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步伐突然一变,竟是突然转为了真正的联手合击阵势。此战乃是他们在练钧如这个新主面前的初次献技,若是落败不敌,将来怕是还会连累到留守中州的其他十四人。
“杀!”随着姜明突然的一声大喝,四个家将同时奋力掷出手中长枪,随即拔剑冲前一步,右脚又狠狠地跃起蹬踏在长枪之上,状若疯虎般地凌空下击。只是这一瞬间,他们便用了平日战阵之中最为得心应手的枪剑合击之势。练钧如只听几声低沉无比的闷哼声,便看到了面前弥漫起的一簇耀目血光,不由脸色大变,刚才的对战已经让他目弛神摇,哪里想让同属于自己的人手遭到折损,因此立刻就想喝令止歇。然而,严修却突然将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低声阻止道:“此战尚未完结,再等等!”
练钧如已是眼见四名军士的左肩已为长枪洞穿,哪里还会相信他们仍有战力,然而,处于对严修的信任,他只得不安地点点头。再看秦锋等虎豹营将士,果然都是一个个面色平静,丝毫不为战友的生死操心,就在那一刻,他倏地对伍形易所授绢册中,扉页上那硕大无比的“生死”二字有了一丁点明悟。生者死之尽,死者生之尽,兴许,那四个军士,真的能够置之死地而后生。
四名军士仿佛丝毫不在意肉体上的创痛,只是被长枪的冲势击退了三步,便如钉子一般重新稳住了身子,兵刃忽然换到了左手,随即用右拳重重捣在左肩的伤口上,顿时血泉涌动,大部分都飞溅在他们的兵刃之上。这诡异的一幕不由让逼近的姜明等人动作一窒,就是这一刹那的功夫,四人口中又喷出漫天血星,只听一声凄然厉喝,四人的身影便诡异地模糊了起来,然而,那染血的兵刃却仿佛魔灵一般朝姜明等人击去。
“天魔解体!”在严修的一声惊呼下,已经被一系列变故惊呆了的练钧如终于恢复了清醒,几乎是顷刻间便发出了停战的命令。
第四章 乱起
宽敞的行军营帐中,八个人正在接受着军医的治疗,姜明等人固然是灰头土脸,伤痕累累,那四个军士的伤势就更为可怖,光是那一盆盆清洗伤口的血水,就足以让寻常人望而生畏。站在一旁的练钧如竭力忍着那股反胃的冲动,目光在四个军士身上转来转去,心中却是涌起一种悲凉的感觉。适才他已是从严修的口中得知,这些看似悍勇绝伦的军士,竟是近乎生人和死人之间,早已失去了所有的感觉,所以才能无惧伤势和死亡,就连失血过多也不会轻易导致死亡,所以才能肆无忌惮地使用类似“天魔解体”这样的招数。
姜明等四人在练钧如踏入营帐时就已是面露异色,他们在血光及体的一刹那就失去了大部分战力,若非那停战的命令来得及时,怕是他们今次不是丢命也得重伤,即便如今能够保全性命,却也是大大失了主人的面子。姜明挣扎良久,顾不得身上的伤势,挣扎着起身上前,跪地谢罪道:“殿下,属下无能,请殿下再给我等一次机会,定当尽心竭力……”
“够了!”练钧如暴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顿时让姜明的心沉入了无底深渊。然而,沉默良久之后,练钧如却亲自上前扶起了姜明,“本君失态了,今日之战并无胜负,尔等也没有任何过错,只是本君自己失察而已!”他仿佛没看见姜明诧异的神色,摇头苦笑道,“你们战力非凡,足可匹配本君当日以千金赎回的兵刃,无需妄自菲薄。”他低头扫了一眼姜明身上的那些伤痕,面上又掠过了一丝悔意,“你们好好养伤,待到痊愈之后,本君另有犒赏!”他再也不想在这充满着血腥气的帐内多待片刻,转身便大步离去。
临到门口时,他却停下了脚步,头也不回地对军医吩咐道:“大夫,本君听说你有真正的回天之术,所以希望你能救下那四人的性命。人非草木,本君绝不希望四个活生生的人变成尸首,你知道了么?”
“殿下难道不知道,与其用药救下他们,不若等待他们自行康复?”那军医的声音显得冰冷无情,但字里行间尽是反驳之意,“属下在无锋军中多年,深知其中根底,若是殿下执意一念之仁而浪费了珍贵药材,将来一旦事机有变,属下便无能为力了!”
练钧如倏地转过头来,狠狠地瞪着那个面目寻常的军医,然而,最终却败在了对方那淡然的目光下。他没有多说什么,也懒得解答姜明等人心中的疑惑,转身掀帘离开了营帐。营帐之外,孔懿和明空正肃然站在那里,脸上阴云密布,但却默契地一言不发。
“那三千人怎么样了?”练钧如实在不想再提早先发生的事情,因此顾左右而言他,问起了孔懿和明空整军的状况,如果他没有记错,那些军士似乎原本是伍形易的直辖,并不属于这两个使令指挥的范围。
“殿下,王师无锋乃是真正的精锐,您不用过度操心。”孔懿的话中似乎带着别样含义,“不过,孟明虽为主将,却估计难以匹敌北狄天狼王的威势,我等还是早作准备为佳!”
