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侯放心,我一定会保住此物,不让它落在他人之手。不过,这段期间的用玺又该如何处置,总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国之宝重在我怀中吧?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君侯也不会想要我成为众矢之的吧!”
“自然不会!”汤秉赋捋须笑道,“寡人已经有令,天子大丧期间,国中奏表由太宰盖其印玺认可,但也仅限于这段时间而已。一旦汤舜允欲图夺权而发现没有国玺……寡人倒要看看他拿什么号令群臣百姓!”
严修面色怔忡地回到了馆清宫紫华苑,却见许凡彬正拿着手中的绢帛发呆,不由上前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怎么回事?”
“这是师尊来信……想不到,他还是找到我了!”许凡彬黯然苦笑道,“他信中说得很清楚,我必须做出抉择,究竟是遵从父侯的谕旨,还是听师命行事。倘若我三天之内不能做出决定,那么,旭阳门将派人追回我的武功,而后向天下宣布我的叛门行径!”
“这么严重!”严修脸色铁青地抢过那绢帛,看完之后也不禁慑于那严厉而无可辩驳的口气。他这些天和许凡彬相处甚佳,也总想设法让那一对璧人能够重归于好,想不到两人稍稍有了进展,旭阳门竟突然来了这么一招!
“许兄,叛门之罪虽然非同小可,但你若是选择了师门,就必定要背叛炎侯!以他的雷霆手段,恐怕……”他无奈地止住了话头,心知肚明地直视着许凡彬的眼睛,“尽管有些逾越,也可能对许兄不敬,但是,唯今之计,你只有先行返回华都,让陛下授予你一个中州官职!”
“这……”许凡彬眼睛一亮,随即猜到了事情原委,不禁颓然倒在了身后的椅子上。确实,这样一来无人敢再有异议,可是,这无疑是将他摆在了炎国和旭阳门的对立面上,从此以后,两方在明里不会有任何举动,但暗中必定视他为叛逆。究竟是答应,还是……
第十六章 齐至
中州华偃王元年一月十日,周侯樊威擎第一个抵达了华都,两年的时间似乎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甚至就连和长新君樊威慊的彻底翻脸也似乎对他没有丝毫影响。此时此刻,他看上去仍是一如传说中的明君贤侯,温文尔雅从容得体,就连知根知底的人也不禁心中佩服。
论起辈分,新王姜偃还得称呼樊威擎一声姑父,因此对其格外优容,不仅遣使相迎,而且又将其留在王宫中秉烛夜谈,直到第二日方才将其送往府邸安置。用姜偃的话来说,那就是能得百姓称许的人必有高人一等之处,他新近登基全无根底,能问出点什么都是好的。练钧如和伍形易却只是相对冷笑,什么贤君能臣,到时盖棺论定时指不定会怎么颠倒过来。然而,姜偃有这份心意总是好的,他们自然也由得他去。
让众人意外的是,第二个赶到的竟是炎侯阳烈。这位一向以暴躁易怒名闻天下的诸侯始终阴沉着脸,冷森森的目光令不少朝臣为之心悸。联想到先前的变故,任谁都能想到,此事与先王临终前的赐婚有关。自然,阳烈也无暇和新王多作罗嗦,匆匆见礼之后就自行归府,只等真正吊唁的那一日。
夏侯和商侯则在同一日抵达华都,两人的随扈都不过十二人,大异于先前朝觐时的大队人马,练钧如左右打量,果然没有在夏侯的随员中见到孟尝君斗御殊,顿时料到了这位夏国权臣的险恶用心。闵西全虽为世子却根基尚浅,即便监国,斗御殊想必也能够借机捞到大半权力,如此看来,夏国骤变似乎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好不容易敷衍了各国诸侯,练钧如这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钦尊殿,然而,一脸冷然的孔懿已经等候在了那里,丝毫没打算给他考虑的空间。
“真是要恭喜殿下了,想不到啊,殿下的夙愿就要得偿了!炎姬美名独冠天下,先王临终还不忘赐婚,殿下真是艳福无边啊!”孔懿冷笑一声讽刺道,负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咔咔作响,“想必先王大丧之后,殿下也应当得享新婚了?”
“小懿,你听我解释……”练钧如趋前一步想要抓住孔懿的肩膀,岂料她却急速后退了一步,眼中尽是无穷无尽的怨恨和失望。
“为了你,我背叛了伍大哥多年的恩情,忘记了当初八人共同立下的誓言,甚至不惜伤了明空,谁想到,你竟在这个时候想要另纳新欢!”直到后背贴上了廊柱,孔懿方才一字一句地说,“你知不知道,我如今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让我失望?”她狠狠地一跺脚,转身就掠出了钦尊殿,迅疾无伦的身形转瞬消失在了夜幕中。
“可恶!”练钧如追出十几步便黯然停下,不顾身份地坐在了石阶上。没错,他确实有些朝秦暮楚,毕竟,炎姬是能够进入他心防的第一个女子。可是,他对炎姬并没有非分之想,谁料到姜离临死都不忘这桩婚事?这还不算,推波助澜的还有伍形易,就连姜偃也揪住这一点不放,也难怪孔懿会这么失望。
“我究竟该怎么做?”他喃喃自语地仰首望天,面上除了惘然就是迷茫,仿佛一切事情都脱离了自己的控制。炎姬态度不明,炎侯阳烈态度不明,群臣自然乐见其成,伍形易只怕是想让他和孔懿翻脸……到头来,他竟连一个商量的人都没有!隐隐约约地,他的心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若是孔笙仍在,他也许还能够求教一下……他陡地感到心中一凛,忙不迭地站了起来,没错,如今他答应黑水宫的条件已经全部达成,可为何孔笙仍未归来?
