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偶然发现的桃花妙用,进而丰富、充实对桃花这一实体的认识。结合张
仲景的治狂方药的分析,使对桃花的使用认识更加深刻。
李时珍发明甘蔗的妙用,也是有悟于生动出奇的故事。这个故事是李时
珍从一部《野史》中看到的。说古时有卢绛中其人,“病痁疾”。“忽梦白
衣妇人云:食蔗可愈。及旦,买蔗数挺食之,翌日疾愈。”李时珍根据这一
情节,从药物学上加以研究,断定:“蔗,脾之果也。其浆甘寒,能泻火热。”
梦中白衣妇人居然言而有中治好了“痁疾”,“此亦助脾和中之验”。(《甘
蔗·发明》校点本第二册,第1889 页)李时珍没有被这个故事的神秘外衣所
迷惑,也没有因其荒诞而一笑了之,忽视其合理内容。他用自己的药物学知
识和医疗实践经验,对其包含的合理内容予以科学解释,达到“以用证体”
的目的。
名实问题同体用问题,在本草学中是密切相关的,名实既乖,体用必虚。
李时珍十分注意这种情况。例如唐初甄权修《药性本草》认为鹿角白胶就是
黄明胶,二者异名而同实。宋代唐慎微《证类本草》,不但沿袭错误,反采
集有关黄明胶诸方附于其下,表明体用结合,实际上反使错误加剧。李时珍
纠正道:
按《本经》,白胶,一名鹿角胶,煮鹿角作之;阿胶,一名傅致胶,煮牛皮作之,其说甚
明。黄明胶即今水胶,乃牛皮所作,其色黄明,非白胶也,但非阿井水所作耳。甄权以黄明为
鹿角白胶,唐慎微又采黄明诸方附之,并误矣。今其正误。
——《黄明胶·正误》校点本第四册,第2797 页
不难看出,对药若不正名核实,就会造成体用大错;医家沿袭施用,必然造
成医疗上的损失。将牛皮做的黄明胶混同于用鹿角作的白胶,由名称的混乱
导致附方混乱,结果造成疗效的失误,足以说明审名核实在本草认识上的极
端重要性。李时珍一再强调,不可“因名迷实”,注重明体达用,这的确坚
持了认识论上的根本原则。结合药物实际情况,足以看出李时珍所继承发扬
的是传统哲学中唯物主义的认识路线。
二、遇事必穷其理
李时珍有强烈的格物穷理精神。他从事医学、药物学研究,之所以取得
辉煌成就,其奥秘在于他遇事必穷其理,其格物穷理精神异于常人。
格物穷理是我国古代哲学中重要的认识论原则。唯物主义者主张格物穷
理,唯心主义者同样主张格物穷理,但二者的认识路线则是根本对立的。唯
物主义者认为,一切物理都包含在万事万物之中,离开客观存在的事物无所
谓物理,不存在离开客观物质的虚托孤立的理。理就是客观事物运动变化的
规律性;穷理就是通过人们的认识活动,去揭示事物之间的本质联系,发现
其规律。格物的过程,首先要使人们的感官接触客观事物,进一步在实践中
变革客观事物,从而揭露事物的本质与规律。唯心主义者则不然,他们认为
“理”先于客观事物而存在,可以脱离客观事物而独立;或者认为未有宇宙
之先,“理”已存在,宇宙万物乃由它所派生;或者认为“理”就是人心,
有了心才有理,离开了心,“理”就不存在了。他们认为“穷理”只须在心
上用力,就能把握理,这就是他们的格物观。两种格物穷理的哲学路线,宋
明时期争论不休。李时珍主张的格物穷理,属于唯物主义路线。他坚决主张
从客观存在的事物中去探索事物本质及其运动变化的规律性。他认定物理不
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心中固有的,而靠人们花力气从事物中发掘出来。
李时珍反复表明,他决心重修本草,目的就在于格药物之理。格物穷理
对于一个医药家是异常重要的,缺乏格物穷理精神的医家,很可能是个庸医,
在医疗实践中,少有不出乱子的。具有格物穷理精神的人,才能参天人之奥
妙,通歧黄之精微。
(一)司命卫生者,首当知物理
李时珍强调论医研药,事关司命卫生,不可不“知物理”。格物知理,
是他重修《本草纲目》的初衷,也是他从事科学实践的归宿。在《本草纲目·果
部》序论中,他强调格物穷理的重要性,写道:
木实日果,草实日蓏。熟则可食,干则可脯。
丰俭可以济时,疾苦可以备药。辅助粒食,以养民生。故《素问》云:“五果为助。”五
果者,以五味、五色应五脏,李、杏、桃、栗、枣是矣。观此, 则果蓏之上产常异,性味
良、毒,岂可纵嗜欲而不知物理乎?
