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研究化学的青年学者依泰诺(鲍林在1946年秋季指派他研究这个问题)却找不出正常人的血红蛋白与镰状细胞贫血症患者的血红蛋白在结构上的重要区别,它们有相同的细胞重量,给出相同的酸基滴定曲线。由于镰状细胞血的供源很难找到,因此他的研究进度就更缓慢了。所有的镰状细胞贫血症患者均为非洲裔美国人,他们大多住在美国南部,在加州难得有几个病例。开始时鲍林和依泰诺尝试与洛杉矶黑人社区的医生达成协议,取得少量的血样;后来有一阵他们劝诱病人直接来加州理工学院供血,付给他们少量酬金。最后鲍林在路易斯安那的图莱恩大学找到一个医生,他可获得大量的这类血液并能满足鲍林的全部研究所需。
一旦拥有充裕的血源,鲍林就让依泰诺观察不同的化学药品对镰状细胞血红蛋白的影响。依泰诺的研究证实,氧气在发生镰状形变的过程中发挥著作用,在一定幅度内减少含氧量会加速红细胞的镰状化。在这一发现的基础上,他们提出了一种快速诊断镰状细胞病的测试法,鲍林和依泰诺还联合写出了第一篇有关这个课题的论文。依泰诺还证实,血液中加入一氧化碳后(一氧化碳会与血红蛋白不可逆转地结合在一起,从而阻止氧气的进入),能够防止红细胞出现镰状弯曲。根据鲍林的推测,所在的变异似乎都局限在血红蛋白分子里。
这个结果说明了为什么正常的血红蛋白和镰状细胞血红蛋白看起来那么相像。原来能够探测到的两者之间的区别只是分子所带电荷的微小差别。依泰诺把血红蛋白分子分割开来,发现这种差别局限在分子的蛋白质部分,即珠蛋白部分,而不发生在含铁的血质部分。对一个很大的分子来说,这只是一个微小的变化。需要利用极为敏感的探索工具才能进行深入的研究。
为了加快研究的进程,鲍林在1947年秋季吸收了另一个博士后研究者加入该项目,他的名字叫辛格。辛格在大分子的物化研究方面比依泰诺更有经验,他还懂得怎样使用一种叫做泰氏仪的新型仪器。这种仪器是战前由瑞典化学家泰赛列斯发明的,它利用分子的电学性质把蛋白质从混合体中分离出来。人们知道,每个蛋白质分子的表面都携带着一组确定的电荷。泰赛列斯据此发明了一种仪器,蛋白质溶液放置在仪器的玻璃试管的中部,试管置于电场之中,一头为正极,另一头为负极。根据各种不同的因素,特别是按照蛋白质分子表面携带的不同的电荷组合,溶液中的蛋白质分子将以不同的方式和速度,被吸引到正极或负极上去。这是一种精巧、轻柔而又精确性很高的分高蛋白质混合液的方法,在分离过程中蛋白质分子不会受到任何损害。在大战期间泰氏仪还很少,而且在市场上买不到,鲍林请斯托特范特为加州理工学院专门制作了一台。
当鲍林在英国访问的时候,理工学院的泰氏仪已经安装就绪并可实际使用了。辛格和依泰诺试着利用它来分离镰状细胞和正常的血红蛋白,最后终于发现了两者之间的区别。镰状细胞血红蛋白分子比正常分子以更快的速度趋向电场的负极,看起来在正常的pH值下,镰状细胞分子带有3个额外的单位正电荷。这个结果明确显示了一个事实:镰状细胞贫血症患者血液中的血红蛋白分子与正常人血液中的同类分子有着重要的区别。鲍林原先的推测是正确的。
这个结果令人十分惊讶:仅一种分子所带的电荷发生细微变化,就可使健康人患上致命的疾病。在为这项研究所写的第一篇重要论文中,鲍林把这种奇异的特性醒目地写进了论文的标题:“镰状细胞贫血症,一种分子型疾病”,这篇论文于1949年秋季正式发表。尽管在此之前已有人用比较宽泛的语言从分子层面上论述过疾病的病因,但像鲍林研究组这样具体展示疾病的分子变异基础的,还是第一次。此后,辛格和依泰诺继续深入进行这一项研究。处于镰状细胞贫血症中间阶段的患者称为有“镰状细胞贫血性状”,比重症病人的症状要轻。依泰诺和辛格通过实验证实,这类病人的血液中含有正常血红蛋白和镰状细胞血红蛋白的混合体。对正常人、镰状细胞贫血性状患者和镰状细胞贫血症患者的家族关系进行分析的结果显示,这种病是按照孟德尔①式遗传的。遗传疾病的镰状细胞基因由两条等位基因组成,即有两个变异体,分别来自父母亲。镰状细胞贫血性状患者携带一条带病的等位基因。即一个变异体;而重症病人携带两条带病的等位基因。
①孟德尔(Gregor Mendel,1822—1884),奥地利遗传学家,孟德尔学派创始人,原为天主教神父,发现遗传基因原理(1865),总结出分离定律和独立分配定律,奠定了遗传学的数学基础。
