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钧如只感到一股寒气直冲脑门,手足也近乎冰冷僵硬了,他哪里想得到,华王姜离竟会做出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为了除掉内敌,反而招来了不计其数的窥伺者,这分明是为自己掘下了坟墓。这样一个天子,还能勉强活到今天,实在是一个天大的奇迹!
勉强压下心头的冲动,练钧如不置可否地将小玺贴身藏好,斟酌片刻才答允道:“既然如此,我知道该如何做了。不过,还请殿下将小玺的用处全部告知,免得将来误事。总而言之,我既然把姜偃找了回来,就总得把事情进行到底,无论是石敬他们还是我,或者说伍形易,都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姜离镇定了一下心神,示意练钧如靠近,低声告知了所有隐秘布置。足足一刻钟后,他才停住了话头,无力地靠在椅背上。能做的他已经都做了,当初一错再错,如今的后果便只能由他一人承担,即便再苦涩也只能认了。
练钧如在确定记下了所有细节之后,方才再次抬起了头。“陛下,先前有些事情我也没来得及交待,如今炎国退兵,这些事情也必须得尽快落实下去。当初我为了尽快赶回来,和周国长新君樊威慊、商国信昌君汤舜允、夏国孟尝君斗御殊达成了协议,允诺一旦他们起兵,中州将设法给予他们大义名分。如今樊威慊和汤舜允按兵不动,应该是在等待我的答复。此事我未及通报便擅自做主,还请陛下体谅!”
姜离哪里会不知道练钧如的私意,换作往常,不要说私相答允这种大逆不道的勾当,就是中州臣子和樊威慊这样的逆臣有往来都是该拿问的,如今却不仅要漠然置之,还要设法替他们掩饰过去,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练卿那时出于不得已,朕自然能够体谅你的苦心。”姜离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许久才睁开了一条缝,“只是这一旦答应……”
“自然不是现在答应!”练钧如淡然一笑,又从袖中取出了一块写满文字的绢帛,双手呈递了上去,“当初的盟约写得清清楚楚,我想他们也不会傻到公布出去。中州局势未明,他们也不敢轻易动兵戈。如今四国皆有内患,只等乱离一起,立储一事才有可能顺利。”
第十八章 内斗
万流宗一动不动地跪在父亲面前,脸上没有半分表情。那一日他见明萱自裁,确实曾经流露出一丝真情,但随即便被利益之心取代。论理他应该将明萱带回无忧谷救治,而后听由师门长辈发落,但最终他权衡再三,却将明萱留给了许凡彬。这样不仅可以让两人之间的羁绊更深,而且可以让许凡彬的立场更加艰难。他深信,偏执的父亲不可能责怪他。
“你起来吧!”座上的老人深深叹了一口气,“此事你做得恰到好处,用不着请罪了!唉,想不到我多年教导明萱,却依旧敌不上一个许凡彬,难道这情之一字,就没有人能够勘破么?”
明亮的灯光照耀着老人的满头白发,辉映出诡异的光芒,万流宗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竭力避免父亲看到自己眼中的神情。好半晌,他的脸色再次回复了振奋,“父亲,明萱之事暂且可以挪后。如今炎侯退兵,绯都之乱已现端倪,而夏商周三国似乎波澜更盛。观其态势,一时之间绝对无法平息,这正是插手中州的最好机会!”
“你是说我们可以用得上姜离的那份诏书?”老人讥诮地哈哈大笑,随即好整以暇地靠在了石椅上,“你应该想到,这种东西姜离能够轻易允诺赐人,就证明不止一份,何况他现在人尚且在世,我们拿出来又有何用?”
“父亲,事在人为,倘若不能尽早赶在他人之前,再想要力挽狂澜只怕也不可能!”万流宗先是一愕,随即又跪倒在地,重重叩首道,“祖上荣光早已沉沦多年,尽管无忧谷声名天下皆知,但是,我们依旧不能正面插手天下之事,这次的机会一旦错过,就没法抢得先机了!”他一边说一边膝行上前,一脸的坚毅之色,“我曾经见过列国君侯,除了商侯懦弱可欺外,周侯和夏侯皆不容易对付。另外,阳无忌有旭阳门主撑腰,炎侯等闲占不了绝对上风。因此,一旦起动乱,唯有商国可虑而已。父亲还请痛下决断,时不我待啊!”
“流宗,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又知道审时度势判断时机,确实称得上人中龙凤,在列国贵胄中也不会落于下风。”老人收起了轻松之色,异常严肃地看着地上的儿子,话语中既有欣慰,也有深深的忧虑,“年轻气盛虽是好事,但是,实力对比才是最重要的。”
“十二年前,本门助姜离之时,确实得益菲浅,但当时获利最大的,却是寒冰崖的那群女子,此事我一直隐而不宣,就是要避免门中的恐慌!”老人突然负手起身,第一次追忆起当年的隐情,“兰陵君姜朔并非不堪一击之人,相反,他那时麾下高手众多,若非有外人助拳,姜离根本就不是对手!是役,我无忧谷出高手十二人,最终死三人,其他九人个个受伤不浅,付出代价不可谓不重。然而,寒冰崖尽管只出高手六人,却斩杀了姜朔的大半高手,而且六人中只有两人轻伤,其余四人尽皆安然无恙!”
