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是李时珍借用五行概念概括植物性药物的特性。至于动物性药物,
他同样利用五行、八卦概念去揭示其性味、主治的特点。
羚羊角人肝经甚效。按一般说法,羊属火,为何有此特效?原来羚羊属
木而不属火。李时珍在《羚羊·发明》中写道:
羊,火畜也,而羚羊则属木,故其角人厥阴肝经甚捷,同气相求也。肝主木,开窍于目,
其发病也,目暗障翳,而羚羊角能平之。肝主风,在合为筋,其发病也,大人中风抽搐,
而羚羊角能舒
——校点本第四册,第2843 页
关于鸡肉在药物学上的功效,诸家本草用五行概念进行解释,颇有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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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今有风病之人食之,无不发作。”这是肯定《周易·说卦》”巽为鸡”
的说法。八卦巽又为风,故食鸡肉易动风。朱震亨不同意这种说法,他认为
“鸡属土,而有金木火,又属巽,能动肝火。寇言动风者,司俗所移也。”
李时珍同意寇说而批评朱说。尽管同意鸡属巽,为风木之说,用以解释食鸡
肉易“生热动风”,毕竟欠科学根据。这说明传统哲学中八卦学说,有些卦
象,实在莫名其妙,如《周易·说卦》所谓“乾为马,坤为牛,震为龙,巽
为鸡,坎为豕,离为雉,良为狗,兑为羊”之类。何以作如此规定,是无法
论证的。根据这种规定,容易束缚科学家的头脑,妨碍科学的发展。李时珍
虽欲有所修正,但并不能摆脱这种束缚。《乌骨鸡·发明)中李时珍用五行、
八卦思想分析,乌骨鸡的药用价值,写道:”鸡属木,而骨反乌者,巽变坎
也。受水木之精气,故肝、肾血分之病宜之。男用雌,女用雄。(校点本第
四册,第2590 页)乌骨鸡能治肝肾血分之病,其科学根据来自历代医家的临
证经验。为使这种有效的验方带上理论色彩,就提出“巽变坎”、“受水木
之气”的说法。其所以用八卦、五行概念,目的只在便于”比类取象”。古
代科学家未掌握别的科学方法,只好借用传统哲学中某些般范畴来概括复杂
的自然现象,不可避免产生局限性。
平时珍将五行、八卦看作一种进行类比的逻辑符号,用以概括共性,引
起触类旁通的作用。对丹砂的分析就是如此。他写道:
丹砂,生于炎方,禀离火之气而成。体阳而性阴,故外显丹色而内含真汞。其气不热而寒,
离中有阴也。其味不苦而甘,火中有土也。是以同远志、龙骨之类则养气,同当归、丹参之类
则养心血。可以明目,可以安胎,可以解毒,可以发汗,随佐使而见功,无所在而不可
——《丹砂。发明》校点本第一册,第520 页
用“离中有阴”、“火中有土”概括丹砂的气味特征,进而说明它“随佐使
而见功”的基本特性,实际上是表明它有调和阴阳的功效。如此表述,显然
不落常套而别有情趣。
五行说成为李时珍袭用的一种比类取象的思想工具,在总结某些医、药
实践经验上,产生一定良好的效果。但用五行进行比类,纯属直观取象方法,
难于概括复杂的自然现象,揭示事物的本质。五行生克模式,用来概括药物、
病变之中复杂的、多变的联系,很难避免简单、粗放、肤浅的弊病。
运用阴阳、五行、八卦思想总结中医、中药学中的经验。已有几千年历
史,在一定程度上它是有效的、科学的。今天要研究发展祖国的医药学,应
当采取更科学的理论和方法,但我们又不能割断历史,那将导致对待民族文
化的虚无主义态度。正确的方法只能是批判地继承,取其精华而弃其糟粕。
四、论医论药强调天人统一
人的生命,同自然界的变化息息相关。不管论医、论药,都需要考虑自
然界的客观条件及其变化。在中国传统哲学上就是研究天人关系问题。“天”,
指自然界及其一切变化;“人”。指人类对大自然的适应和改造。天人关系
问题,是我国传统哲学中的一个基本问题。李时珍坚持了唯物主义的天人统
一思想。荀子“制天命而用之”的思想,刘禹锡“天与人交相胜,还相用”
的思想,在《本草纲目)里都得到了具体的运用和发展。
李时珍考虑天人关系时,着重研究的是人们的一切医药实践活动,要严
格遵守季节和地理条件的限制。医药学者诊病、论治、处方、制药,时时都
