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适才朝我那玉书妹妹打量了好一阵子,可是对她有意么?虽然佳人仍是待嫁之身,但听说夏国原公子和全公子都在拼命追求他,殿下若是不想惹麻烦,还是谨慎行事的好。我此次前来夏国,虽然是有夏侯邀约,却也是为了襄助殿下。如今中州情势诡秘,还请殿下多加防范。”就在暗地传音地同时,如笙仍然在眼波流转地打量着四方宾客,不时露出妩媚迷人的微笑。
练钧如暗自头疼,却只能轻轻嗯了一声,不防此时孟尝君斗御殊突然举杯遥祝道:“本君早就仰慕如笙小姐之名,今日有幸得霍大人相邀一睹真面目,乃是无上荣幸!闻听小姐精擅于乐声,不知可否助兴一曲?本君愿亲为舞剑,以作陪衬!”
霍弗游在听得斗御殊提出要求时便皱起了眉头,毕竟,这一次如笙乃是以他女儿的身份出现,怎可如寻常姬人那般献艺?然而,斗御殊竟提出亲自舞剑,他便难寻法子拒绝,只得任由如笙自己决断。
“孟尝君大人既然愿意亲自舞剑,我又怎敢拒绝?”如笙轻轻点了点头,回头对身后的婢女吩咐了几句,泰然自若地答道,“今日有幸见大人舞剑,如笙不敢造次,便取碧玉箫以为助兴。”
众目睽睽之下,如笙从婢女手中接过那一支通透碧绿的碧玉箫,闭目吹奏起来,这舞剑向来都是击鼓以为伴奏,孟尝君斗御殊的提议着实有些为难的意思。只见这位年过半百的夏国权臣取过一柄宝剑,含笑立在了场中。倏忽间,一曲杀伐之气极重的乐声骤然自如笙箫中传出,只是片刻便弥漫了全场。
第三章 争风
尽管早已年华老去,但斗御殊一剑在手,瞬间激发出无穷气势,再佐以如笙仿若无处不在的杀伐之音,他竟产生了回归沙场的感觉。他用的也并非寻常姬人在剑器舞时所用的无刃剑,而是随身佩带,夏侯所赐的名剑冷泉,舞动之间,阵阵杀机和寒气自剑上不断渗出,竟使得周遭众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练钧如只见面前团团银光,斗御殊的身形竟是矫若游龙,招招式式尽是战场所用,端得是青山低头,风云变色,光耀九日。看到精彩之处,他心中压抑已久的血性和杀机终于爆发了出来,合着如笙那箫中节拍,突然大喝一声:“好!孟尝君果然英姿不减当年!”
不待其他人反应过来,他又高声吟道:“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镬如羿身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青光。”情不自禁的,他想起了幼年曾经背诵过的唐代杜甫名句,只是一时激动之下,竟是连“佳人公孙氏”这五个字也丝毫未曾改动。
奇得是,他这八句诗词念完,如笙那箫声也突然告一段落,就连斗御殊也正好收剑而立,已是满头大汗,神情却是畅快已极。他刚想开口询问练钧如那诗词来历,就听得门外传来一声长笑:“想不到霍小姐还能为此战场杀伐之音,实在是令人钦佩!霍大人好生没有道理,如此欢宴竟是少了本公子,真是该罚酒三杯才是!”
随着这略显嚣张的言语,闵西原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待到看清座上宾客时却是大吃了一惊。他原本为了霍弗游未曾请他心存恼怒,待到发现闵西全也同样不在其中,而练钧如端坐于宾客之位,就连舅父斗御殊也正挺立场中,狠狠瞪着他时,他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的莽撞。
眼见其他宾客纷纷起身行礼,他连忙还礼不迭,又朝斗御殊深深一揖道:“甥儿见过舅父!”他又偷眼瞟了瞟四周,见练钧如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自己,顿时心中大悔,只是此时早已来不及了。
斗御殊见霍弗游似有不愉之色,心中也恼恨外甥举止无礼,就连出言为其遮掩也懒得费功夫。“今日霍大人设宴乃是为其义女如笙小姐接风,你这番闯席着实无礼,还不赶紧向霍大人赔罪?哼,所幸我刚才的剑舞未曾被你扰了兴致,否则……”他冷哼一声便朝着如笙颔首道,“小姐这一曲箫声已入至境,本君着实佩服!”他说完也不看尴尬的闵西原一眼,直截了当地转身返席。
练钧如却不好坐视不理,只能轻轻碰了碰身旁的如笙,示意她把事情转圜过去。如笙本就是心思灵动的人,竟是亲自斟酒一杯奉至闵西原跟前,这才嫣然一笑道:“今日乃是义父为我请来了诸多宾客,原公子身份特殊,义父又怎敢轻易劳动?既然原公子已经来了,那我就奉酒一杯,原公子也应该就闯席之罪和众位大人道一个不是才对!”
