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李时珍在《奇经八脉考·总论》中阐明奇经的重要性时指出:“医而知乎
八脉,则十二经、十五络之大旨得矣。”反之,“医不知此,罔探病机”。
奇经八脉同十二经脉的诊断方法大不相同,《濒湖脉学》中有所概述:
奇经八脉,其诊又别。直上直下,浮则为督,牢
则为冲,紧则任脉。寸左右弹,阳跷可决。尺左右
弹,阴跷可别。关左右弹,带脉当诀。尺外斜上,
至寸阴维。尺内斜上,至寸阳维。
关于奇经八脉所主的病证,《濒湖脉学》根据临证经验,一一作了论述:
督脉为病,脊强癫痫。任脉为病,七疝瘕坚。冲
脉为病,逆气里急。带主带下,脐痛精失。阳维寒热,
目眩僵仆。阴维心痛,胸胁刺筑。阳跷为病,阳缓阴
急。癫痫瘈疭,寒热恍惚。八脉脉症,各有所属。
这一论述是对《内》、《难》以来关于奇经的诸家论述的创造性总结,
其中包含着李时珍的临证实践经验。《奇经八脉考》大约成书于16 世纪60
年代。明隆庆六年(公元1572 年)。李时珍的友人吴哲为此书题词说:“奇
经八脉,闻之旧矣,而不解其奥。今读濒湖李君八脉考,原委精详,经络贯
彻,顿觉蒙开塞决,胸次豁然。”《奇经八脉考》的撰写,是李时珍对祖国
医学发展又一创造性贡献。
二、《濒湖医案》与东壁医话
《本草纲目》在分析药物特性、功效时,保留了李时珍的部分医案,还
留下许多他分析研究过的历代医家的医话,为后人研究临证医疗经验,提供
了宝贵资料。
李时珍一生记录临证实践经验而留下的成功医案本来很多,曾经编撰为
《濒湖医案》一书,可惜已失传。《本草纲目》中保留下来的医案,只有十
多条。每条医案都是理、法、方、药的具体运用,十分可贵,从中可窥探李
时珍医学思想的一斑。
《升麻·发明》记载一则医案说:一患者喜饮酒,寒冷时节哭母受凉,
病寒中。每餐不离姜蒜,否则不能下咽。发病时,从腰至胸口胀痛,大小便
频数。或吞酸,或吐水,或作泻,或阳萎,或厥逆。服用温脾、胜湿、滋补、
消导诸药,都时愈时发。李时珍根据古方,加以变化,终于治愈此病,留下
医案说:此乃饥饱劳逸,内伤元气,清阳陷遏,不能升发所致。”他的处方
是:“用升麻葛根汤合君子汤,加柴胡、苍木、黄芪煎服。服后仍饮酒一二
杯助之。”照此医案施治的结果,成效显著。“其药人腹,则觉清气上行,
胸隔快爽,手足和缓,头目精明,神采迅发,诸症如扫。每发,一服即止,
神验无比。若减升麻、葛根,或不饮酒,则效更迟。”这一医案记载十分完
备,病情、病因、治则、药物、功效,都很明确,后人便于参考。不止如此,
李时珍进一步从医理病理上加以分析,指出:“大抵人年50 以后,其气消者
多,长者少;降者多,升者少;秋冬之令多,而春夏之令少。若禀受弱而有
前诸证者,并宜此药活法治之。”(校点本第二册,第797 页)从个别病例,