——校点本第三册,第1725 页
这是说各种果物,无不自具物理,待人们认真研究,如果只“纵嗜欲”,“不
知物理”,而想靠他“养民生”,“治疾苦”,很可能适得其反,自食恶果。
为了引起人们重视研究木部药物的物理,李时珍在《本草纲目》木部的
开篇,用韵文写了一段精粹议论。申述“坚脆美恶,各具太极(即理)”。
他说:“木乃植物,五行之一。性有土宜,山谷原隰。肇由气化,爰受形质。
乔条苞灌,根叶花实。坚脆美恶,各具太极(即理)。”(校点本第三册,
第1911 页)这阐明木类药物,虽然都是元气化生,因其生长的地理条件有山、
谷、原、隰之别,其形态有乔、条、苞、灌之分,用作药材,更有根、叶、
花、实之别,色香多异,气味各殊,是寒是温,有毒无毒,都有待于认真考
究。总之,“各具太极(理)”,非精心格物,不可得知。
李时珍在《山楂·发明》中讲了他研究羊朹子治黄肿痛的故事,以表明
他格物理的精神。他的邻居有一小儿,“因积食。黄肿,腹胀如鼓”。有一
天,偶然到羊朹树下,取食致饱,回家大吐痰水,从此病就好了。李时珍研
究这一现象,认定其中必有“物理”,得到结论说:”羊朹乃山楂同类,医
家不用而此效,则其功应相同矣。”不仅认识了羊朹的功效,同时更加深了
对山楂的认识。他说,山楂“凡脾弱食物不克化,胸腹酸刺胀闷者,于每食
后咀二三枚,绝佳。但不可多用,恐反克代也。”(校点本第三册,第1774
页)他还根据《物类相感志》的记载:“煮老鸡,硬肉,入山楂数颗即易烂”,
进一步得出结论说,山楂“消肉积之功,盖可推矣”。(同上)由羊朹治病
的偶然发现,而引起对山楂性味的进一步认识,由山楂“消肉积之功”,深
入考究,益加肯定羊朹之治“积食黄肿”,绝非偶然。这些都是李时珍格物
穷理精神的生动体现。
李时珍从蜀医张肱巧治“消渴”的事迹中,深深敬佩古代名医的格物穷
理精神。病人揭颖臣患“消渴”,日饮水数斗,饭亦倍常,小便频数。众医
生按治“消渴”的办法医治,“服消渴药逾年,疾愈甚”,自以为必死。名
医张肱诊后,投了一副药,就把病治好了。问其故,他说,“颖臣脾脉极盛,
而肾气不衰,每由果实、酒物过度,积热在脾,所以食多而饮水。水既多,
溺不得不多,非消非渴也”。原来以往医学家只看某些表面现象,先人为主,
把病证弄错了,治了一年多,愈服药愈糟。张肱看准证候,故能一药而愈。
李时珍从《苏东坡集》中看到这一事迹后,反复思考,深有感慨地说:“古
人重格物,若肱盖得此理矣”。(《枳椇·发明》校点本第二册,第1846
页)
李时珍在实践中坚持实事求是原则,注重格物穷理,对医学、药物学做
出独到贡献,事例很多。《本草纲目》记述了一个生动的病案:“一人素饮
酒,因寒月哭母受冷,遂病寒中,食无姜、蒜,不能一啜。至夏酷暑,又多
饮水,兼怀怫郁。因病右腰一点胀痛,牵引右肋,上至胸口,则必欲卧。发
则大便里急后重,频登圊,小便长而数;或吞酸,或吐水,或作泻,或阳萎,
或厥逆,或得酒少止,或热稍止。但受寒食寒,或劳役,或入房,或怒或饥,
即时举发。”针对这一症状,按一般治疗方法,服用温脾、胜湿、滋补、消
导诸种药剂,都少效验,或稍微好转,随之又发作。李时珍认真诊视,深入
思考,终于投一剂而“诸症如扫”。他总结自己的心得说:
时珍思之,此乃饥饱劳逸,内伤元气,清阳陷遏,不能上升所致。遂用升麻葛根汤和四君
子汤,加柴胡、苍术,黄芪煎服。服后仍饮酒一二杯助之。其药入腹,则觉清气上行,胸隔爽
快,手足和暖,头目清明,神采迅发,诸症如扫。
——《土当归·发明》校点本第二册,第797 页
李时珍医案多数没有保留下来。这一医案记述相当完整,对疾病的起因、
发展、各种症状、医疗过程,以及最后辨证结果、处方原则、治疗效果,都
一一叙述清楚。由此人们可对李时珍在医疗实践中整个格物穷理的过程有完
整的了解。后代医学家若遇清阳郁遏之症,则可引为借鉴,举一反三,更应
效法他的格物精神。
(二)格物穷理,力戒主观
辨证处方,最忌先人为主,根据一点表面现象就下结论。李时珍结合自
家的临证经验,常对前人留下的医案进行深入的思考,得出独到体会。周密
《野语》记载一则医案说:“临川周推官,平生孱弱,多服丹砂、乌、附药,
晚年发背疽。”经不少医家诊治,都认为患者服丹石过多,应投以解毒药。
表面看来,这一治疗原则是符合常理的。可是久治无效。后来另一位老中医
诊脉说,这是属于阴极证,“正当多服伏火丹砂及三建汤”。先用小剂试验,
继用大剂,三日后用膏敷贴,半月而疮平,先后服三建汤150 服,把病治好
了。根据这一记载,李时珍深思这位老中医的结论为什么同“前诸说异”呢?