闵西原进来时只看到了霍玉书一人,直到此刻才发觉了如笙的绝世容貌,顿时心神巨震,几乎难以把持。他懵懵懂懂地举杯一饮而尽,这才勉强恢复了脑际清明,团团一揖道:“各位,我适才实在鲁莽,搅了各位雅兴,实在该死!霍大人乃是今夜主人,还请宽宥闵西原这一遭!”
霍弗游连道不敢,这才勉强将闵西原的闯席敷衍了过去,又在斗御殊的旁边为他增设了一个座位。闵西原甫一坐定便偷偷打量着如笙,见其人比霍玉书更为妩媚迷人,立时有几分魂不守舍,旋即听到耳畔传来舅父的警告,这才勉强收摄了心神。他见如笙和练钧如相谈甚欢,不知从何处又浮出一丝妒忌和怨恨,一时间隐约有些迷乱。
“兴平君殿下,适才你那吟诵的诗句虽然极妙,但佳人公孙氏五字不知该做何解?”酒酣之际,斗御殊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众宾客也立刻出声附和。须知适才剑舞乐声诗句无不精妙,若非被闵西原闯席扰了兴致,怕是他们还会鼓噪着斗御殊再来一曲。
练钧如见霍玉书也疑惑地瞧着自己,不由哑然失笑道:“诸位勿要误解,这诗句乃是我从古书上翻阅得来,并非我自己所作。所谓佳人公孙氏,相传为一舞剑姬人,这剑舞绝技能使天地变色,日月无辉。今夜乃是我第一次观孟尝君大人这非凡技艺,一时有所感便吟诵了出来,谁想贻笑方家。孟尝君大人早年建功沙场,执掌夏国朝政之后又履有赫赫功绩,以一世英雄之身舞动当世名剑,让我大开眼界,着实佩服!”
闵西原也不知从哪里冒上来的勇气,抢在斗御殊之前开口道:“怪不得我在门前听着那诗句有些熟悉,原来是兴平君殿下借用的他人之词,不过还是贴切至极,贴切至极!”他说着便词锋一转,又奉承起如笙和斗御殊来,“若非亲耳听见,谁人能相信如笙小姐能为此杀伐之音,只是我未曾目睹舅父的无双剑舞,真是可惜可叹!”
这一句话无疑是蓄意鄙薄,即使练钧如事先已经对闵西原的愚蠢和小心眼早有耳闻,此时也禁不住脸色一变。不仅是他,就连孟尝君斗御殊也是神情异样,额头上甚至暴起了几根青筋,看上去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在练钧如看来,这个闵西原先是主动和当初自愿前往中州的亲弟弟过不去,随后又是为了美色而口不择言,显然根本不是一个治国理政的材料。如此口出不逊,若是自己再轻易退缩,怕是在场诸人都会瞧不起自己这个中州王子。
“原公子,本君原来就不擅长吟诗作对这种风雅之事,自然比不上孟尝君大人和如笙姑娘。”练钧如故作冷淡地说,他微笑着和身边的孔笙打了个招呼,随后又朝着霍弗游道,“霍大人盛情款待,本君感激不尽,来日定当回谢!霍大人有霍小姐这样冰雪聪明的亲生女儿,又有如笙小姐为义女承欢膝下,真是令人羡慕!本君还另有要事,不得不先行告辞了!”他潇洒地朝一众夏国权贵打了声招呼,便头也不回地离座而去,陪侍在侧的严修等人立刻随同离去。见此情景,一道道含义不一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在了闵西原身上。
“殿下,您先前刚刚答应闵西原倾力襄助,如今又突然拂袖而去,会不会太过……”马车上,明空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位原公子浅薄无知确实不假,可是,只有这样的人登位,才不会对中州形成威胁,难不成您准备支持闵西全不成?”
练钧如冷笑一声,见孔懿漠然无语,便知道这个聪明的女子已是了然。“闵西全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毕竟,嫡庶有分,除非他获得朝中所有大臣的支持,否则,光是以宗法制度而言,立嫡立长都轮不到他!”他扫了明空一眼,声音中露出了刺骨寒意,“就如同伍形易选择了并不算驯服的我一样,我为何不能选择闵西全?”
“蠢材,你这个蠢材!”孟尝君斗御殊府邸的书房中,正传出一声声满怀震怒的咆哮,“明明知道那个姜如是中州王子,你竟会为了一个区区女子和他过不去,嗯?”斗御殊脸上的神情除了讥诮就是不可思议,“你知不知道,如今你的母夫人的眷宠早已不复当初,主上之所以迟迟没有册立世子,不过就是为了你舅父我,我的权柄还不足以让他妄动而已!”
尽管不是第一次被人斥责,闵西原的目光中还是掠过一丝怨毒之色,沉默许久,他方才不甘心地答道:“既然舅父如此说,我又怎敢打那个如笙的主意?可是,为什么我看中的女人,他人总是想要抢夺过去?”一时间,他竟越说越怒,“玉书如此,如笙还是如此,为什么我堂堂夏侯嫡长子,却老是要对他人让步?舅父,你常常说,国君之怒,伏尸千里,可是我呢?处处掣肘尚且不谈,就是心爱的女人,也得看他人脸色,这种日子,我实在难以忍受!”
