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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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钧-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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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有大臣在暗自计算他的死期。须知这位天子虽然后宫嫔妃众多,却无一人能诞育下王子,因此今后少不得要从王族旁支中选出储君了。一旦出现这种状况,难保四国不会暗中插手立储之事,那样一来,中州就名存实亡了。

练钧如立在天子之下的一处平台上,心中却是百感交集。仅仅一个多月的功夫,他仿佛过了一段漫长的时光一般,每一天都在推敲周围人的话语,每一刻都在想着天下的局势,他几乎能够感到头上生出了白发。这种算计人的日子有多么苦楚,他终于品味到了,可却已经完全无法抽身。他如今的地位和尊荣都是那个身份给予的,一旦有所差错,便是万劫不复,还要牵累无辜的家人。

一群朝官正在胡思乱想中,就听得外间的内廷事务官高喝一声:“周侯樊威擎,携夫人觐见陛下!”这一声通禀让所有人都提起了精神,周侯樊威擎治国有道,辖下官吏轻赋税而重民事,是百姓称许的明主。其夫人王姬离幽是当今天子的幼妹,生得美貌妩媚,只是至今未曾为周侯诞下子嗣,也是一大憾事。众臣见周侯夫妇一同稳步走进大殿,都微微低下了头以示尊敬。周侯虽然麾下勇士众多,但轻易不动兵戈,每三年的朝贡也从不缺失,每次都是亲身前来谒见天子,光是这份礼数就极为难得。

“臣,周侯樊威擎叩见陛下,愿吾王万寿无疆!”樊威擎和妻子在御阶前俯伏跪倒,竟是用了臣子谒见君王是最隆重的稽首之礼。廷下群臣俱是大讶,往年周侯虽也前来觐见,但向来都是行拜手之礼,今次突然以最恭敬的礼数跪拜,难道是有什么大事降临么?

中州六卿五官不由交换了一个眼色,但都知机地不闻不问,果然,御座上的华王姜离似乎也相当惊讶。“周侯,你乃是朕的股肱之臣,又是三年谒见未曾有失,为何骤然行此大礼?难道是国中有所变故么?来人,扶周侯和朕的王妹起来!”天子既然吩咐,那些内侍自然是忙不迭地上前巴结,如今眼看中州王室是一天不如一天,他们也都不敢对诸侯太过失礼。

樊威擎谢过之后,这才和妻子一同起身。他见群臣面上都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不由微微一笑,这才微微笑道:“陛下,臣闻听使尊殿下出世的消息后,倍感振奋,曾与夫人计较过多次。数百年来,八代华王皆无使尊殿下辅佐,这才使得诸侯离心离德,背弃了王道。如今陛下得天命眷顾,臣身为臣子,又怎能不为江山社稷感到欣喜?臣一生勤劳王事,唯愿天下太平,百姓安泰,余愿足矣!臣今次朝觐,不仅是恭贺陛下,也是为了一睹使尊殿下尊容而来,因此以稽首之礼参拜,正是为了表示隆重!”

练钧如见樊威擎锐利的目光朝自己射来,却不觉心情有多少变化。他这一个多月不知见了多少中州重臣,就是四国公子也是攀上了交情,尽管见真正的诸侯还是第一次,胆怯之意却是早已褪去。他如今的一举一动都象征着中州,稍有差池便会为他人诟病耻笑,他可不想处心积虑创出的一点点局面遭到破坏。

“本君早就闻听周侯贤德,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练钧如见姜离笑着以目示意,便顺势开口道,“如此真心实意地心忧社稷,确实是四方诸侯的典范。说起来本君出身山野,又是正当年少,虽然骤登高位,许多事情却是还得请周侯指教才是。”

樊威擎一进殿就注意到了华王姜离身边的练钧如,只是一眼,他便已经断定了对方的身份。无论是服饰位置,都足可见华王姜离对其的重视,不仅如此,练钧如仅仅是站在那里,却没有一丝局促的模样,气度高雅而淡然,却仿佛是和大殿上的肃穆气氛融为一体,没有一丝格格不入的感觉。他能够感觉到对方言语间那种轻描淡写的口气,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分外不能理解线报中提到的其人来历,一个区区山野少年,又怎么会突然间具有这样的举止谈吐?须知天下没有一夕可成的贵族,所谓仪态风范,都是需要多年教导才能够水到渠成的。

他趋前一步,微微欠身道:“殿下过誉了,臣只是鄙陋之人,身居诸侯之位已是颇感吃力,又何德何能来指点殿下?”他说着说着便口风一转道,“臣闻听八位使令大人当日为了使尊殿下现世一事殚精竭虑,曾经苦战多时才救得殿下脱险,其中艰辛不问可知。不知陛下是否业已颁下恩赏?如若可以,臣希望能一睹八位大人的风范,以解心中多年所愿。”

姜离和练钧如的心中同感咯噔一下,周侯樊威擎携夫人比其他三位诸侯早了一日赶到,其中缘由绝非只是为了表示恭敬那么简单。如此看来,这位贤名远播的周侯,心底应该还有其他打算才是。姜离看了看神色坦然的练钧如,顿时觉得分外满意,光凭这荣宠不惊的态度,就不是寻常少年能够具有的。

沉吟一阵之后,姜离便开口道:“周侯如此留心,朕也颇感欣慰。先前八位使令确实辛苦了,朕虽有心重赏,他们却是执意不受,朕也就只能罢了这个念头。来人,召诸位使令前来议事!”