这样,鲍林研究组确定了疾病的根源在于某类特定分子的变异,并把这种变异与基因学说紧密联系了起来。他们的研究成果成为医学和分子生物学发展史上的里程碑。这一成果证实了鲍林的看法:弄清楚蛋白质分子所在的那个未知的黑暗区域的情况是十分重要的,这就吸引了整整一代医学科研人员从分子层面上来进行疾病的研究。这一成果有力地支持了鲍林关于医药研究必须建立在现代化学方法基础上的观点,展示了对遗传性疾病新的研究前景。他们的研究成果还开创了异常血红蛋白研究工作的新时期,这类研究此后延续了多年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最后,他们的成果又一次提高了鲍林的地位,特别是他在医学界的地位。
15 野蛮人的攻击(一)
梦想家
鲍林从英国回来后,在继续投身于科学的同时,又恢复了对政治的关注。1948年夏,举国上下正在为历史上最为喧闹和最出人意料的一次总统选举作准备。像许多支持罗斯福新政的民主党人一样,鲍林准备退出该党。他认为杜鲁门转向右翼,出卖了罗斯福的理想。
鲍林支持的候选人是罗斯福时期的农业部长,1940年到1943年期间的副总统华莱士。华莱士来自中西部,生性孤傲,有才学,还是一个富有的农业杂志出版商和杂交玉米的培育者。华莱士是最坚定的新政支持者,坚决支持与苏联和解。在美国战后反共调子越唱越高的时候,许多政界人士和报纸把他划入极端理想主义者一类——“战后时期的梦想家”,这是一个官员用来形容当时政府中自由派人士的一个称呼。
杜鲁门上台后,华莱士任商业部长。杜鲁门认为华莱士是一个优柔寡断的知识分子,与处理政府事务相比,他学习外语的兴趣更高一些。当杜鲁门重新采取反共立场时,曾在日记里愤怒地提到华莱士,称这个“百分之百的和平主义者”在内阁会议上竟然对大家说他“要解散武装力量,向俄国人提供原子弹秘密,寄希望于克里姆林宫政治局那伙冒险主义者”。杜鲁门意欲除掉他。到1946年下半年,他终于等到了机会。华莱士在麦迪逊广场公园作了一次演讲,嘲讽杜鲁门对苏联扩张主义的“强硬”政策。一周以后,杜鲁门要求华莱士辞职。
杜鲁门达到了目的,但同时也分裂了民主党。华莱士宣布作为第三党候选人参加总统选举。他和自己的支持者创建了新的进步党,声称自己是罗斯福的忠实追随者。鲍林最为钟情的政治团体艺术、科学和专业人士独立公民委员会在被指责为一个共产党阵线的组织之后,伤痕累累,这时已改组为美国进步公民组织,并聚集在华莱士的麾下。刚开始时,华莱士的竞选活动十分强劲。他本人是一个十分机敏和雄辩的演说家。1947年那段时间,他关于国际主义的主张以及经过修正的新政纲领迎合了群众的情绪,在选民集会上受到热烈欢迎。在他发表演说的体育场或大会堂里,挤满了自由主义者和反杜鲁门的民主党人,还有少数共产党人。鲍林喜欢华莱士的国际主义和新政意识,以及他处理政治的知识分子方式。于是,他成了“支持华莱士的民主党人”组织的成员,并担任了美国进步公民组织的副主席。他参加游行,捐款支持华莱士竞选,还在洛杉矶的一次大型竞选集会上介绍候选人华莱士。在这次集会上,鲍林和他的女儿琳达与著名演员赫本一起坐在主席台上,备受瞩目。赫本看着男孩子气的琳达,眼睛一亮,奇怪她为什么不从影。
鲍林和华莱士在很多方面十分相像。两人都喜欢独立思考,都是热忱的理想主义者,都不愿意妥协。鲍林认为华莱士更为突出的优点是由于他进行农作物杂交的研究,因而他懂得科学。鲍林说:“我认为他很优秀也很明智;但如同很多科学家一样,作为一个政治家,他尚欠火候。”
这正是症结所在。华莱士对握手拍肩、笼络人心这一套很不在行,他过于孤僻冷峻,因而成不了一个优秀的政治家。他还始终坚定地主张与苏联亲善。如果说在1946年初谈论把原子弹移交给联合国和援助苏联的大规模重建还不无道理的话,那么到1948年中期继续鼓吹这种论调就无异于政治自杀了。
1948年的2、3月份,鲍林尚在英国访问,华莱士的竞选运动就已开始走下坡路。当时,在捷克斯洛伐克发生了一次共产党政变,该国彻底投向了苏联的怀抱,这一事件在美国激起了一股反共的情绪。华莱士不仅没有利用这种情绪,反而声称捷克事件是对一次预谋的右派政变的反应,而美国大使可能卷入了这一阴谋。华莱士急于指责美国并为俄国找借口,由此遭到了共和党人的讥讽和杜鲁门的指责,并在报纸上受到了大举挞伐。进步党变成了向共产党妥协的代名词,党员人数也急剧减少。