华都城一处隐蔽的废屋中,孔笙正无言地站在一个人身后,态度恭谨有礼。“师尊,您真的要借这次机会做出最后抉择?”尽管明知不该问,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怎么,担心你那个姐夫?”那人正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黑水宫主,她头也不回地冷笑道,“笙儿,你应当知道,一旦接掌黑水宫,便须得摒弃一切人的感情,因为,这些感情会影响你的判断,所以,只有真正做到绝情断义,才能够立于不败之地!我的前车之鉴你应当清楚,千万不要忘记了,你先是黑水宫少宫主,然后才是孔懿的妹妹,至于和那练钧如的关系,则是根本算不上!他尚未明媒正娶你姐姐,所以,一切都存在变数。你没听说姜离临终前还不忘用赐婚这一招么?”
孔笙情不自禁地抬起了头,却正好对上了黑水宫主回望过来的目光,一颗心立刻就像被重锤敲击一般悸动不止,脚下也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师尊教诲,徒儿记下了!”尽管她曾经对练钧如很有些好感,但在师门的利益前,一切都只能放下,要知道,她这个少宫主还远远谈不上一言九鼎。
“寒冰崖已经背叛了汤秉赋,转而投靠了野心勃勃的汤舜允。倘若汤舜允真的能够以雷霆之势消灭汤秉赋的所有势力,凭着他的能耐,到时要一统六合并非不可能;夏国斗御殊那个老狐狸暂且就不用提了,轻易不会选取冒风险的方式;阳无忌那小子只不过有阳千隽的助力,也成不了大气候……其实,四国之中,除了商国可以勉强一争,我最看好的还是周国!”
“师尊!”孔笙失声惊呼道,她怎么也想不到,兄弟已成鼎立之势的周国还有什么值得看好的,“长新君和周侯分明誓不两立,而且,他们都已经明刀明枪地动过兵戈了!”
“你不懂,周侯兄弟都是天下第一等聪明人,他们之间的纠葛,不是能够以常理度量的!”黑水宫主淡淡撂下一句话,“你抽空去会会那个练钧如,顺便去见见姜偃,他能够成为天下共主,至少也得给黑水宫一点好处才是!”
“练大哥,对不起……”姜偃独自坐于隆庆殿中,想到日间练钧如的反应,不由生出几分歉疚。就在他心神不宁之际,宦者令赵盐突然在门外高声禀奏道:“陛下,小人有要事求见!”
姜偃大讶,自姜离驾崩后,他也懒得更换内侍,所以赵盐也就免了殉葬这一劫,自然是忠心耿耿地随侍左右。只是赵盐平日极有分寸,很少在他静思时前来打搅,今天是怎么回事,一个内侍又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你且进来!”姜偃思量片刻便开口唤道。
赵盐蹑手蹑脚地推门而入,随即神秘兮兮地掩上了大门,毕恭毕敬地跪倒在地:“陛下,那位旭阳门许公子突然回来了!阳平君殿下见了他之后,立刻吩咐小人引他来见,还嘱咐小人务必做得隐秘一些。小人不敢违逆,若有惊扰陛下之处还请恕罪!”
姜偃也知道许凡彬的尴尬身份,听闻其突然返回,一时愣住了。许久,他才突然反应了过来,面上不由现出了为难之色,可是,难道他要说自己无法做主?狠狠咬了咬牙,他点头示意道:“你带许卿进来,朕立刻见他!”
许凡彬挣扎良久才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在他想来,只有如此,他才不至于夹在双方之中难以做人,才不会违心地去伤害曾经矢志保护的人,所以最终乘上了自己的金乌,日夜兼程赶赴华都。听了赵盐的传话,他勉强镇定了一下心神,低头走入了隆庆殿,依照礼数俯身下拜。
“许卿请起!”尽管当日和练钧如在一起时见过多次,但姜偃自知如今身份不同往昔,坦然受了一礼之后,连忙趋前扶起了许凡彬,“你星夜自殷都归来,可是有什么为难或是要紧的事么?”
