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若又反复叮嘱了涤诗几句后,三人方才各自上车,在辚辚声响中往经朱雀大街向宫城而去。
刚刚转入朱雀大街,就见到一个由辆辆挂着灯笼的轩车组成的车流,这车流射出的灯光将朦胧中的朱雀大街映照的分外壮观。
融入车流,又花费了近半个时辰,方才来到皇城正门——朱雀门。
“哎!崔大人您也来了”一听到着带有浓厚鼻音的话语声,崔破即知必是当日曾随自己一起赴吐蕃出使的禁军旅帅郭天宝无疑。
撩开轩车窗上的帘幕,借着幽幽的灯笼光辉看去,果然是身形长大的郭天宝正对着自己拱手为礼,只是身上的服饰却已是九品校尉打扮了。
此时,颇有眼色的涤诗早已撩开车上帘幕,崔破拱手还礼道:“郭大人荣升校尉,可喜可贺”
“这还不是托崔大人鸿福,下官如今调到了城门郎李大人麾下做了一名校尉,今日正当宿值,不想就见到了崔大人”郭天宝裂嘴一笑后,顺势分说道。
因后边许多官员的车驾等着进入皇城,实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二人随意聊过几句,崔破留下一个宴请的约会后便入城而去。
又向前行了半柱香的功夫,在太仆寺设置的马厩中停下了马车,由涤诗举着灯笼前导,崔破也循着右道,随着前面的文官们向宫城而去。隔着一条御道,一众武官们也是鱼贯而行,数百人的道上,竟是鸦雀无声。
来到宫城承天门前,又经一番查验,涤诗等书童家人被留下等候,崔破等官员在数百盏明亮宫灯的引导下,往当日所见之麟德殿而去。
其时,宏伟端丽的麟德大殿在绚丽的***下显得愈发壮观无比。崔破等一众文官自去大殿右侧的郁仪楼中等候朝会开始,而无将们却是走向了左侧的结邻楼,一左一右泾渭分明。
入得楼来,崔破入目所见皆是身着浅绯、绿色官服的六部九寺二监中低官员,而各部寺衙门大员竟是无一人到达,这情形倒是与后世官员们开会时一般无二,越是官大也就愈是到的最晚。
各位先来的官员大多是依照各自所属衙门三三两两或坐或站的聚在一起,工部同僚他本是不熟,来者唯一相识的上官李主事还是那般态度,也使崔破没了凑上前去的心思,只是若是一人单坐未免又太显眼了些,正在他这般左右为难的时候,却听得一声压抑着声音的喊叫:“崔大人”
循声看去,却是左前侧兵部司官们聚集之地中,当日刻意结交的库部司牛郎中正对自己举手示意,微微一笑,崔破当即走上前去。
“嘿!崔老弟,这身朝服穿在你身上那才叫一个不糟贱!”带着浓浓河南道口音的牛郎中细细打量了崔破一番,又瞅了瞅自己那碘起老高的肚子笑言道。
“牛大哥说那里话来,朝服经您这一穿才显得更有威严了”崔破听他笑话,也随即调侃说道。
“这位老弟说得好,牛大人可是本部有名的‘郎中官阶侍郎肚’,光看这个肚子,牛大人这高升也就是早晚的事情。”说话的是一个身材瘦削、着浅绯官服的中年官员。
“老黄你那一亩三分地上可比我这儿吃香多了,要不是你娶了八房小妾,天天都把劲使到了那白花花的肚皮上,没准儿现在比我胖的多了,还敢来笑我!”牛郎中笑着回过一句后,又指着崔破对众人绍介道:“这位便是新科状元郎、郭老令公的孙婿,也就是出使吐蕃的那个,他现在还兼着河东道晋州中镇将的职差,也属本部该管,大家以后都多关照些。别看我这兄弟年纪小,做事那是一点也不走板的,帮了忙断然亏不了大家”
众人虽多是不曾与他相识,但是对“崔破”这个名字是半点也不陌生,又见他听着这边老牛的调笑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样子,与其他那些刚刚取中的新进士们相比少了许多酸味,倒也并不惹人讨厌。当即纷纷拱手见礼,那牛郎中也趁势为他一一介绍,至此他才知道适才开玩笑的那个老黄却是兵部司主官。
崔破也是撑起最诚挚的笑容与众人一一见礼寒暄,口称“多多关照”不绝,最后更趁着这好气氛,约下了当晚常乐坊芙蓉楼的宴请,为以后晋州新军之事留下说话办事的余地。
寒暄完毕,老牛拍了拍崔破的肩膀笑道:“老弟,怎么样?工部司不是个好待的地方吧!”
闻言,崔破微微一愣,却不接话的反问道:“牛大哥何出此言?”
