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院已是一片混乱,一伙身着蓝衫的汉子正围着一群黑衣蒙面人,两帮人正在殊死拼杀,地上已经躺了好几具尸体。而石府的不相干仆役早就消失得干干净净,唯有严修和许凡彬明萱站在一旁观战,却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练钧如一眼便看见伍形易铁青着脸掩在一棵大树旁,右手已经紧握成拳。
“那些蓝衣人是伍大哥的从人,个个都是他亲自调教出来的高手,谁想到居然和那些蒙面人堪堪战平。”孔懿不安地扫视着场中战局,低声对练钧如解释道。
“这些人究竟是谁?”伍形易见练钧如和孔懿也出来了,身形一动便出现在两人身侧,“难道不是你的人?”他一看到严修等三人站在一旁观战便觉得事机不妙,若是石府中人或是练钧如的属下和自己的人发生冲突,那三人绝没有坐视的道理。
“当然不是,而且,我也很好奇这些人的身份。”练钧如想到适才伍形易所说的话,思忖片刻便脱口而出道,“你能够找到石府,足可见那个通风报讯的人有所图谋,会不会是他的人?”
“王姬离幽就算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在华都城内这么招摇。”伍形易也懒得再隐瞒实情,丢下一句话后便冲入了场中,起先一直未曾动用的长剑终于出鞘。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一抹寒光盖过了所有刀光剑影,两声凄厉的惨叫过后,地上立刻多了两具黑衣死尸。
王姬离幽……练钧如一想到这个名字便涌起一股复杂难耐的感觉,那一次的肌肤相亲和真情吐露之后,离幽便再未对他说过什么其他隐秘,对于这个琢磨不透的女人,他一直抱着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可是,她为什么要对伍形易透露自己的藏身之处?
怎么都想不通事情缘由,练钧如便索性放下这些难缠的线索,朝着那边的严修三人颔首示意,战阵中随即便多了三个生力军。不过,相比于伍形易的痛下杀手,他们却很有分寸,众人联手对敌,只用了一柱香功夫就解决了所有蒙面人,严修三人也成功擒获了三个俘虏。
“说,是何人派你们来的?”伍形易抓起一个俘虏的头发,恶狠狠地问道,“若有一句隐瞒,我让你生不如死!”
“圣主现世,天下大同!”那个俘虏勉强吐出一句话之后,一歪头便再没有声息,只有嘴角的一丝可怖血迹显露了他的决绝选择。
心知不好的严修和许凡彬立刻伸手捏住了另两个俘虏的下颌,骇然发觉他们已经同时断了气,而两人的双手都结成了同样的姿势,手腕相交,双手为翼,拇指交叉相对,怎么看都诡异得很,不像正道中人。
“居然连邪教都敢再次跑出来祸害人间,简直是狂妄到了极点!”伍形易再也难掩心中愤怒,狠狠地挥剑往脚下的青石地击去。他看也不看自己留下的那一道深深剑痕,径直走到许凡彬和明萱身前,露出了一个冷笑,“怪不得使尊殿下此行能够如此顺利,原来有旭阳门和无忧谷之助。两位现在应该满意了,中州局势再也不在我的控制之内,这残局能否顺利收场,如今谁也打不了包票!”
练钧如望着一地尸体,心中却出奇平静了下来,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无论暗中窥伺的是谁,他都能够确定,所有人都在暗中图谋削弱伍形易的实力,从而借机挑战本就脆弱不堪的中州王权。看来,目前一定要把华王姜离弄出来才行。
第十章 骨肉
由于同时意识到了威胁的存在,练钧如和伍形易达成了一个暂时的口头承诺,而被软禁在隆庆殿长达数月的华王姜离,第一次出现在了朝堂之上,中州沉寂了数月的早朝,也第一次迎来了群臣的拜谒。
与往日不同,天子御座下虚位以待的那一张座位上,再次多了一个脸色沉静的少年,所有人都知道,那是深居简出的中州使尊,但此时此刻,这位形同傀儡的少年突然出现在这里,仍然给不少官员带来了巨大的冲击,毕竟,知道确切消息的只有寥寥几个重臣而已。
传说中的遇刺似乎给华王姜离带来了深深的损伤,原本便瘦削的身材笼罩在宽大的袍服中,更似迎风便倒的状况,苍白没有血色的脸颊上,那双眼睛仍在挣扎着散发出最后的神采。谁都不知道那垂死的身躯中蕴藏着怎样的力量,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一向侍立在天子身侧的伍形易,破天荒地没有出现在朝堂上。