斗御殊既心痛又失望,颤抖的手指着闵西原,半晌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吁出一口长气,他才恨铁不成钢地叹道:“西原啊西原,为什么直到如今,你也不会好好考虑自己的处境?不让步,可以,倘若你如今位居夏侯之位,那么,夏国之内,美女财富任你予取予夺,但是,如今的你有这样的威势权柄么?十四年前,如今的炎侯还是世子,他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人迎娶自己最倾心的女人,只能忍受着心痛的噬咬,可如今呢?谁人皆知庄夫人乃是炎侯的妻子,还有谁记得她当年的丈夫?男子汉大丈夫,进退之道乃是最重要的,若是你真的连这一点都不明白,连我为何在人前对你冷淡也不明白,那么,你就根本不配去争世子!”
闵西原听得呆若木鸡,手中正在把玩着的玉佩不经意间悄然落地,砸了个四分五裂。
第四章 大火
练钧如虽然在明空面前撂下了狠话,却并非真的下定了决心。只不过,闵西原一看便是翻脸不认人的角色,若真的扶持此人登上了诸侯之位,自己未必就能够真的将其牢牢掌控在手。今夜他已是见识了孟尝君斗御殊的心机秉性,可以料想,闵西原其后会受到一通教训,有这么一位手握权柄的舅父在朝,只要行止不曾有亏,闵西原册立世子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那么,夏侯迟迟未曾下定决心,究竟是何缘故?他倚在书桌前,渐渐陷入了沉思,就连有人进了书房也未曾察觉。
孔懿悄无声息地将茶水果点摆放整齐,见练钧如犹自怔怔地坐在那里,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自从此次以假面目现于人前之后,她清冷的性子便大有改观,可是每每在练钧如这个假冒使尊面前,却始终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为的就是不让自己弥足深陷。不管练钧如怎样挣扎求存,怎样奋力向上,都没法逃过他人的算计。难道,自己就真的放任这种状况继续下去?
书房中的两人一坐一立正在发呆,就听得外头传来一阵大呼小叫。孔懿警觉地冲到门口一张望,只见不远处冲天火光,足足将半边天映照得通红,观其方向竟似乎是香洛仪嘉所居住的清华别院。练钧如只是比她慢了一步,待看清之后也是面色大变,急匆匆地向外头冲去。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和两女朝夕相处的这些时日,他已是习惯了用她们的温情一点一点地融化自己的心扉。正是因为如此,尽管知道她们可能是王姬离幽的耳目,他却仍然容下了两女。
孔懿见练钧如脚下步子紊乱,只是犹豫片刻便挟着他往别院掠去,夜晚的微风拂动着她的丝丝长发,荡漾出别样风情,只是此刻谁都无暇欣赏。不过几息功夫,两人便到了清华别院门口,那冲天热浪逼得两人连连后退。府中的仆役早已被惊动了,一桶桶自旁边小溪中汲取的水不断地往高涨的火头浇去,却始终是杯水车薪。练钧如急躁之余,只得抓着旁边一个直跳脚的仆役,厉声问道:“里面为什么会突然起火,人呢,都跑出来没有?”
那仆役这才看见练钧如,却也忘了行礼,带着哭腔嚷嚷道:“殿下,这谁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走了水!郭如夫人适才去了小厨房为殿下做点心,董如夫人不知是不是在里头,小人,小人奉命去取用茶水,谁想到,谁想到……”
练钧如听到香洛不在别院中时便吁了一口气,然而,仪嘉的安危就分外可虑了。望着那四处肆虐的火舌,他竟是有一种夺门而入的冲动。身旁的孔懿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沉吟片刻便对身旁围着的几个侍从吩咐道:“取棉被和凉水来!”她也不多罗嗦,取了棉被盖在头上,又在周身上下泼满了凉水,二话不说便往火场中冲去,练钧如阻拦不及,只能在后头高声道:“婉儿,不要逞强,你……”看着孔懿的身影消失在烈火中,他的心便似刀割一般痛苦难耐,直到此时,他方才隐隐察觉到,对于这个外表坚强的女子,自己似乎早就存了一丝情谊。
一进火场,孔懿便感受到一股逼人骨髓的热意,饶是她内功精深,此时也不免步履踉跄。刚才练钧如的那句话她听得清清楚楚,心头自然有那么一丝感动。然而,她亲身进火场救人,虽也有相救仪嘉,另外则是为了探察这起火之因,毕竟在夏国的地头上,两个出身周国的姬妾所居之地发生火灾,怎么想都是蹊跷万分。
所幸外头看来火势凶猛,里头的不少房间里还都是齐齐整整,再加上孔懿早已闭住了呼吸,因此走动起来也还勉强使得。一路上,她也不知道跌跌撞撞碰倒了多少东西,总算摸到了一具犹有气息的躯体。孔懿也来不及多看,见其人面目似乎是仪嘉,便一把将其扶了起来,死死地掐了几下人中却始终没有反应,此时,屋梁上已是隐隐传来嘎吱嘎吱的响声。心道不好的她急忙将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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