“就工部衙门那点破事谁不知道?”牛郎中一摇头,不屑说道:“你那衙门里大多有品级的都是以前的工匠,立了些子功劳,又有几个靠山,被人荐举经流外入流得的出身。既然是这个出身本身,那官儿升的自然就慢。偏偏一个个自以为有本事的工部老爷们没这个觉悟,所以也就最是看不得老弟这种年纪轻轻就占了高位的科举出身官员。再加上你还是个世家子弟,看到你,他们只怕是眼珠子都绿了,那里会乐意搭理你。”
想来是这牛郎中对工部衙门意见实在是大,说到这里犹自意犹未尽的满脸愤然之色续言道“就说你那顶头上司李五,你听听他这名字,也就知道他是个什么出身了!就最是一个又臭又硬的石头,若非前年修缮东都洛阳时立了些微末功劳,又是常相的老乡,什么时候轮到他坐那个位子?天天假模三道的装正经,我呸!”
崔破静静听他说完这番话,只觉与自己的设想的情况倒是差不太多,唯一不解的却是何以这牛郎中对自己的这位顶头上司为何会意见如此大法。
想是见了他眼中的疑惑之色,黄郎中哈哈一笑说道:“老牛,也就是老李在少府监入库军器的检查上严了一些,驳了你的面子,你也不至于将他说的如此不堪吧!”
这下崔破才是明白,原来少府监匠人们制出的军器若要是入库,还需工部主司参与校验,三方共同签字画押后才可接收,想来是有人托了门子找到老牛通融,却最终被这李主事驳回,坏了他的好事,是以才会对这李主事有如此大的意见,只是这事他是万万不能接口插话的,遂只闭口静听。
正在牛郎中要回话反驳的当儿,却听身旁职方司员外郎小声道:“各位大佬们来了,咱们该上前见礼了”
龙战四野 第四十四章
更新时间:2008…12…8 19:54:12 本章字数:4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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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崔破扭头看去,只见各部寺主官如同约好的一般鱼贯而入,一排行来俱都是紫衣华服,金玉围带,甚是显赫。各部司官员见本部主官到达纷纷上前见礼。
“这诸位大人都是约好一起来上朝?”疑惑之间,崔破轻轻说了一句。
“这楼斜侧有楼梯,三品以上官员来了都是经由彼处上楼中静室等候,待朝会开始时方才下来”那黄郎中随后应了一句后,也已向前行去。
当下崔破也不在此地搅扰,转身走向工部司官们聚集之所,随着众人一起与卢尚书见了礼,那卢尚书一边还礼,一边口中随意说道:“好好好”,眼光转动之间见到崔破,乃随口问了一句道:“崔员外郎昨日上任,一切可还都好?”
崔破见问,略斜了眼眸看了一眼李主事后道:“多谢大人关心,一切都好”
正在众人都在纷嚷见礼之时,忽听外间侍侯的小黄门高声唱名道:“常相、杨相携三省主官到,百官拜迎!”
一声即出,六部九司二监的官员停止了喧哗,在本部主官的带领下分成两排静候诸位宰辅及三省官员到达。
也只片刻功夫,满面春风的常衮与身侧一老者带领着数十位三省官员入得大厅,边向前行,边对两侧官员还礼不绝。
崔破借此时机抬头看去,却见常衮身侧那名老者甚是眼熟,再细一打量,方才想起此人赫然便是当日入京赴任时在解县酒楼所遇之老者,只是此时的他华衣锦服,那里还有半分当日的寒酸模样?
“这位大人是谁?”一惊之下,崔破向身侧同僚问道。
那人满眼不可思议的看了他一眼,似是在奇怪他如此年纪就能混到六品官位,何以竟对眼前这人都不认识,口中答道:“这位便是当朝尚书左仆射、同平章事、兼领户部尚书、江淮盐漕租庸转运使杨相杨大人”
“他竟然就是名动天下的理财圣手杨晏!”虽见他所居位置,崔破心中早有所感,但真的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忍不住大为惊诧。
正在他心下惊诧,百官见礼之时,忽听一声雄混的乐声响起,分明是有数十百人在齐声同奏《秦王破阵乐》,只是这一曲壮阔的乐声却让合厅官员大惊,崔破身边的那官员更是脱口而出道:“怎么不是《九部乐》?”
