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翁诊视,药不能入,自午至子。不获己,打击一齿,浓煎藜芦汤灌之。少顷,噫气一声,
遂吐痰而苏。调理而
安。“药弗瞑眩,厥疾弗廖”,诚然。
——《藜芦·发明》校点本第二册,第1156 页
月池翁的大胆实践精神,跃然纸上。继承父业的李时珍,何等神往。
他身体力行,终于在医学、药物学上都作出光辉的贡献。这正是李氏医
药世家一脉相承的实践精神。李时珍将他父亲的实践经验,转化为自己
的经验,最典型的事例是关于人参的研究。他父亲曾经写过《人参传》
(可惜此书亦亡),可称研究人参的专家。《人参传》和他父亲的另一
专著《蕲艾传》,都对李时珍起过巨大的教育鼓舞作用。他父亲的科学
精神,为他研究药物学做出了榜样。李时珍把《人参传》的部分内容凝
炼在《本草纲目》中。《人参·发明》写道:
言闻曰:人参生用气凉,熟用气温。味甘补阳,微苦补阴。气主生物,本乎天,味主成物,
本乎地。气味生成,阴阳之造化也。凉者,高秋清肃之气,天之阴也,其性降;温者,阳春生
发之气,其性升。甘者,湿土化成之味,地之阳也,其性浮;微苦者,火土相生之味,地之阴
也,其性沉。人参气味俱薄,气之薄者,生降熟升;味之薄者,生升熟降。如土虚火旺之病,
则宜生参;凉薄之气,以泻火而补土,是纯用其气也。脾虚肺怯之病,则宜熟参;甘温之味,
以补土而生金,是纯用其味。
——校点本第二册,第702 页
关于人参气味的分析,一体二用的揭示,语言精练,逻辑谨严,说
理透彻,渗透着浓郁的朴素唯物主义、辩证法思想,既生动,又深刻。
《本草纲目》不止对人参的气味有深刻论述,在临证上,哪种情况当用,
哪种情况下不当用,更论列周详。《人参·正误》中是这样剖析的:
言闻曰:夫人参能补元阳,生阴血,而泻阴火。
夫火与元气不两立,元气盛则邪火退。凡面白、面黄、面青黧悴者,皆脾肺肾气
不足,可用也;面赤、面黑者,气壮神强,不可用也。脉之浮而芤濡虚大迟缓无力,沉而迟涩
弱细结代无力者, 皆虚而不足,可用也;若弦长紧实滑数有力者,皆火郁内实,不可用也。
——校点本第二册,第703 页
正如李时珍说的,“如此详审,则人参之可用、不可用,思过半矣。”
(同上)其所以如此详审,绝不是凭空得来,而是长期实践经验的概括
总结。
月池翁花了很大精力,写成《蕲艾传》。总结了研究、应用蕲艾而取得
的宝贵经验。蕲艾是李时珍家乡的一种特产,用它治病,比别的艾疗效更显
著。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记载了他父亲的贡献。《本草纲目》一书,可
说是汇集了李时珍一家四代人的医药实践经验,是他家四代人心血的结晶。
(四)灵活运用古方,发展方药
李时珍在医药实践中,十分重视历史上著名医药学家所积累的经验。他
沿着前人已经开辟的道路,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灵活运用,作出新的发展,
体现推陈出新、后来居上的精神。随着社会物质生活、医药卫生条件的日益
改善,医药知识更加丰富,应当在灵活运用原有经验基础上用新的知识,充
实祖国医药学宝库。李时珍是这样认识的,并努力这样去做。
李时珍治疗一位劳动者的中满腹胀,曾灵活运用著名道人张三丰传下的
伐木丸,取得很好疗效。《绿矾·发明》记道:
按张三丰《仙传方》载伐木丸云:此方乃上清金蓬头祖师所传。治脾土衰弱,肝木气盛,
木来克土, 病心腹中满,或黄肿如土色,服此方能助土益元。
时珍尝以此方加平胃散,治一贱役中满腹胀, 果有效验。
——校点本第一册,第678 页
李时珍参照代木丸的处方,同时加入平胃散,将二方结合,“果有
效验”。利用代木丸,是因为心腹中满这一病症基本相似;加入平胃散,
是因为患者的体质、患病季节有异。借助于前人的实践经验,创造新的
经验以启发后来者,人类的认识正是这样一代一代不断发展前进的。李
时珍运用伐木丸取得了预期的效果,就进一步追根寻源,探究伐木丸的
来历。他认为:“其源则自张仲景用矾石硝石治女痨黄胆方中变化而来。”
(同上)结合实践,勇于探索,这种精神难能可贵。
参考古方进行大胆实验的精神,在黑豆解毒问题上也有突出表现。《黑