已经是年逾六旬的太宰石敬看着脸色各异的同僚,心中百感交集,数百年了,若不是前几代使尊都在出世不久之后就为人暗杀,中州国运又怎会走到今日的地步?他心情复杂地看着另一边的周侯樊威擎,眼中却闪现出一丝厉芒,不管如何,他身为六卿之首,绝不会让练钧如再遭到什么伤害。

随着内廷事务官一声通报,众人就见八个相貌各异的男女走了进来,然而,他们的面上全都笼罩着黑纱,显然不欲让人察觉他们的真面目。群臣对这种情况都是司空见惯,唯有周侯樊威擎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似乎对这种情形很不满意。

“参见陛下!”所有的使令齐齐躬身行礼,但并未屈膝下拜。使令虽名义上是中州臣子,却只是使尊的下属,因此即便是在天子驾前,也能够直立回话。“参见使尊殿下!”八人又对着练钧如深深一揖,由于乃是御前,他们不好分出礼节轻重,以免被人钻了空子。

姜离示意免礼之后,八人便都直起腰来。为首的伍形易此时看上去只是一个极为稳重的中年男子,他微微扫视了一眼群臣脸色,便略略欠身问道,“陛下急召我等,不知有何要事?难道是周侯远道而来,有事要和我等商量?”

第二章 王姬

樊威擎立时脸色一变,但片刻便又恢复了平静,只是暗地打量着那个中年男子。姜离却似乎不以为意,只是微笑着点头道:“伍卿家,适才周侯说练卿能够避免先前历代使尊的遭遇,都是你等的功劳,因此便要求见你们一次。朕思量着你们当初为了隐蔽身份寻找练卿下落,始终鲜少现于人前,现在便无需顾虑那么多了。”

听到姜离称那中年男子为伍卿家,樊威擎便确定此人就是八大使令之首伍形易。传言伍形易出身卑微,但一身本领却是极为不凡,额头的魂印也是觉醒得最早。八大使令来历各异,彼此间往往并不相服,唯有伍形易的命令无人敢违背,足可见其威信之高。想到这一点的樊威擎不由额外注视了对方一眼,不料伍形易似乎觉察到了他的视线,锐利的目光立刻朝樊威擎这边射来,其中还带有一种冰冷的寒意。

“陛下,侍奉使尊殿下乃是我等的职责,既然已经知道殿下现世,我等竭力寻找拼杀也是应当的。”伍形易不卑不亢地答道,他又扫了樊威擎一眼,这才转身一揖道,“周侯勤劳王事,如此关心殿下安危,伍形易在此谢过。吾等虽然自幕后走向了台前,却也会矢志保护殿下。伍形易在此立誓,绝不会让那等卑鄙小人伤害了殿下!”后面一句话煞气极重,顿时让大殿中的其他大臣打了个寒噤。

姜离对此自然没有任何意见,须知若是练钧如现在能够入朝,得到最大好处的便是他这个天子,无论是于公于私,他都会竭力支持练钧如,至于伍形易本人,他却要加紧防备。当下姜离便赞许地点点头,起身傲然道:“朕有练卿这样的人物辅佐,又有伍卿家你们这样的豪杰,四方诸侯和各位朝臣又都是难得的英才,何愁大事不成?来人,赐酒!”

起先侍立在姜离一旁的宦者令赵盐早已匆匆下去准备,此时听得主上召唤,立刻亲自托着一个朱漆条盘,先至御前奉上一杯,然后便至练钧如身前,屈膝跪下,将条盘高举过头用以奉酒,这种罕有的隆重礼节让其他人都是大吃一惊,赵盐虽然只是一个小小内侍总管,但他更是华王姜离最信任的心腹,此时行此重礼,不啻代表着莫大的含义。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想起了当日姜离赐剑给练钧如的情景,顿时将两个举动联系了起来。

“小人在此谨祝殿下能还我神州百姓永世太平!”赵盐朗声祷祝道。

由于黑纱蒙面,樊威擎并未看到伍形易的神色,然而,他却注意到后面几人的手似乎在微微颤抖,因此已是心满意足。看来中州的这八个使令着实是非凡人物,既然能够早知一步,那就能做出准确的判断,如今他走的路就犹如架设在深渊上的独木桥一般,容不得半点马虎。他可比不得炎侯那种粗鲁暴怒的家伙,须知要在天下散布一个贤德之名,所需的功夫比诸打仗更为艰难,他绝不会轻易拿名声去冒险。

赵盐又向伍形易等人一一送上了美酒,而一旁的周侯等人也自有内侍奉上佳酿,一时间,大殿中满是酒香。高台上的练钧如却是神色好奇地看着下头的樊威擎,心中盘算着以后单独面对时该如何应付此人。今日这位周侯只是寥寥数语,就使得伍形易犯下了一个小小的语病,使令之所以能在列国之中纵横,一是因为他们的骑乘博乐鸟迅疾无伦,二是因为他们始终未曾露出真面目,无人认识,如今一旦真的走到台前,其实并不像伍形易说得那般轻易。

“好!”姜离大喝一声,自己先举杯一饮而尽,“朕就在此和各位卿家同庆,望江山社稷永保万年,普天百姓皆享安乐!”