万流宗大惊失色,望向父亲的目光中也充满了惊惧。他自然知道父亲口中的高手象征着什么,那都是无忧谷精研武学的真正班底,而这些人尚且伤亡惨重,足可见当日一役的艰难。一瞬间,他只觉得凝聚的自信破裂了,一直以来,支撑他的就是师门隐藏着的巨大实力,却从来不知道,世间还有其他势力能够抗衡,甚至是凌驾于己方之上。
“好了,一旦你接掌无忧谷,这些事情都会知道,我就不再多说了!”老人突然止住了对往事的追溯,伸手将儿子扶了起来,“染指中州大统是我们一直以来的夙愿,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但是,你须得记住一点,万事不可操之过急,无论伍形易还是练钧如,都不是那么容易相与的,就连天子姜离也是如此!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正视对手才是最重要的!除了寒冰崖之外,当日助拳的还有另一方势力,此事我一直不得要领,你可以自行追查底细,但一定要谨慎,知道么?”
“孩儿遵令!”万流宗坚定地点了点头,再次向父亲行了一礼,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
老人目送儿子离去,又从旁边的柜中取出一身衣服换上,突然伸手在石椅的扶手上轻轻一拍,一声轻响,外头的大门立刻紧紧关闭了起来。他几步走到墙上油灯处,摸索了好一阵按下了一个机括,又转至大门门槛处轻踢了一下,随即回到石椅处坐下。在一阵嘎吱嘎吱的响声中,石椅缓缓朝地面沉了下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房间中。
地下深处是一条昏暗的地道,空气却通畅得很,老人一离开石椅便迅速朝前掠去,如旋风般冲向尽头,半点都看不出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出了地道就是一条隐秘的小巷,老人只是身形一晃便毫无隔阂地混进了大街上的人群之中,足足闲庭信步了半个时辰才进了一处华美的大宅,又从一处不起眼的后门穿了出来,最终出现在了一个香火鼎盛的道观之中。
一个哑巴道僮将他引进了后院静室,只见那静室中早已坐满了人,个个都是道人打扮,只是全用黑巾蒙面,一见老人出现便俯身下拜,个个沉默不语。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老人环视众人,冷冷地发话道,“之前几次事情你们都出了纰漏,本应严惩,不过念在你们都算拼命的份上,本座既往不咎,希望你们之后能好自为之!这一次,你们全都赶往资明城,对伍形易发动一次绝杀,务必要重伤他,但绝不能让他丢了性命!”
“谨遵主上谕令!”处在众人之首的黑衣人恭声答道,“属下必定达成使命!”
“事成之后立刻四散,不能让对方寻得踪迹。若有陨命者,到时本座自会收尔等子弟为徒!”老人微微一笑,撂下一个诱人至极的承诺。
“多谢主上!”黑衣人的声音中充满了掩不住的喜悦,就连其他人也禁不住抬起了头。尽管大多是死士,但其中不少人还是有妻儿家小的,得到的报酬仅仅是够家人衣食无忧而已。他们不知道老人的身份,却清楚对方的实力,自己的子弟被收归门下正是求之不得的事。
“很好,那就散了吧!”老人微微颔首,在所有人依次退出后才长长吁了一口气。他早就摸透了一点道理,与其用无忧谷的名义驯养死士,还不如自己暗中行事,一来惊动不广,二来就是隐匿方便,如今看来,事情果然能够天衣无缝,就连两年前的事情也毫不例外。
“天下……天下!”老人的眸子中突然迸发出点点精光,整个人也散发出无穷气势,“雀鸟安知鸿鹄之志,就算这一次不能得手,我有生之日必定会看到那一天!流宗,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蓦地,他收摄了浑身气势,脸色再一次黯淡了下来,“萱儿,只能委屈你了……”
资明城头,伍形易正一个人负手站在那里,皱眉思索着接下来的行动。从最初设想的挟天子以令诸侯到后来的操纵立储,再到现在的勉强妥协,自己经历的不可谓不多,然而,事后却始终有一只黑手在操控着,隐而无形,若是不能查到那些人,自己就是再强势也是白费。四国眼见就要自顾不暇,若是不能把握时机,就惟有一败而已。
他正在沉思对策,背后就传来了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伍大哥,炎国绯都有信传来了!”
“阳千隽有动作了?”伍形易眉头一挑,语气却很平静,“那些官员又是什么态度?”