练钧如不由悚然而惊,却听孔懿还在继续着那令人震惊的说辞:“属下已经亲自前去查探过前方军情,北狄大军此次出动了将近二十万,俱是真正的精锐,所以,伍大人已经在中州与周国接壤处布下了重兵防范。还有,周国此次的军队之中,长新君大人的亲信心腹占了七成,属下怀疑周国可能会经历军变。”
“其中关节你究竟是否有把握?”练钧如只感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一时间已是难以自已。尽管他确实打过让周国乱离的主意,可并不是现在,光是内斗,百姓不会受到过多影响,可是,倘若在外敌来临时再来一场内斗,那就绝对是生灵涂炭,残垣无数。
“长新君大人和北狄天狼王也许有过交易。”明空突然插上来的一句话让练钧如顿时怔住了,须知樊威慊长期都驻守在边关防备北狄,这种话若是谣言,不但杀伤力巨大,而且很可能成功离间周侯兄弟,即便樊威慊最后成功夺得大位,怕也是难以使民众服膺。
“这是何处传来的消息,依我看,应该是北狄散布的谣言才对!”练钧如突然怒不可遏,狠狠一拳砸在了身边的旗杆上,只见那木质旗杆喀嚓一声断成两截,高高飘舞的无锋战旗顿时倒了下来。孔懿眼中厉芒一闪,上前轻轻一扶,又用力将其往地上的桩子上一顿,木质旗杆便摧枯拉朽一般轻而易举地插进了木桩子之内。
孔懿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脸色丝毫不变。“殿下,谣言虽然无形,却也有它的道理,所以不得不信!周国看似富甲天下,却是如这木桩一般早已腐朽,不管长新君大人是不是在战事中用了什么手段,这一次都是凶险万分,希望到时候殿下能够听从属下的指令行事!”
尽管练钧如已经习惯了孔懿那不似寻常下属的语气,但似今日这般直截了当的话语还是第一次听见,因此他脸上的神情已是不知不觉地变了。确实,若是撇开身份地位不谈,以他如今的本事,和身边的任何一个人相比,都只是一个累赘,更何况是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
“我知道了,那此事就全都交给你们二人了!”练钧如的语气颇为沉重,其中可以听得出深深的无奈。
他无知无觉地一个人在营帐间乱逛,心情极为复杂,一会儿想到了远在华都的父母,一会儿又忆起了炎姬的面庞,一会儿又仿佛看到了伍形易轻蔑的眼神,一时间几乎难以自拔。终于,被无数种情绪侵袭得神智迷乱的练钧如仰天怒吼一声,无穷无尽地宣泄着心中郁积的悲愤和懊恼。就在他愤而出声的那一瞬间,几乎是下意识地用上了小有所成的真气,滚滚慑人的声浪顿时四散而去,却诡异地没有引来查探的人。在这无锋军营中,所有人都在一丝不苟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因此即便练钧如虚有那尊贵的身份,却仍旧不如孔懿和明空的影响力。
拣了一个僻静的地方,练钧如颓然躺倒在地,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起到这个世界后的所有情形。沦落微尘后得到的亲情,骤登高位后看到的虚伪世故,然后是在列国权贵中苦苦周旋,似乎,上天并没有给他一个止歇的机会。他正在思索着将来的打算时,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温和中带着冷漠的声音。
“殿下,如今乃是非常时刻,您一个人不带护卫待在此地,是不是过于大意了?”许凡彬依旧是那一身白衣,眸子中却不再像平日那般疏远,“我刚才骑乘金乌探过沁城,几乎连命都送掉了。若是没有看错,怕是战事就要临近了。”他怔怔地站在练钧如身侧,眉宇间的神情似乎有些异样。
练钧如的脸色丝毫未变,孔懿已经说得那么清楚明白,他自然没有再怀疑的道理。“此事我已经知道了,许兄,请恕我直言,你和他们三人不同,虽然是炎侯义子,却并非庙堂上的人物,为何要跟着搅和到此次的浑水中来?”他说着便想起了平日许凡彬和其他三人相处时,常常带着那种若即若离的笑容,“你上次提醒我注意洛欣坚,如今可是还有其他的建议?”