下一刻,一个年在三旬,着绯衣的宦官出现在厅门处高声叫道:“百官上朝哪!”经过近十年训练的他,这一声唱名中正平和,散播辽远,在恢弘壮阔的宫城中回荡不休。新皇登基后的第一次大朝会在《秦王破阵乐》铿锵有力的曲声中正式开始。
以常衮、杨晏为先导,三省六部九寺二监的官员各遵品阶依次出郁仪楼,与左侧结邻楼的武将们分为两排鱼贯向麟德殿行去。
入得殿中,文臣武将们各自刚刚站定,就见有两名殿中侍御史排众而出,分为左右,开始巡查百官着装仪范,排在队尾近殿门处的崔破也随着众官整了整衣衫、竹芴,静侯朝会开始。
又过了盏茶功夫,随着九响静殿鞭声,前雍王适殿下、而今的大唐天子在大队宫宦、宫娥的簇拥下经右侧御阶上殿而来,连日的疲累使他的脸色有几分憔悴,但是这却丝毫不能掩饰他眼中的兴奋激越之意,紧握双拳的他步伐极快,以至于后面手捧礼器的从人们竟需趋步才能赶上,只到贴身心腹宦官霍仙鸣小声的连叫两句:“陛下、陛下”后,他才稍稍放缓了脚步而行。
一待天子升座,随着御座下左辅阙的一声高呼,文武百官在政事堂首辅常衮的带领下跪拜下去,口中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不提。
“众卿平身”李适端居宝座,略略伸手虚扶后开言道,这话声里有着丝丝难以掩饰的颤音。
文武百官齐声谢恩后站好班次,还不待门下侍郎张镒依照大朝会惯例率先上前呈报天下府道祥瑞,早见皇座上的李适挥挥手,主掌天子服御、药食的殿中省主官窦文炀趋步上前,接过身后小黄门手中所捧圣旨开始朗声念颂。
窦文炀本是当今天子东宫旧人,与宋凤朝、霍仙鸣两人一样,都是最得天子宠信的内宦,又以其年龄稍长,为人谨慎而得入掌殿中省主官,爬到了大唐宦官所能到达的最高官位。
随着他这第一份尊郭子仪为尚父、加职太尉、兼同平章事的诏书念出,数百人的麟德殿已是静寂无声,都将灼灼目光紧紧盯在那小黄门手中所捧金盘中的数十份诏书上。
随着一份份诏书念出,殿中气氛愈发肃穆,急切渴望大治天下的李适刚一登基,便迫不及待的开始了他心中筹划已久的人事更迭,崔佑甫由中书舍人一跃成为掌军国政令的中书令、同平章事,正式得入政事堂;而两朝参佐、素来不肯授官的山人李泌更是由白身一举超拜为从三品的司天监;至于翰林承旨陆贽也是越过谏议大夫直升为尚书左丞,三十多岁即成为军国重臣;至于礼部侍郎杨炎也得以正式擢升为本部尚书;其他还有户部侍郎杜佑擢为御史大夫、侯希逸超拜为门下侍郎与张镒同列等等。而这十余人的擢升竟然无一不是跃品超升。短短片刻之间,朝局已是出现重大变化,朝廷上下气象一新。
被点名授官之人一一领旨谢恩毕,李适方才悠悠开口道:“众卿尚有何事呈奏?”
见陛下开言,门下侍郎张镒强压下心中震撼,出班开始依旧例呈报天下祥瑞,以申新天子乃是应天命人望而出之意。初时他所申者无非是某地聋哑小儿重新开口说话、某地惊现麒麟瑞兽等等,此类事物众人所闻实多,每岁都要来上两次,所以倒也并不过分惊讶,也即静默着听他一人缓缓念去。
崔破第一次参加这大朝会,听到在这端庄谨严的麟德大殿上,身着紫衣的朝廷显贵一本正经的说着根本不可能发生之事,而上至天子、下至百官皆肃言恭听,一时间只觉甚是滑稽,不免心下想道:“这事也不知会有几人能信?”
正在他神思四处游走、心不在焉之际,忽见首辅常衮越众而出道:“江南西道朗州所呈报之事实乃瑞征,陛下慈德感沛天地,必能使天下万物相生和睦,虽夙仇天敌亦能相安共处。今百兽尚且如此,遑论千万生民百姓乎!”
他此言一出,顿时有几个观望风色、试图讨好天子、首辅的官员准备出列附议。当此之时,却见刚刚擢为中书令的崔佑甫排众而出驳斥道:“物反必为妖,猫本捕鼠,今朗州所报之猫鼠同乳之事,却是妖邪无疑,安能以祥瑞视之?”
见是当今天子驾前红人,刚刚擢升为中书令的崔佑甫出言反对,那几个适才伸出脚去准备附议的官员当即又轻轻将脚收回,心中暗叫侥幸。
一见又是这老对头在新皇登基的第一次朝会上即如此出言驳斥自己,常衮心下顿时恼怒异常,前不久代宗陛下驾崩之日,群臣议论守孝之礼时,正是这崔中书建言宜遵遗诏,臣民当三日释服,驳了自己的民可三日,群臣当依古礼二十七日除服的谏言。他虽奋力反击,奏崔佑甫率情变礼,请加贬斥,无奈这老对头太得宠信,李适也只是哈哈一笑作罢,虽温言劝慰了自己几句,但最终还是采纳了他的建议,使他这个首辅宰相很是没有面子。如今他刚入政事堂中就敢如此放肆,若是再不反驳,以后自己在政事堂中又当如何自处?
想到这里,两人间积郁已久的龌龊、嫌隙一时都涌上心头,常衮那阴鸷的脸上恻恻一笑道:“祥瑞者皆是离奇之事,否则又何得以瑞象名之?而这等超越天地物序之事自古以来史不绝书,周文王时有之,汉高祖时有之,便是本朝高祖龙兴晋阳时亦有之,怎么到了崔大人这里便成了妖邪之事,莫非崔大人竟是以为我皇帝陛下当不得圣君,承不起这祥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