“陛下,虽然唐突,但外臣有一事恳请陛下恩准!”许凡彬从练钧如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心情也稍稍轻松了一点,“陛下应当知道,如今炎侯和旭阳门冲突不断,外臣乃旭阳门首徒,又是炎侯义子,如今双方都强逼外臣表态,外臣实在无法做出抉择。陛下乃天下共主,外臣愿留在华都为陛下效力,从此不涉任何和炎国有关之事!”他说着便重新伏跪于地,等待着姜偃的回答。
姜偃不可思议地望着一脸坚决的许凡彬,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他从太傅张谦学习不过数月,种种应对尚不熟悉,尽管知道此事似乎于己有利,却仍然犯了踌躇。突然,他的脑际灵光一闪,适才赵盐说过许凡彬先见过练钧如,这样说起来……
“许卿请起!”他双手将许凡彬搀扶了起来,含笑点头道,“许卿乃是非凡之才,只可惜如今炎国未定,这才进退失据!朕虽然新近登基,寡德寡能,但这件事还是能做主的!许卿暂且放宽心,明日临朝之日,朕自会当着四方诸侯为许卿授官,也可解你燃眉之急!”
“多谢陛下!”许凡彬诚心诚意地再次伏地叩首,长长吁了一口气,不管怎样,这件事总算暂时结束了。
第十七章 大丧
“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诸侯五日而殡,五月而葬。大夫,士,庶人,三日而殡,三月而葬。三年之丧,自天子达,庶人县封,葬不为雨止,不封不树,丧不贰事,自天子达于庶人。丧从死者,祭从生者,支子不祭。”——《礼记:王制第五》
尽管这是自古流传下来的礼法,然而时至今日,这一条理应亘古不变的礼制却早已为人淡忘,真正遵守的人寥寥无几。天子七日而殡自然无碍大局,但礼崩乐坏之时,各国先主一旦崩逝,新君忙着登基揽权尚且不及,更何况停柩五月或七月再行落葬。
新王姜偃本欲循古礼,但在太宰等人的频频示意之下便不再固执己见。他到现在才知道,哪怕是各诸侯国,也不再拘于礼记所载行事,一旦他这个天子想要复兴古礼,带给整个天下的冲击自然是无以复加的。再者四国诸侯已经齐聚华都,百般无奈之下,姜离的大丧便在一片复杂难明的气氛中拉开了帷幕,不过,真正落葬还是得等到数月之后。
一片肃穆的洁白之中,四国诸侯一一拜祭天子灵堂,其中以周侯樊威擎最为悲凄,光是那一篇冗长的悼文就让中州群臣悚然动容,枉论那满脸的戚色。自然,炎侯阳烈的容色颇为冷淡,即便是祭拜也只是存着敷衍功夫,洒了几滴眼泪便断然作罢。
“周侯乃是先王最看重的诸侯,还是暂且止悲吧!”太宰石敬见周侯直到外间尚淌泪不止,只得勉强劝道,“陛下近些年身体孱弱,如今更是说去就去,留下一个诺大的家底等待收拾!周侯乃是贤君,为何不趁此机会辅佐新王,以创升平盛世?”
周侯樊威擎顿时止住了悲声,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百官之首,许久才深深叹了一口气。“石大人,寡人很感激你的好意,只是辅佐天子大任非同小可,寡人的名声皆是外人赐予,其实并不足为道!况且,寡人听说先王驾崩前,曾经将陛下托付给一众可靠的大臣,寡人又怎好擅自插手?”他固然知道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众多好处,却不得不顾忌到旁人的反应和己国的大势,贤君的名声虽好,但一再固辞重任,传扬出去对他更有利。
石敬不由微微一笑,他就知道以周侯樊威擎的脾气,不可能轻易答应这种要求,所以才在这个时候故意提出来。“既然周侯谦逊,我也就没办法了!不过,陛下年幼,难免有权臣篡政之忧,所以,尽管陛下未曾加冠礼,吾等也会时时咨以朝中大事,以求陛下能够尽快熟悉政务!我闻听周侯向来求贤若渴,倘使真有大贤,恳请向陛下推荐一二,也可解燃眉之急!”
樊威擎不敢怠慢,连忙欠身答应,待石敬走远后方才松了一口气。中州王权式微不假,可是,六卿五官却都不是寡德寡能,欺世盗名之辈,应付起来竟无比吃力。不过,这些人虽然聪明,却未必能猜透自己的心意。辅政的周公并不适合他,他的希望远比那更高,也许,横扫六合,跃马中原才是他心底深处的愿望。
商侯汤秉赋和夏侯闵钟劫漫不经心地徘徊在灵堂之外,间或向对方投去一个奇怪的目光。终于,在四周人群少了一些之后,两人打了个招呼便退到了一旁,小心翼翼地交谈了起来。
“商侯,你这一次出来未免冒险太大了!虽说世子已立,但信昌君汤舜允野心勃勃,未免会趁着你亲自拜祭之际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你莫要忘记了,上一次让寒冰崖那些人给寡人带信求援,寡人助你护卫三十人,可你如今……”夏侯闵钟劫低声问道,面上是掩不住的忧色。只要商国一乱,或是真的让汤舜允得逞,其他各国未免都会群起仿效,那个时候就没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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