许凡彬却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反而是转身正视着练钧如的炯炯目光。“殿下,您刻意在周国朝臣中种下一个年轻浅薄的印象,不就是为了让周侯少起疑心?”他刻意忽视了对方的脸色,反而仰天感慨道,“说实话,我此次奉命跟随殿下,乃是怀有异志欲对殿下不利的,不过,在看了周侯的动作之后,我却改了主意。殿下如此聪明,应该知道周侯打的主意不外乎是挟天子而令诸侯,那么,殿下为何不舍弃城府深沉的周侯,而选择我父侯呢?须知,对于殿下来说,要登上中州大位,只有选择强者才能够成功。周国现在正处于风雨飘摇的境地,实在不是最佳的选择。”
练钧如已是听得完全愕然,他倒没有想到,许凡彬说来说去,竟是打着这个主意。不过,如今周国眼看便要遭劫,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若自己真是那劳什子的兴平君姜如,对方的建议乃是最好的选择。“许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他简简单单地答了一句,却将右手伸了出去,“我只希望,炎侯能够真的有如此心意!”
许凡彬先是一怔,随即便笑着伸出了右手,响亮地拍了个正着。两人都并非寻常人物,尽管彼此目的不同,但此时此刻,他们却知道,今后的路很可能要求助于对方。许凡彬是为了完成义父的命令,而练钧如却是为了从剧战中的周国脱身。如今周国和商国都遭了边乱,唯有东夷和南蛮还未曾展开攻势,因此,若要离开周国,最好的选择便是邻近的炎国了,而那里,也应该是练钧如名正言顺的故乡,尽管那里已然是一片废墟。除此之外,他还记挂着那个巧笑嫣然的少女……
总而言之,周国遭北狄入侵的这个时候,他要直接回中州华都是不可能的,无论是伍形易还是华王姜离,都会因为他的临阵脱逃而心中不满,更何况孔懿和明空都在他身边如同监视。他这个被放出去的香甜诱饵,还远没有完成所谓诱饵的所有工作。
第五章 乱离
中州华离王二十一年四月,北狄天狼王潞景伤,引精兵二十万,自沁城南下。驻守运城、江城和乌城,将近十万周国大军却未曾稍动,压根不理会主将孟明的命令,使得离沁城只有五百里路途的周国援军极为被动。在出了沁城之后,潞景伤便兵分数路分头进击,麾下勇将尽皆如猛虎一般直击中原腹地,这几乎是数百年前四夷乱华一幕的重演。
心知不好的孟明不敢坐视,在和几位宿将商议之后,三十万周国援军也分作了三路,分头迎击北狄大军,孟明更是亲自率主力十二万人气势汹汹地直扑潞景伤中军,希望能够擒贼擒王。另一方面,孟明的十名心腹亲卫,则是星夜赶往丰都报讯,这种节骨眼,任是谁都能从三城的违抗军令中看出一点苗头。每一个将领的头上都蒙上了一层阴影,若是这个时候长新君樊威慊这种当世名将真的来什么兵变,那可就真的是雪上加霜了。
然而,尽管孟明已是谨慎到了十分,天上地上都派了信使,却仍是没能逃过重重截杀。四月二十日,正式开战后,前方的第一份染血军报,终于抵达了丰都,然而,在大殿中接过军报的,却并非周侯樊威擎,而是长新君樊威慊。自丰都附近的大军被调离了三成之后,身处府中形同软禁又卧病在床的樊威慊突然展开了动作,先是以高手控制了城卫府,又软禁了丰都令尹鲁嘉佑,然后又不费一兵一卒掌握了拱卫宫中的禁卫,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整个丰都牢牢控制在了手中。而那些忠于周侯樊威擎的军队却大都被调派到了前方,一时间那些忠臣就是要反正也寻不到机会。
不过,勉强控制住局势的长新君樊威慊并非一帆风顺,就在他发动前的一刻,周侯夫妇和公子嘉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几乎将丰都翻了个遍也未曾找出人来,因此是隐忧重重。不仅如此,从军报上来看,前方战事也是极为不顺,被来去如风的北狄骑兵长驱直入,一时间边境附近的城池都已是只剩下了残垣断壁,黎民百姓遭难无数。而孟明所率的周军主力,还未曾抓到潞景伤所领精骑的影子,而另一头,老将吕峻的七万步卒,三万骑兵也在和北狄大将破邪一战中伤亡惨重,虽然阻住了对方南下的步伐,却是大大损伤了周国军力。
“蠢材,真正是蠢材!”樊威慊狠狠地将那一份染血军报掷在地上,那凶悍的眼神令宫中内侍宫女纷纷后退,一个个都是垂手侍立,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眼下周国大权已是落在他的手中,樊威慊便收起了一贯的伪装,凶残和嗜杀的本性暴露无遗。“孟明那小子平素倒是像个模样,上了战场居然连一点用场都派不上,哼,若非寡人早已定下了妙计,怕是周国就要毁在了他的手中!”他丝毫不顾忌这些杀孽都是他的一意孤行所造成,反而更是冷笑连连。由于周侯夫妇和樊嘉都下落不明,因此他早已称孤道寡,享受起诸侯的尊荣来。
“父侯,如今北狄大军已经染指了我周国江山,父侯难道还要让边境三城的军马作壁上观么?”洛欣远打量着义父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些天来,他是懵懵懂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