总结出一般原则,便于将局部经验,加以推广。
《延胡索·发明》中,记载了李时珍的另一医案:“荆穆王妃胡氏,因
食养麦着恕,遂病胃脘当心痛,不可忍。医用吐下、行气、化滞诸药,皆人
口即吐,不能奏功。大便三日不通。”李时珍针对这一病证,反复思考,终
于以单方治愈。他说:“因思《雷公炮炙论》云:‘心痛欲死,速觅延胡。’
乃以玄胡索末三钱,温酒调下,即纳入,少顷,大便行而痛遂止。”此单方
何以有此神效?他分析道:“玄胡索,味苦微辛,气温,入手足太阴、厥阴
四经,能行血中气滞、气中血滞,故专治一身上下诸痛。”他还根据这一临
证经验,治愈另一垂危患者:“华老年50 余,病下痢,腹痛垂死,已备棺木。
予用此药三钱,米饮服之,痛即减十之五,调理而安。”正如他所说的:“药
之中的,妙不可言。”(校点本第二册,第804 页)
在《牵牛子·发明》中,保存有李时珍用牵牛治病的两件医案。其一说:
“一宗室夫人,年近60。平生苦肠结病,旬日一行,甚于生产。服养血润燥
药则泥隔不快,服消黄通利药则若罔知,如此30 余年矣。时珍诊其人体肥膏
粱而多忧郁,日吐酸痰碗许乃宽,又多火病。此乃三焦之气壅滞,有升无降,
津液皆化为痰饮,不能下润肠腑,非血燥比也。润剂留滞,消血徒入血分,
不能通气,俱为痰阻,故无效也。乃用牵牛未皂荚膏九与服,即便通利。自
是但觉肠结,一服就顺,亦不妨食,且复清爽。”李时珍用一服“牵牛未皂
荚丸”治愈老妇30 年锢疾,关键在于他抓住病根,判明患者乃三焦之气壅滞。
然后对症投药,一服而愈。以往医家或用润燥药,或用消黄通利药,其所以
不见效,都因其“不能通气”。所以他得出科学结论:“盖牵牛能走气分,
通三焦。”牵牛末皂荚丸,是用牵牛子四两,半生半炒,不蛀皂荚酥炙二两
为末,生姜自然汁煮糊为丸,服时用荆芥汤下。故能“气顺则痰逐饮消,上
下通快。”其二,李时珍用牵牛子治愈了外甥的精隧不通之症:“外甥柳乔,
素多酒色。病下极胀痛,二便不通,不能坐卧,立哭呻吟者七昼夜。医用通
利药不效。遣人叩予。予思此乃湿热之邪在精道,壅胀隧路,病在二阴之间,
故前阻小便,后阻大便,病不在大肠、膀胱也。乃用楝实、茴香、穿山甲诸
药,入牵牛加倍,水煎服。一服而减,三服而平。”(校点本第二册,第1257
页)这一医案表明,有的医生只根据二便不通,以为病在大肠、膀胱,欲用
通利药治之,不能奏效。李时珍断定这是由于湿热之邪在精道、壅胀隧路,
病根在二阴之间,导致二便不通,用牵牛子能奏效,是因为“牵牛能达右肾
命门。走精隧。人所不知,惟东垣李明之知之”。此二医案,不只将牵牛的功
效阐述清楚,尤其教导医家治病,要善于深入思考,抓住病证的关键。
李时珍留下的十多个医案,大都原原本本、生动具体他说明疾痛的起因、
症状。医家曾经采取过的医疗措施,自己辨证论治的原则,施用的方剂。有