领会其中道理说:“盖人之脏腑,禀受殊方,在智者辨阴阳脉症,不以先入
为主。非妙入精微者,不能企止。(《丹砂·发明》校点本第一册,第521
页)李时珍的体会对人们的启发很大。从认识原则上说来,就是要克服主观
成见,遇事从实际出发,深致格物之功,才能”妙入精微”,不落常套。
照常理讲,丹砂不可久服。周推官多服丹砂,晚年发背疽,医家“悉归
罪服丹石”,这不是没有道理的。但忽视患者脏腑之禀赋有差异,一概而论,
不能不事与愿违。李时珍着重指出,药物的五味、四气本性是“一定不变”
的,由于患者“五脏有异”,患病的“四时”不同,应当全面考虑灵活运用。
他说:“甘缓、酸收、苦燥、辛散、咸敛、淡渗,五味之本性,一定而不变
者也。其成补或泻,则因五脏、四时而迭相施用者也。温凉寒热,四气之本
性也,其于五脏补、泻、迹迭相施用也。”(校点本第一册,第75 页)不考
虑五脏、四时差异,只凭四气、五味的常理处方治病,违反格物穷理的基本
原则,不免犯主观主义错误。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一再告诫人们,努
力克服主观主义,遇事“不可一律论”,不只对病症不可一律沦,就是每一
种药物本身,根、茎、花、实,单使、兼用、两用、全用,也大有区别,都
应细心格物。他写道:
本草有单使一件者,如羌活之根,木通之茎, 款冬之花,葶苈之实,胡桐之泪,龙
脑之膏是也。有兼用者,远志、小草、蜀漆、常山之类是也。
有全用者,枸杞、柑菊之类是也。有一物两用者, 当归头、尾,麻黄根、节,赤白伏苓,
牛膝春夏用苗、秋冬用根之类是也。羽毛、鳞介、玉石、水火之属,往往皆然,不可一律论也。
——校点本第一册,第46 页
(三)药物变化无穷,物理亦无穷
李时珍指出,同一种药物,人们对它的性质、效用的认识,在不同的历
史时期,还有很大的不同。古今药物变化无穷,格物亦无穷,时代愈变迁,
愈加显示格物穷理的重要性。《忍冬·发明》写道:“(忍冬)昔人称其治
风、除胀、解痢、逐尸为要药,而后世不复知用;后世称其消肿、散毒、治
疮为要药,而昔人并未言及,乃知古今之理,万变不同,未可一辄论也。”
(校点本第二册,第1235 页)昔人从当时医疗实践中格物穷理而得到的结
论,在当时十分重要;后来医药卫生条件发展了,新的药物和医疗方法代替
了旧的药物和医疗方法,故过去的结论虽未必错,也可能不再重要,久之“不
复知用”。后人在新的条件下,格物穷理,发展、丰富了古人的认识,所以
出现了许多新的药物,或认识同一药物新的效用,这些方面古人“并未言及”。
这两种情况都是大量存在的。李时珍发出“古今之理,万变不同,未可一辄
论”的忠告,是他长期医药实践格物穷理而得出的千古名言。它符合唯物主
义认识论原则,渗透着深刻的辩证法思想。
李时珍从归经入脏之别,来规定药物的特性,这是他对本草学的重要发
展。但他又叮咛人们对于药物入脏性别,也“不可一概论之”,要依其炮制
方法、所用佐使而定。他以常山、蜀漆为例,反复申述道:
常山、蜀漆,生用上行必吐,酒蒸炒熟用则气稍缓,少用则不致吐也。得甘草则吐,得大
黄则利,
得乌梅、鲮鲤甲则入肝,得小麦、竹叶则入心,得秫米、麻黄则入肺,得龙骨、附子则入
肾,得草果、摈榔则入脾。
——《常山·蜀漆·发明》校点本第二册,第1151 页
他的这些结论,都是从前人及本人长期实践经验中,深入格物,求其妙理,
总结归纳出来的。是他克服了形而上学的一得之见而取得的认识成果,反映
了他那个时代医药知识发展的新水平。
李时珍指出,有时同一药物,疗效有差异,究其原因,并非生用熟用不
同而引起,也不是炮制方法、佐使有异而引起,实由于药物的根、茎、花、
实、苗、皮、骨、肉、部位不同而效果椇异。麻黄的同药异效情况,值得
深思。“麻黄,发汗之气,驶不能御;而根节止汗,效如影响。物理之妙,
不可测度如此。”(《麻黄·根节·发明》校点本第二册,第1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