要考虑天文、地理的影响。从时间上考虑,不同的季节,易患不同的疾病;
同一病症,在不同季节,处方用药要依天时变化而有所不同;药物的栽培、
收藏、炮制都应遵循严格的季节要求。从地理条件考虑。不同的地域,生长
不同的药物;地域水土不同,对人体的生理特点和治病用药都有所影响。
一个医药学家,坚持唯物论,就是要遵循客观自然法则,遇事要以时间、
地点、条件的变化为转移。李时珍在科学研究中严格地遵循了这一原则。
(一)治病论药必顺天时
天时或岁气,是客观的存在,有它变化的客观规律。李时珍强调,论药、
治病,必须首先考虑天时条件。他说:同样一种药物,”生产有南北。节气有
早迟,根苗异收采,制造异法度。”(校点本第一册,第47 页)”南北”指
地域差别,“早迟”指节气差别。同一药物,采根、采苗,季节要求下一样,
炮制方法也不一样。不同的季节,对药物的栽培炮制影响很大。李时珍以最
常见的霜、露为例,二者同是自然界水蒸气的变化,时间有早晚,特性则大
异。”阴盛则露为霜。霜能杀物,而露能滋物”。一杀一养,”性随时异也”。
同是霜。时机不同,亦有利、有弊,“当降而不降,当杀物而不杀物”。或
“不当降而降,不当杀物而杀物”,对人类的生命和身体健康都会造成危害。
(校,点本第一册,第393 页)
农作物同天时的关系至为密切。顺应天时耕种,则产量高,粮食籽粒饱
满,富有营养:违反天时耕种,不但减产。而且质性不良。李时珍引用《齐
民要术)的论断说:”粟之成熟有早晚,苗杆有高下,收实有息耗,质性有
强弱,气味有美恶。”(校点本第三册,第1482 页)
李时珍根据这一普通原理,论定同是稻米,因其生长于不同节气,不同
地域,其性味亦异,有的可人药,有的不可入药。《粳米·发明》写道:
粳稻六七月收者为早粳,止可充食;八九月收者为迟粳,十月收者为晚粳。北方气寒,粳
性多凉。
八九月收者,即可入药。南方气热,粳性多温,惟十月晚稻气凉,乃可入药。迟粳、晚粳
得金气多。故色白者入肺而解热也;早粳得木气多。故赤者益脾而白者益胃。若滇岭之粳则性热,
惟彼土宜之耳。
——校点本第三册,第1467 页
这是从药物学立场,看待不同季节、不同地域的稻米,对人体营养卫生的差
异,以及在药物上的不同价值。李时珍本着这一天人统一原则,看待一切药
物的栽培、收采与炮制。
人参有坚实、虚软之分,究其原因,乃由于采取异时使然。李时珍说:”
人参,亦可收子,于十月下种,加种菜法。秋冬采者坚实,春夏采者虚软。
非地产有虚实也。”(《人参·集解》校点本第二册,第701 页)
根据《内经》”必先岁气,勿伐天和”的原则,提出“顺时气而养天和”
的主张。人们与不同的季节流行病作斗争,应坚持两条基本原则:一是在一
般情况下,顺天时用药,即升降浮沉则顺之:二是在特殊情况下,逆天时用
药,即寒热温凉则逆之。一顺一逆,似相反,而实相成,都是从治本出发,
贯彻“先岁气、养天和”的原则。《本草纲目》中,有不少“顺天时”用药
或”逆天时”用药的医案。例如治疗湿热痢疾,用雄黄、荆芥等辛热之品,
以顺夏浮之气;但也有用黄芩、黄连、柏叶等清热之药以止痢。这是逆天时
用药了。(《百病主治药,痢》校点本第一册,第175 页)如治中暑,固然
用香蕾、桂心、雄黄等辛温之品,以顺夏浮之气;但也用黄连、滑石等清暑
之药,是逆天时用药了。李时珍批判某些庸医不知顺逆天时的诀窍,误投药
饵以害事。他申述《素问·移精变气论》的观点指出:”暮世治病,不本四
时,不知日月。不审从逆,病形已成,以为可救,故病未已,新病复起。”
(《神农本经名例》校点本第一册,第50 页)“本四时”,”先岁气”。紧
密地结合时令来观察疾病的变化和决定用药的原则,这是医家治病所必须遵
循的。李时珍严格遵守这一原则,实质上就是在医药学中,以唯物主义态度
看待天人关系。
(二)病因地而异,药随地而变
对人类生理卫生的影响,除四时气候变化这一重要因素外,地理环境也
十分重要。空间是人类活动的舞台,生产活动、起居饮食无不受其限制。地
域不同,流行的病症大不相同,生产的药物品类大异,气味悬殊。李时珍十
分重视地理对人类生活的影响,提出“随地所宜”原则,作为处方投药的宗
旨。《本草纲目》中论病论药都紧紧扣住这一点。《方民》中写道:
人禀性于乾坤,囿形于一气。横目二足,虽则皆同,而风土气习。自然不一。水食者