理论,有实效,以理服人,予人以深刻启示。
卡时珍过留下大量医话。他本人未能将其医话编辑成书,仅散见于《纲
目》各卷。若将其集中起来,编成《东壁医话》是十分可观的。医话是医家
认真记录下来的心得,或阅读医书的体会,或临证悟得妙理,或对前人医案
的评论、发挥,都以不同方式反映人们的医学思想。李时珍留下的大量医话,
对于后人临证诊治具有很大参考价值。下面我们引用几段,以飨读者。
关于补骨脂补肾的功效。补骨脂,又名破故纸,属草本药物。气味辛,
大温,无毒。主治五劳七伤,骨髓伤败,止小便,明耳目等。李时珍说它可
“治肾泄,通命门,暖丹田,敛精神。”在《补骨脂·发明》中,记载他的
一节医话说:“许叔微《本事方》云:‘孙真人言补肾不若补脾’,予曰补
脾不若补肾。”李时珍解释补肾与补脾的关系:“肾气虚弱,则阳气衰劣,
不能熏蒸脾胃。脾胃气寒,令人胸隔痞塞,不进饮食,迟于运化,或腹胁虚
胀,或呕吐痰涎,或肠鸣泄泻。譬如鼎釜中之物,无火力,虽终日,不熟,
何能消化?”运用鼎釜与火力的关系,比喻脾胃与肾气的关系,阐明补脾不
若补肾的道理。道理已讲明,意犹未尽,接着具体地分析了补骨脂补肾的施
治过程中应注意的方法。“济生二神丸,治脾胃虚寒泄泻,用破故纸补肾,
肉豆蔻补脾。二药虽兼补,但无斡旋。往往常加木香以顺其气,使之斡旋,
空虚仓廪。仓廪空虚,则受物矣。屡用见效,不可不知。”(校点本第二册,
第878 页)这一节医话,实际上阐发了补脾不如补肾的医学理论。理论结合
实践,分析透彻,论述具体,富有实用价值。“附方”中列了二神丸的服用
方法,“脾肾虚泻”服二神丸。“用破故纸炒半斤,肉豆寇生用四两,为末,
肥枣肉研膏,和丸梧子大,每空心米饮服五、七十丸”,“加木香二两,名
三神丸。”(校点本第二册,第880 页)
关于仙茅久服长生的问题。仙茅久服是否能长生,李时珍查阅了有关著
述,《仙茅·发明》中写下独到心得。首先,服仙茅长生之说,见于许叔微
的医书,“按:许真君书云:‘仙茅久服长生’。其味甘能养肉,辛能养节,
苦能养气,咸能养骨,滑能养肤,酸能养筋,宜和苦酒服之,必效也。”其
次,查阅苏颂的著作,说:“本西域道人所传。开元元年婆罗门僧进此药,
明皇服之有效,当时禁方不传。天宝之乱,方书流散,上都僧不空三藏始得
此方,传与司徒李勉、尚书路词恭、供给事齐杭、仆射张建封,服之皆得力。”
还查阅了沈括《梦溪笔谈》的记载:“夏文庄公禀赋异于人,但睡则冷如逝
者:既觉,须令人温之,良久乃能动,常服仙茅、钟乳、硫黄,莫知纪极。”
根据以上三人的论述,李时珍发表自己的观点:“观此则仙茅盖亦性热,补
三焦命门之药也。惟阳弱精寒,禀赋素怯者宜之。若体壮相火炽盛者服之,
反能动火。弘治间,东海张弼《梅岭仙茅诗》有‘使君昨日才持去,今日人
来乞墓铭’之句。皆不知服食之理,惟借药纵恣以速其生者、于仙茅何尤?”