天绝想要张口说些什么,无奈他本就不善言辞,难以组织起有条理的语句,最后干脆将手中信函递了过去。“事情复杂得很,您还是一条条看看吧!”
伍形易无奈地置之一笑,这才拆开了弥封,只扫了第一眼,他便忍不住一掌拍在墙头,大笑着迸出一个“好”字。“果然不愧是旭阳门主,居然当机立断地对外头宣布了此事,这样一来,阳烈还要宣扬自己的孝悌之名就难了!”他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立刻运足功力将其毁去,心中顿时有了底。
“天绝,这一次带你和地煞来没有打成仗,你是不是觉得气闷?”对于形同打手的天绝地煞,伍形易一直抱着深深的信任,仅次于尚未苏醒的常元而已。
“伍大哥,还有仗可打?”天绝大喜,急不可耐地追问道,“您发话吧,您说打哪,我绝不含糊,就是您让我和地煞打回华都都行!”
伍形易闻言哭笑不得,所幸周围没有外人,不虞被人听见。“以后说话小心些,不要总犯混!”他狠狠瞪了天绝一眼,神情缓和了一些,“如今信昌君汤舜允和长新君樊威慊尚未退兵,估计是想等练钧如的消息,你带上十几个可靠的人,偷偷袭营一次,记住,只许闹腾不许动真格,而且不许留一点线索!”
天绝对于自己的伍大哥一向是无条件服从,忙不迭地点头答允。伍形易犹自不放心,又让他重复了一遍后方才满意。如今的情势下,一点风吹草动就可能引发燎原大火,他要做的,只是顺便再往商国殷都和周国丰都放出谣言而已。
第十九章 佯杀
战事已解,资明城的驻军不免就有些松懈。毕竟,每日有数拨探马不断查探四周情况,他国军队要轻易掩过来并不容易。再者,有伍形易这个主心骨镇住场面,上至主将下至小兵,所有人都揣着一颗笃定的心。
带着两个随从,伍形易换了便衣,悠闲自得地漫步在街头,不时和一些来往百姓交谈几句。尽管资明处在炎国和中州边界,但最近数十年来少有兵戈,百姓休养生息之余,这城里头边贸也逐渐兴旺繁盛了,就连不少商贾也纷纷把生意做了起来,既有收货的也有卖货的。如此一来,街头巷尾虽不能说是熙熙攘攘,但也是人流不断,颇为热闹。
伍形易打量着那些满脸兴奋之色的商贩,不禁浮现出几许微笑,这军用物资虽不能随意货卖,但从明里暗里从炎国运来的商品却着实不少,论起来两边都得了好处。
“哎,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上好的炎国补膏,要买请赶紧,只剩一箱了!”
“旭阳门专用锦纹布,夏天透气冬天保暖,便宜有好货,好货也便宜呐!”
“腌肉腌肉,特制腌肉,馈赠亲友一绝呐,您老买点试试!”
……
不绝于耳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引来无数旁观者和买主,看着这副兴旺景象,伍形易愈加自得,心头的意志也更坚定了。若是没有他精心训练出来的雄兵悍将,怕是这资明城早就为炎军所破,哪里还有如今的太平?
突然,他感到背后似乎有人窥伺,心中掠过一丝警惕,思忖片刻就在一个小摊前停了下来,不动声色地翻检着上头的货色。一个老妇忙不迭地上前兜售着胭脂水粉等女用物品,伍形易却只是漫不经心地敷衍了几句,随手抓了一样就丢过两个银角子,倏然转身朝不远处望去,目光所及处,一缕寒光一闪即逝。
“大人!”两个扈从大约感到了不对劲,一左一右地护持了上来。略高的那个极力朝伍形易所看的方向望去,视线中却一无所获。“可是发现了贼人?”
“不用慌张,小事而已!”伍形易沉声答道,刚要继续前行,脚下步子突然一滞,不可思议地看着手中那盒胭脂,劈手将其扔在地上重重地冷哼了一声。“好本事,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下毒,老人家,去掉你的伪装吧!”
他右手轻按佩剑机簧,身形一晃便出现在胭脂水粉摊后头,一半露在鞘外的长剑架上了老妇的脖颈:“说,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下毒谋害?”
“啊!”那老妇先是一怔,随即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来人哪,有人打劫!”
伍形易和两个扈从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遭惊呆了,与此同时,那老妇竟不顾生死往剑刃上撞去,赫然一副求死的架势。直到此时,伍形易才醒悟到对方乃是死士,再看周围神情各异的胆小民众和逼过来想要见义勇为的汉子,心中不禁一动。他不闪不避地任由老妇撞过来,左手突然抽出长剑,猛地朝对方颈项上一挥。一股冲天血箭后,地上立刻多了一具无头死尸。
“此人乃他国奸细,欲图谋刺本座,尔等谁敢妄动!”伍形易一把抓起那死不瞑目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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