腥,荤食者膻。膏梁藜苋,肠胃天渊;菒褐罗纨,肌肤玉白。居养所移,其不能齐者,亦自然
之势也。故五方九州,水土各异,其民生长,气息亦殊。
——校点本第四册,第2968 页
“风土气习,自然不一”,是讲地理条件有差异;”膏梁藜苋”。腥膻之异
是讲人们的”居养”受地理环境的限制,人们的“气息”既殊,则寿夭疾苦
随之而异,说明自然环境对人的制约作用。”囿形于一气”,是论世界的物
质统一性:“气息各殊”,是论事物的特殊性。李时珍广采关于“方民”问
题的论述,“以备医诊”(同上),目的十分清楚。
李时珍从”五方九州,水土各异”的客观规律出发,考察了不同地域人
民的不同气质、不同病症以及不同治疗方法。
首先他推崇《素问·异法方宜论》中的有关论述:“东方之域,鱼盐之
地,滨海傍水:其民食鱼而嗜咸,,故其民皆黑色疏理;其病多为痈疡,
其治宜砭石。西方者:,其民陵居而多风,水土刚强:其民不衣而褐荐,
其民华食而肥脂;其病生于内,其治宜毒药。北方者:其地高陵居,
风寒冰冽;其民乐野处而乳食:其病脏寒生满,其治宜灸。南方者:
其地下,水土弱,雾露所聚也;其民嗜酸而食附,故其民皆致理而赤色;其
病多挛痹,其治宜微针。中央者:其地平以湿;其民食杂而不劳;故其
病多痿蹩寒热,其治宜导引按。”(《方民》校点本第四册,第2968—2969
页)李时珍认为上述分析,是从地理条件差异出发而得出的一般原则,具有
普遍意义,值得医家认真思考,严格遵循。
为了充实上述观点,李时珍从《河图括地象》一书中,引用了佐证材料:
“九州殊题,水泉多异;风声气习,刚柔不同。胃州:其音角羽,其泉咸以
酸,其气舒迟,其人声缓。荆扬:其音角徵,其泉酸以苦,其气慓轻,其人
声急。梁州:其音商徵,其泉苦以辛,其气刚勇,其人声塞。徐州:其
声角宫,其泉酸以甘,其气悍劲,其人声雄。”(校点本第四册,第2969
页)这里反映了古代的一种地理决定论思想,由不同地域水泉之差异,决定
当地人民“风声气习”。这种观点并不完全符合科学道理,但却坚持了朴素
唯物主义立场,力图用统一的客观因素来说明人的生理特征。《吕氏春秋》
企图仅仅用水的不同,说明同一水域之人的病理特征。”轻水所,多秃与瘿
人。重水所,多旭与壁人。甘水所,多好与美人。辛水所,多疽与痤人。苦
水所,多与伛人”。这可以称为水域决定论。亦应列人古代朴素唯物主义
的一种类型。值得重视的是李时珍引用《宋太史集》中资料,论述了”五行”
决定论。认为由于生活环境不同,所受”五行之气”有偏胜,因而形成人民
在生理上的不同特征。“山林之民毛而瘦,得木气多也。川泽之民黑而津,
得水气多也。丘陵之民困而长。得火气多也。坟衍之民皙而方,得金气多也。
原隰之民丰而痹,得士气多也。”(校点本第四册,第2969 页)这种观点,
从人与自然环境统一的角度考虑,所反映的特征,似乎有较大的合理性。对
此,李时珍作了进一步申述,他说:“人乃地产,资禀与山川之气相为流通;
而美恶寿夭,亦相关涉。《淮南子》云:土地各以类生人。是故山气多
男,泽气多女,水气多暗,风气多聋,林气多癃,木气多伛,岸下气多,
石气多力,险阻气多瘿,暑气多夭,寒气多寿,谷气多痹,丘气多狂。
皆应其类也。”(《井泉水·发明》校点本第一册,第399 页)以上这些说
法,未必尽合科学,只反映了古代医家或学者们对地方常见病、多发病力图
作出朴素唯物主义解释。在科学不够发达的古代,这种解释对于引起人们严
格注意生理特征、地域病变同其所处自然环境之间的客观联系,无疑有着启
发作用。李时珍并非毫无批判地接受这些说法,只是将这类观点集中引述,
以备医家独立思考。他所肯定的只有一点:凡人“资禀与山川之气相为流通”。
人的寿夭,与山川之气也存在某种联系。这种天人统一的哲学思想,有不可
忽视的科学价值。
李时珍十分肯定水性同人的寿夭、药物的性味有密切关系。《井泉水·集
解)引述麻知几《水解),以论证这一观点。写道:“天下之水,用之灭人
则同,濡槁则同;至于性从地变,质与物迁,未尝同也。故蜀江濯锦则鲜,
济源烹楮则晶。南阳之潭渐于菊,其人多寿;辽东之涧通于参,其人多发。
晋之山产矾石,泉可愈疽:戎之麓伏硫黄,汤可浴厉。”(校点本第一册,
第398 页)
麻知几肯定水性同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