的卫兵一样俯瞰着苍茫无际的草原,共同拱卫着中央那座缺失了一条臂膀的古代武士雕像。
石刻的雕像很大,超过正常人的两倍。那些粗犷刚健的线条是属于古代先民们用简单粗糙的工具以大开大阖之势一气呵成的杰作。宽阔的双肩,匀称的肢体,扁平的面孔,细小的眼睛,硕果仅存的巨大手掌中握着一柄阔剑,直指苍穹,而胯下的那匹战马展现出咆哮怒吼之势,高抬的两只前蹄在空中蓄势待落,似乎要踏碎这万古如兹的寂寞洪荒,有力的后腿蹬踏着地面,似乎下一步就要将主人带入刀枪林立,血肉搏杀的战场之中……一个时代随着时光的流逝而远去了,它所留下的痕迹惟有这些语焉不详的石碑和这座气势恢弘的雕像,其他的都已被岁月之河的激流冲刷荡涤殆尽。
看到他,速不台忽然想到,再过上若干年后,自己是否也可以被雕成石像,成为这片土地上的守护人?不,如果取得胜利的话,应该将大汗的雕像立在这里!
正在他思潮不绝之际,分散在山岗下的那可儿们一齐打马飞奔上来,向他禀报道:〃罗斯人追上来啦!〃
伫立于石像下的速不台突然用左手一提丝缰,胯下的战马立刻前蹄腾空,引颈长嘶。随之右手抽出弯刀,高举在半空。那副姿态全然是背后石像的翻版,引来了那可儿们的一片喝彩之声,速不台自己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今天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