(校点本第二册,第753—754 页)这里指出:仙茅丸具有壮筋骨、益精神、
明目等功效,阳弱精寒之人服之相宜;体壮相火炽盛者服之,适得其反。对
仙茅丸的功效作了科学分析。
豆蔻同知母并用,能产生奇特疗效。李时珍关于豆蔻的医话极富哲理。
《豆蔻·发明》写道:
豆蔻治病,取其辛热浮散,能入太阴、阳明,除寒
燥湿,开郁化食之力而已。南地卑下,山岚烟瘴,饮啖
酸咸,脾胃常多寒湿郁滞之病。故饮食必用,与之相
宜。然过多亦能助脾热伤肺损目。或云:与知母同用,
治瘴疟寒热,取其一阴一阳无偏胜之害。盖草果治太
阴独胜之寒,知母治阳明独胜之火也。
此篇医话,包含三层深刻医理:南方之人易感山岚烟瘴,常患脾胃寒湿郁滞
之疾,用豆寇除寒燥湿是很对证的,此其 用时当适度,若用之过多,则助
脾热伤肺损目,走到事物的反面,造成危害,此其二;若知母与豆寇同用,
则能产生奇效,治瘴疟寒热,因豆蔻辛热,可驱寒,属阳性,知母苦寒利遂
热,属阴性,一阴一阳,相反相成,无偏胜之害,此其三。
菊能除风热、益肝补阴。李时珍关于菊的医话,蕴涵着朴素辩证法思想。
《菊·发明》写道:
菊,春生夏茂,秋花冬实。备受四气,饱经风
霜。叶枯不落,花槁不零。味兼甘苦,性禀平和。
昔人谓其能除风热,益肝补阴,盖不知其得金水之
精英尤多,能益金水二脏也。补水所以治火,益金
所以平木。本平则风息,火降则热除,用治诸风头
目,其旨深微。
此医话根据中医学五行生克原理,阐述了菊的双重特性。一方面,它能补肾
水,故可伏心火;另一方面,又能益肺金,故能平肝木。二重特性又根源于
菊“得金水之精英尤多”,“味兼甘苦、性禀平和”,故能疏风、清热、明
目、解毒。医话告诉后来医家,辩证施药时,不只当知其然,尤须知其所以
然,以理论指导实践,才能顺理成章,药到病除。
《本草纲目》中类似上述的医话有百余条之多,都是李时珍博学深思,
认真分析前人临证经验,并总结自己的临证经验取得的成果。这是他遗留给
后世的一笔珍贵的医学遗产,值得认真研究。①
值得特别注意的是,李时珍医话中阐述了关于脾土为本的医学理论。
脏肺之中,脾胃的功能在于受纳营养物质,经过运化,输布于全身。脾
胃健旺,则元气自然充足,邪气难于侵犯。根据这一原理,金代医学家李东
垣(118O—1251)创立调理脾胃,培补元气,扶正祛邪的“补土”学说,自
成学派。李东垣的老师张元素(洁古, 1151—1234),是这一学派的先驱。
《本草纲目》中,李时珍多次称赞洁古和东垣,对他们创立的补土派医学思
想作了重要发挥。李时珍推崇张洁古的医学理论说:“深阐轩歧秘奥,参悟
天人幽微。言古方新病不相能。自成家法,大扬医理,《灵》、《素》
之下,一人而已。”(《序例·历代诸家本草》,校点本第一册,第9 页)
他称赞李东垣说:“受业于洁古老人,尽得其学,益加阐发,人称神医。”
(同上)对以脏腑病机辨证为中心的补土派医学理论的创立者,李时珍推崇
备至。他说:“《素问》云:“阴精所奉,其人寿,阳精所降,其人夭。千
古之下,窥其奥而阐其微,张洁古、李东垣二人而已。”(《升麻·发明》,
校点本第二册,第797 页)李东垣阐述补土学说的基本观点说:“土为万物
之母。”“人以胃气为本。”“脾胃之气既伤,元气亦不能充,而诸病之由
生。”把脾胃气充足与否,同人体的健康和疾病紧密地联系起来,作为临证
施治的指导思想。
李时珍根据自己的实践经验,对李东垣创立的脾胃为元气之本的学说,
作了新的发展。首先,他肯定脾胃的功能。同营养物质的消化、吸收、血液
的营造有密切关系,写道:“人之水谷入于胃,受中焦湿热熏蒸,游溢精气,
日化为红,散布脏腑经络,是为营血,此造化自然之微妙也。”(《红曲·发
明》,校点本第三册,第1547 页)其次,他用五行生克原理,强调培土健脾
对其他脏腑机能的调整的重要性。他说:“土者万物之母。母得其养,则火
水既济,木金交合,而诸邪自去,百病不生矣。”(《黄精·发明》,校点
本第二册,第720 页)
李时珍在一节医话中,用补土原理创造性地解释了木瓜治转筋的道理。
按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