大豆·发明》中,李时珍谈了自己进行试验的经过。“按《养老书》云:李
守愚每晨水吞黑豆二十七枚,谓之五脏谷,到老不衰。又按古方称大豆
解百毒药。予每试之大不然,又加甘草,其验乃奇。如此之事,不可不知。
(校点本第三册,第1501 页)《养老书》和古方都说黑豆能消胀、解毒,李
时珍却“每试之大不然”,是不是就此作结论,推翻古方呢?他没有罢休,
坚持继续试验,结果用新的实践经验,充实了古方,“加甘草,其验乃奇”。
实际上这一经验不只是发展、充实了古方,还启发人们去思考一个新问题,
即甘草在医方中的效用。它在药方中,并不是可有可无的,加甘草和不加甘
草,疗效显然有别。它引人深思,在有些方剂中,甘草的作用似乎与化学变
化过程中接触剂的效用相似。一般说,在医药实践中,结果可能是多方面的,
或者达到预期的效果,或者推翻原有的设想,或者修订原有的结论,甚至发
现耐人寻味的新问题。李时珍用他的实际行动向人们证实:科学实验同生产
实践一样,是推动人们的认识不断前进的巨大力量。
李时珍应用古方进行医疗实验,并不是将古方原封不动地生搬硬套,而
是有新的发展。利用伐木丸时加了平胃散,试验黑豆的疗效时加了甘草。李
时珍由此得出一种方法论上的结论,叫做“加减法”。即以古方为基础,或
者加入新的成分,或者减去某些成分,进行创造性地试验。《本草纲目》的
《磁石·发明》项下,李时珍写下了他在使用羌活胜风汤时运用“加减法”
的事例:
慈石法水,色黑而入肾,故治肾家诸病而通耳明目。一士子频病目,渐觉昏暗生翳。时珍
用东垣羌活胜风汤加减法与服,而以慈朱丸佐之,两目遂如故。盖慈石入肾,镇养真精,使神
水不外溢,朱砂入心,镇养心血,使邪火不上侵;而佐以神曲, 消化滞气,生熟并用,温养脾
胃生发之气,乃道家黄婆媒合婴姹之理。制方者宜窥造化之奥乎?
——校点本第一册,第584—585 页
这是一则完整的医案,对患者症状,古方的参考,加减法的运用,每种
药物的疗效所在,以及处方原理的探讨,都作了明确的叙述。这一医案
也就是李时珍在进行一次成功的实验之后,从认识论上所作的深刻总
结,具有高度的科学性和充分的说服力。
李时珍通过自己的医疗实践,经常修正古人的认识,使人们对某些古方、
药物的认识更臻完善。例如石南叶,在古方中本是要药,因甄权在其《药性
论》中断定食它“令人阴萎”,于是就无人敢用了。李时珍用自己研究的结
果予以澄清。指出阴萎病状绝不是由石南叶的药性造成的:
(石南叶)古方为治风痹肾弱要药,今人绝不知用,识者亦少。盖甄氏《药性论》有令人
阴萎之说也。殊不知服此药者,能令肾强,嗜欲之人,借此放纵, 以致萎弱。归咎于药,良可
慨也。
——《石南叶·发明》校点本第三册,第2120 页
对蕨的性质的认识,也存在类似情况。蕨是一种常见的植物,荒年人们可用
它度日。著名医药家陈藏器则认为,此物“多食消阳气。故令人睡、弱人脚”。
还引用史实说,“夷齐食蕨而夭。”从而断定它“固非良物”。李时珍认为:
“陈公之言,可谓迂哉。”他说:“蕨之无益,为其性冷而滑,能利水道,
泄阳气。降而不升,耗人真元也。”(《蕨·发明》校点本第三册,第1669
页)夷齐的夭亡,是因遭亡国之忧,饥饿而死。不应归咎于蕨。
以上事例说明,李时珍对于任何药物的性能,都通过实验进行深入考察,
如实反映;不单凭表面现象,将未经实践检验的说法,用来说明药物的性能。
李时珍大胆地修正前人的错误或片面论断,绝不是出自狂妄、武断,而
是立足于亲身反复实验,取得真知的见的基础之上,故有着雄辩的说服力。
五、坚持知行结合
李时珍特别注重知行结合。在中国哲学史上,提倡知行结合,反对脱离
实际的性理空谈,有着优良传统。李时珍在科学实践中,继承发扬这一优良
传统,为发展祖国医药学做出了独到贡献。《本草纲目》的撰写过程,是知
行结合的光辉典范。李时珍在辨证论治、研究医药等方面,处处体现知行结
合精神。中医学中讲知行结合,就是要求以医学、药学理论为指导,发挥人
为主观能动性,通过药物的不同配伍,特定的炮制手段,改变方剂、药物的
性味及疗效,以适应辨证论治的要求。知行统一是李时珍精通医理、药理,
取得成功的关键。
(一)理论指导实践,妙手起沉疴
历代著名医学家都是知行结合的典范。他们把论医同论药结合起来,用
理论指导实践,治疗各种疾病,在我国医药学史上树立了知行统一的光辉榜