“朕遇刺期间,有劳诸位卿家操持国事了。”姜离扫视着底下拜伏的群臣,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疲惫,“各位不用惊惧,最近华都内暗潮汹涌,伍卿已经奉了朕的旨意督办军务,所以最近都不会上朝。”淡淡地丢出一句重若千钧的话,他又向只隔着一格台阶的练钧如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睹,“练卿已经结束了斋戒祈福,从今日起,若朕不能处理国事,大小事宜有太宰石卿汇总,由练卿尽决之则可。”
“陛下圣明!”石敬领头跪伏称颂,其余臣子也只得跟着行礼,心中却无不泛起了嘀咕。荣家、范家、淳于家三家的遭遇他们或多或少地有所耳闻,尽管三个家族最终都得以保全,但此前的剧烈冲突犹在,谁也不敢说中间的芥蒂已经全部消除。为了谨慎起见,练钧如和伍形易的默契,石敬只告知了几个挚友,其余人谁都不知道。
“练卿,朕当初曾经赐你乾吟宝剑,如今朕的身体怕是吃不消终日劳顿,便只有靠你了。”姜离微微颔首,神情中似乎有些感伤,“今日的朝会就是为了宣布此事,各位若有事启奏,可会于政事堂再议,你们先行退下吧!练卿,朕还有话交待你,你且留下。”
一众臣子都装着一肚子疑惑,然而,姜离御口已开,他们便不得不遵旨而行,蹑手蹑脚地退出了大殿。须臾,殿中便重现了往日的空旷,除了华王姜离和练钧如之外,便只有宦者令赵盐和练钧如身后垂头不语的一个从人。
“这一次多亏练卿了,若非有你及时赶回,怕是这中州已经完全变天了。”姜离勉力站起身子,在赵盐的搀扶下艰难地走下了台阶。
练钧如见状立刻站了起来,微微躬身回了一礼,抬头后却先盯着赵盐看了半晌,这才摇了摇头。“陛下,你也不用如此感伤,如今除了炎侯之外,列国诸侯无不是大权旁落,我中州的危局也不是独一份的。”他示意赵盐退后,随即亲自搀扶着姜离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又半是自嘲半是真情流露地解释道,“陛下也该知道,我一己之身在外,若是不及早反应就是一个死字,所以这次归来,我不过为了自保而已。”
姜离也察觉到了练钧如对赵盐的防备,沉吟片刻后便沉声吩咐道:“赵盐,你且退下,朕这里不用你伺候,待到唤你时再进来吧!你在外边守着,不许让任何人闯进来!”
赵盐虽然心中不愿,却不敢违逆天子的心意,毕恭毕敬地行礼过后便消失在大门外。姜离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突然长长叹了一口气:“朕本以为他跟随我多年,一定是忠心耿耿,谁曾想到,如今竟是谁都难以信得过。练卿,你可是听说了什么流言?”
“没有,我只是想更小心些,毕竟我要告诉陛下的乃是至关紧要的大事。”练钧如见姜离不住地打量着自己身后的从人,不禁微微一笑,不露痕迹地用身躯挡住了姜离的目光,“陛下先前应该听介文子大人说过了,陛下要找的人,我已经有了眉目。”
姜离愕然抬头,猛地一推座位的扶手,竟奇迹般地站了起来。“练卿……练卿此话当真?”尽管曾经深信不疑,但毕竟事隔多年,再加上此前的一番风波,他已经隐隐断定练钧如是为了安慰自己,谁想到此刻还能听到这样的消息。极度的振奋和喜悦之下,他的身躯禁不住颤抖了起来,一时间摇摇欲坠。
就在姜离难以支撑身躯时,身后突然伸出了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他,随后,他的耳畔便传来了练钧如平淡而沉着的声音。“这件事情非同小可,陛下也应该知道,储君血统关乎中州存亡,所以我不敢十分确定。陛下要找的人可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名唤姜偃?”
“没……没错!”姜离重重点了点头,双手情不自禁地朝练钧如抓去,“就是……就是他,他是朕失散多年的唯一骨肉!你真的有他的下落?”
“陛下,我再问您一句,当年您可留给他什么信物?或是说,此人身上可有什么记号之类可做辨认的?”练钧如见自己的从人脸色苍白若死,不由暗叹世事弄人,却又咄咄逼人地加紧问道。
“信物……有!”姜离颤抖着解开上衣的扣子,狠狠地拽出一个荷包,再想要打开荷包时却有些力不从心。此时,刚才还扶着姜离的从人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坐下,随即一把抢过了荷包,利索地从里边取出一枚蝴蝶玉坠,顿时怔在当场。
“你,你是什么人,竟敢,竟敢……”姜离惊骇欲绝,正要厉声喝骂时却突然止住了,他分明看见,那个直到刚才还低眉顺眼的从人,突然抬起了头,那面目赫然是自己曾经无数次从梦中看见的。
直到这一刻,姜偃方才确认了自己的身份,但是,那带来的并非想象中的温情,而是无与伦比的冲击。他何曾想到,自己的生身父亲,居然是当今天子,这巨大的震撼,又岂是他这个十二岁少年能够承受的?
“姜偃,陛下是不是你的父亲?”尽管早已有了七八分把握,但练钧如还是焦急地询问道,“你不是说过会面对这一切吗,怎么不回答?”