选举的那一天,鲍林正在华盛顿州访问,在政府生产原子弹原料的大型设施汉弗德厂附近作有关和平问题和化学研究的报告。尽管当时爱娃出于惧怕共和党人获胜的心理,在选举前的最后一刻将选票给了杜鲁门,并怂恿鲍林采取同样的立场,但是鲍林仍然坚持自己的选择,缺席投了华莱士的票。那天晚上,当鲍林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电台评论员已在预言共和党将肯定获胜。事态发展似乎将再次证明爱娃是正确的。凌晨两点钟,鲍林醒来,走进停在汽车旅馆停车场上的汽车里打开收音机,传出的是杜鲁门宣布获胜的消息。鲍林为此松了一口气,然而华莱士的表现令人沮丧:他得到的支持票少于百分之三,进步党未在任何一个州获胜。与成千上万的进步党人一样,鲍林感到很伤心,“华莱士也许是太诚实了,终究成不了一个成功的政治家。”
1948年的大选标志着新政的终结和美国排斥异己时期的开始。华莱士参加竞选对杜鲁门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他再也不用迎合党内的自由派,从而可以大胆地进一步向右转。他向自己证实,通过整治赤色分子,民主党人可以赢得选举。只要这种手段奏效,他将继续这样做。
政治形势显然发生了变化,但鲍林没有随波逐流。四年之前,他曾被普遍认为是一个典型的新政支持者,一个游移于中间派和左翼之间的自由派民主党人。但四年之后,尽管整个国家已经发生了变化,鲍林的观念依然如故——在1947、1948两年间,他继续公开宣传对原子能技术实施国际控制,反对效忠宣誓,呼吁保障公民自由权和反对反共歇斯底里。现在的形势是,对共产主义的恐惧心理左右了政治走向,根除共党分子变成了全国范围内的陈词滥调,与此唱反调的人则已是寥若晨星。
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对联邦调查局局长胡佛①来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随着人们对国家安全受到威胁的恐惧与日俱增,他的权力和影响力不断扩张,他将美国改造成他理想中的国度的能力也在增长。打着加强国家安全的旗号,胡佛开始搜集公民的材料,不管他们是否是国家公职人员,也不管他们是否真是危险分子。附上索引和交叉索引的厚厚的档案袋装满了一箱又一箱,从议员、律师到码头工人、图书馆员的日常生活细节都成为收集材料的范围。
①胡佛(J。Edgar Hoover,1895—1972),美国联邦调查局局长(1924—1972),建立指纹档案、科学侦察犯罪实验室及联邦调查局国家学院,以反共为目标,对美国公务人员进行“忠诚”调查,招致进步舆论抨击。
联邦调查局的一份卷宗上写着莱纳斯·鲍林的名字。1948年冬季,鲍林离美赴牛津访问几个星期之前,胡佛的得力助手托尔森向他递交了一份告密信。信是由美国化学学会的某个会员写来的,信中说他担心学会的当选主席,即将赴英国访问的鲍林,有亲共倾向。托尔森告诉胡佛:“我查阅了一下档案,结果发现我们从未对鲍林进行过调查,但是鲍林与美国进步公民组织关系密切,并在关于解散众议院非美活动调查委员会的决议上签过名,是这个被共产党渗透的组织的成员……有足够的证据表明他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胡佛之所以未对鲍林进行调查,非不欲也,是不能也。根据效忠宣誓法案,联邦调查局可以进行调查的美国人的范围已经扩充到了成千上万的联邦雇员,包括接受联邦政府资助和与政府签约的教授,但是调查范围仍然是有限制的。大战结束之后,鲍林并未从事任何涉及国家机密的科研项目,也未申请联邦资助。根据9835号行政命令,在私立大学工作的研究人员不属于审查范围。
但是,当鲍林抵达伦敦之后,情况立即起了变化。美国海军研究处助理武官办公室的代表拜访了鲍林。这位年轻的军官告诉鲍林,为了国家利益,美国的科学研究必须与英国并驾齐驱。假如鲍林能够告知海军他对访问过的英国实验室的印象,那将是很有用的。这位军官还说,这不是窃取情报,也不存在辜负对方信任的问题。鲍林所要做的只是告知他对英国科学现状的一般印象而已。作为对他履行政府顾问职能的口报,他们将付给鲍林每天20美元的酬金,鲍林只要在一份合同上签个字。然而,从鲍林签字的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