样。张仲景、陶弘景、孙思邈等大医学家,都是结合医疗实践,探讨病理、
药理,把实践经验上升到理论;同时,又将自己研究的医理、药理,用于指
导临证治疗,让理论回到实践中去接受检验。因此,他们都是医学家兼药物
学家。他们总结自己的实践经验,写出著名的医学著作,同时也写了本草著
作、方药著作。李时珍步前贤的后尘,掌握精湛医术,阅读诸家本草,既精
医,又通药,强调医药结合的重要性。他写《本草纲目》,特别注重知行统
一,体用结合,每味药物后面列上“附方”,表明该药的实际应用。在“发
明”一栏,除详述该药的治病原理,还特别引述名家医案。用“附方”和“医
案”来印证药性、药理。将医与药紧密联系起来,启发人们认识药物,掌握
理论,指导实践。
《本草纲目》第一、二卷称为“序例”,主要强调研究本草科学知识要
结合实际应用。其中《十剂》、《标本阴阳》、《四时用药例》、《五腑六
脏用药气味补泻》、《脏腑虚实标本用药式》、《引经报使》、《李东垣随
证用药凡例》、《陈藏器诸虚用药凡例》等,都论述医和药是如何结合的。
第三卷、第四卷题名《主治》,专门研究“百病主治药”,将方药同疾病紧
密联系起来,以病证为纲,以方药为目。病证之下,按辨证的需要,列出主
治药物;方药之下,注明功效适应证、用法、剂量,对临床辨证处方具有重
要参考指导作用。李时珍注重提高本草学的科学性,同时注意阐述其临证实
用价值,这是他从事药学科学研究的指导思想。在继承和发扬知行结合哲学
传统的基础上,将医药理论同辨证处方的实际应用结合起来,这是《本草纲
目》的一个重要特点。
李时珍将总结历代著名医家的多种用药凡例、用药式,放在首要地位,
目的不是为了用这些既成凡例、药式束缚人们的思想,让人们不假思索,照
别人的凡例、药式遣方施药;相反,正是要求人们更好地领会、掌握辨证用
药的基本规律,临诊可以灵活运用;遵守客观规律,更利于发挥主观能动性。
实际上,各种用药凡例、用药式,是祖国医学长期发展所积累的有效经验,
可说是历代医家集体智慧的结晶。它是长期医疗实践中知行统一的范例,具
有普遍有效性;然而医家灵活运用凡例、药式的过程,依然是一个理沦和实
践相结合,知和行相统一的过程。例如药性的升降沉浮,固然有普遍的规律。
在《升降沉浮》中,李时珍写道:“味薄者升,甘平、辛平、干微温、微苦
平之药是也。气薄者降:甘寒、甘凉、甘淡寒凉、酸温、酸平、咸平之药是
也。气厚者浮:甘热、辛热之药是也。味厚者沉:苦寒、咸寒之药是也。”
掌握这些关于药性沉浮升降的基本准则当然很重要,但仅仅一般地了解它是
很不够的,更重要的是在于结合实际灵活运用。李时珍说:
酸、咸无升,甘、辛无降,寒无浮、热无沉, 其性然也。而升者引之以咸寒,则沉而直
达下焦;
沉者引之以酒,则浮而上至巅顶。此非窥天地之奥而达造化之权者,不能至此。一物之中,
有根升梢降,生升熟降,是升降在物亦在人也。
——校点本第一册,第73 页
“升降在物亦在人”,这是李时珍认识论中的一个光辉命题,它肯
定人们可以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利用客观规律,去改变药物的性能。
如此乃能成为一个“窥天地之奥而达造化之权”的高明医家。
辨证论治的结论,最后见于处方。正确的处方,是理论与实践结合、知
与行统一的产物。处方的一般原则,《内经》已有论述:“气有多少,形有
盛衰,治有缓急,方有大小。”(《至真要大论》)方分七类,有大方、小
方、缓方、急方、奇方、偶方、复方。还规定“近者奇之,远者偶之”;“汗
者不以奇,下者不以偶”;“奇之不去则偶之,是谓重方;偶之不去,则反
佐以取之,所谓寒热温凉,反从其病也。”(同上)这里提出的奇之、偶之、
反治、从治、反佐,都是一些基本原则,如何具体处方,还得靠各人的临证
经验,所以李时珍在《七方》中指出:
逆者正治,从者反治。反佐,即从治也,谓热在下而上有寒邪拒格,则寒药中入热药为佐,
下膈之后,热气既散,寒性随发也;寒在下而上有浮火拒格,则热药中入寒药为佐,下膈之后,
寒气既下,
热性随发也。此寒因热用,热因寒用之妙也。
——校点本第一册,第58 页
李时珍强调,在实践中要“神而明之,机而行之”。“神而明之”,就
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