姜偃没有答话,他沉默地呆立许久,最后从腰带中摸出了一个粗陋的布包。解开一层又一层的包裹后,一枚和刚才的样式一模一样的蝴蝶玉坠呈现了出来。那玉坠上的蝴蝶翩翩展翅栩栩如生,看在练钧如眼中却觉心酸不已。
这一刻,他无暇再去看姜偃的表情,他能够忆起的一切就是在这一世中享受的寥寥数日亲情。双亲的面庞全然浮现在面前,慈祥和蔼的笑容,无微不至的关怀,一点一滴地冲击着他好不容易才坚强起来的心防。他最后看了那一对父子一眼,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殿。
大门外,赵盐正瑟缩着身子站在那里,作为一个卑贱的内侍,他跟着华王姜离已经几十年了,经历过诸多风雨磨难,这一次却是最惊险的一次。他不在乎君王的信任,不在乎天子赐予的富贵,也不在乎群臣复杂难测的眼神,不过是一个残缺不全的人,他还有什么可以在乎的?
练钧如踏出大门,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泪流满面的赵盐,脚下步子不由一顿。他刚才的举动是为了谨慎,虽说也有些不相信赵盐的意思,却也不过是防范之意大于疑忌,谁想这平时八面玲珑的宦者令竟会在殿外露出这样的神情。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咳嗽了一声。
“啊,殿下,小人失礼了!”尽管沉浸在自怨自艾的情绪中,但赵盐仍不至于疏忽这么明显的提醒,待到发觉是练钧如时立刻慌了神。“小人是……小人是欣喜陛下得以脱困,没有……没有别的意思!”慌忙跪倒于地见礼之后,往日伶牙俐齿的他竟找不到合适的说辞,吐出的语句颇有些词不达意。
“陛下福缘深厚,这些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练钧如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不露口风,“你虽然跟随陛下多年,但眼下情势非常,陛下和本君在有些事情不得不谨慎一些,你应该知道分寸才是。”见赵盐忙不迭地点头应承,他又稍稍缓和了一下神情,“这里由本君亲自守着,你去石大人府上传一个口讯,让他放心,一切皆好。”
赵盐小心翼翼地重复了一遍便一溜小跑地奔了出去,一路上仍旧不忘把听到的话一点一点地掰碎了细细思量。终于,在两脚踏出王宫时,他那沮丧的神情一扫而空,不管怎么样,他还是天子的第一号心腹,只要忠心耿耿就成了。
练钧如转头望着掩上的隆庆殿大门,嘴角渐渐浮上了一丝笑容,姜偃已经心愿得偿,自己放出去寻找父母下落的人也应该快有佳音传来了吧……
第十一章 真相
阴恻恻的暗室中,一男一女相对而立,两个人的脸上都是阴霾密布。室中没有什么豪奢的陈设,一几一凳都是石料所制,就连壁上的几幅字画也是粗浅得紧。
“是谁说他们一定会斗一个你死我活的?”女子终于忍不住冷言嘲讽道,“亏得我一直按兵不动,却有人先一步挑起了各种事端。这下可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那个家伙再次拱了出来。什么天子安康,天下之福,都是一等一的假话!老金,你老实告诉我,这几出闹剧究竟怎么回事?那些跑到石府去对付伍形易扈从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男子缓缓转过身来,烛光下,他那张苍老的脸格外阴森可怖,正是阳平君府的总管老金。“你问我,我又去问谁?如今的中州乃是各方势力云集之地,高手异士不计其数,若非你自视太高,又怎么会忽略了背后作祟的人?”
“哼!”女子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却没有反驳,显然心中也有些懊恼。许久,她才坐了下来,若有所思地建议说,“如今伍形易和练钧如合流,一时不会再有冲突,那么,幕后之人岂不是算盘落空?我总觉得这其中大有蹊跷,对方要么就是借机火上浇油,要么就是存心不想看到中州大乱,我认为后头一种可能更大一些。”
“未必啊!”老金摇头长叹一声,又想起自己和练钧如不多的相处日子,“伍形易是什么人?掌控中州军权十几年,朝中大小事务没有什么瞒得过他,又怎么会轻易止歇兵戈?若非他早有定计,又怎会轻易现身石府,再以石府中的那件事情作为契机?夫人,这件事情的背后肯定牵涉了其他王族,说不定还另有隐秘,你最好盘查清楚。至于你的夙愿么……横竖天子活不长了,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大仇不共戴天,倘若不能亲手将此人斩除,我又有何颜面去见他在天之灵?此事不必再议!”她硬生生地吐出几句话之后,便轻轻从桌上拈起一枚玉符,郑重其事地递给了老金,“伍形易这一次不过是因为树敌过多,所以暂且抽手,决计不会善罢甘休的。你和那练钧如既然曾有主仆之分,就代我去见见他,不妨把话挑明一些……天宇轩乃是我多年心血,只要他能答应助我复仇,我绝不吝于回报!”
“我姑且一试吧,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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