“承陛下吉言!唯愿江山永固,万民安泰!”众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答道,随即举杯喝得干干净净。伍形易等人却并未在殿上停留多久,把酒杯放回条盘之后,他们立刻齐齐躬身告辞,竟是如同一阵风般消失在大殿入口中。

“陛下有如此忠诚的臣子,真是天下之幸啊!”周侯樊威擎语带双关地赞叹道。果然,他一言过后,就见华王姜离脸色有异,顿时得意万分。坐在他身侧的王姬离幽除了一开始行礼问安之后,始终一言不发,此时却是突然露出了一丝笑容,看在其他人眼中,更是美艳不可方物。

四方诸侯的封地尽管遥远,但在华都之内都有豪奢的府邸,这也是初代天子的善举,只不过住惯了富丽堂皇的宫城,任何一位诸侯都不会感激这种恩遇,身在府邸中反而会觉得无比局促。王姬离幽更是如此,她自幼长于深宫,成年之后又嫁给了周侯,始终都是享受着世间最为贵重的待遇。周国丰都距离中州华都有千里之遥,若是用马车至少也得用去月余,但以三足青鸟代步,不过是两日的路程。饶是如此,见了自己的王兄之后,她还是觉得一身疲累,足足在府中的大浴池中泡了许久才开始打扮梳洗。

此刻,离幽正慵懒地任由侍女为其梳理一头瀑布般的长发,顾盼间风情万种,似乎根本不像一个年近四十的妇人。从侧面看去,她的轮廓无比优美,五官中的每一部分都散发着一种惊人的媚惑之态,就连身旁伺候的那些侍女内侍都是惊艳不已,几个留在中州,久未见过离幽的内侍甚至还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

“夫人,您真是越来越年轻了!”那个梳头的侍女一边拢着那漆黑秀发,一边打叠精神奉承道,“怪不得主上几乎从不招幸那些嫔妾,只是一意地宠着您。夫人当年是艳冠列国,如今也不例外呢!”

离幽却只是微微一笑,刚想答话,就听见一个内侍高声奏报道:“主上驾到!”一众伺候的宫婢内侍连忙俯伏在地,不敢仰视,王姬离幽却款款地站起身来,轻舒长袖迎了出去,眉头却不经意地微微一皱。这个时候,她的丈夫突然跑到自己的寝室干什么?

“妾身恭迎主上大驾!”离幽待到近前,只是微微偏身行礼,脸上挂着永不褪色的笑意,“主上初至中州,不去拜访那些元老重臣,也不去和使尊殿下套套近乎,到妾身这里来作甚?若是传扬出去,他人还道妾身不懂得国事和家事孰轻孰重的道理!”

“夫人还真是不肯放过寡人!”樊威擎爱怜地搂住妻子腰肢,这才开口道,“寡人故意比其他三位诸侯早来了一日,就是为了能够好好看看那位使尊殿下的真面目,想不到今日在殿上能够有那样的收获。若是寡人趁着今日再交结中州臣子,传扬出去,这话可就难听了。说起来,夫人乃是堂堂王姬,不妨会一会那些中州贵妇,比之寡人暗地里会见朝臣可是要稳妥得多。”

离幽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她和那个高居于至高御座上的王兄只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自幼感情本就淡薄,出嫁之后更是只有三年一次的朝觐时会敷衍出几分兄妹之情,自然及不上和丈夫之间的情爱。四方诸侯中,樊威擎虽然算不上最强势的一个,却是最聪明的一个,就是家事上也无可挑剔。离幽虽然自负美貌,却还从未认为自己真能够艳冠群芳,因此丈夫独宠自己一人的缘故,她也是心知肚明。

“主上放心,妾身既然是你的夫人,就绝不会在这些方面让您吃亏。”离幽突然发出一阵有如银铃般的浅笑,“陛下至今尚未有过子嗣,将来的事情还很难说。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步,指不定不用一兵一卒就能让主上心愿得偿!”她突然抬头望着丈夫充满野心的眸子,轻轻地凑上前去,深深吻在对方的唇间。

第三章 雏鸟

见了周侯之后,练钧如便被华王姜离留了下来,两人这些天时不时单独见面,看在旁人眼里便多了几分君臣相得的意味。姜离为了表示宠信和笼络,几乎每天都有赏赐送进练钧如居住的御城,若非练钧如年纪尚小,怕是美貌姬妾也会多出不少。

“练卿,今日你见过了周侯,对其观感如何?”姜离示意练钧如坐下,这才挥手斥退了殿中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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