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云寒无语眺望窗外飞驰而去的树木,苍茫的初秋中一切那么萧瑟,他想到了一身风衣的胡子卿拉了他的手在白山颠指点江山,想到胡子卿那饱含风情的俊目在包厢痴迷的看了他走向那高高的桌子,他看到胡子卿拿了他的照片在他眼前调皮的晃了说:“给钱,卖你。”
那位他崇敬的从未拿他当伶人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三军主帅,就这么在他生命中隐晦下去,他不想去想他,想忘却北大营的枪声和一腔怨愤,但他不能,泪水已经全无,也没有逃生的兴奋。
车忽然停靠在一个小站,二葵子下去买了几个窝头上来说:“先吃点东西,就快出东北地界了。”
忽然一阵嘈乱,一队日本人在伪翻译官的带领下冲进车厢,明晃晃的刺刀对准他们。
魏云寒起身说:“有什么事,我是射日社的班主?”
汉奸上来上下打量了魏云寒说:“呦,小魏老板,幸会幸会。”又转身对日本少尉说了些什么,然后点头哈腰立正躬身不时并脚立正发出啪啪的声响说:“咳,咳依。”
转身谄笑了问魏云寒道:“皇军说,你们的,良心大大的坏了的。是不是携带了毒品走?”
“长官,太君,我们是良民,唱戏的,唱戏的。”检场的老周挡了魏云寒陪了笑脸上前解释。
被日本人一枪托打去一边跌在地上。
“多嘴,打他!”汉奸吩咐。
一堆伪军上来对老周拳打脚踢。
魏云寒忙拦了说:“住手,你们不信,自己搜!”
日本人打开行头箱子,看着一箱子五颜六色漂亮精致的行头,用刺刀随意挑起撕破,哈哈大笑。
“你们,你们这群畜生!”小月仙剧咳着阻拦,却被日本人抡起枪托子砸下。
“师叔!”云寒忙用身体挡去,重重挨了一下。
“你的,班主的干活?”日本少佐诡笑了问。
魏云寒擦把嘴角的血,傲然抬头,应了声:“是!”
“里面的,搜身的干活!”少佐吩咐说。
魏云寒张开手,任那日本兵在他身上搜摸,翻译官凑到少佐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少佐一脸阴笑,然后吩咐说:“那边,好好搜的干活。”
魏云寒被推搡到包厢里,戏班的人收拾着物品。
不久就听了魏云寒喊了声:“你们干什么?”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脱了,皇家赏你脸!弯身,搜鸦片。”
翻译官喊着。
小月仙等人感觉不妙,拼命的冲过去又被一群日本兵用枪拦住。
“云寒,云寒”小月仙喊着。
“小魏老板,你识趣些,要不就搜你一个辛苦些,要不就整个戏班搜身别走了。留在这里为大日本皇军唱戏快活。”
小月仙紧张地说:“我去伺候,我帮了皇军去伺候。”
戏班里鸦雀无声,都吓得不敢说话,就听了包厢里不时传来淫笑声,清脆的拍打声,和阵阵“友希友希”的赞叹。
老周气晕过去,戏班众人又揉又捏,已经管不及在包厢里的魏云寒。
只是小菊女扮男装的在一旁瑟缩,听到屋里那些笑闹声不寒而栗。
几名提了裤子出来的日本兵边系腰带边同外面的日本兵唧唧咕咕笑说着什么换岗,那几名日本兵边解裤子边猴急的进了包厢。
小菊的帽子掉了,露出一头乌发散落,二葵子忙想遮挡,却被一把抓了出来,提小鸡一般扔进了包厢。
“不许动我师妹。”魏云寒的喊叫声。
“不让这丫头伺候皇军,就小魏老板自己来吧?”伪军的声音,然后一阵日语的嘀咕,一阵嘲笑声。
二葵子等人等日本兵走了,火车启动才冲进包厢。魏云寒跪趴在卧铺上一动不动,床上地上一片狼藉。小菊则衣衫不整的仰躺在床上没了气息。
老周端来一盆温水为小寒清洗污浊,边安慰他说:“云寒,想开些,日子还要过下去,忍口气,总有报仇雪恨的那天。”
小月仙却哭了说:“我想卖,也没人要我了。不搭上云寒一个,整个戏班子都走不了,都无法活命。”
第102章 涅磐Ⅰ
戏班来到北平,众人将神色木讷的魏云寒安置在新租来的南城北半截胡同的一座小院里。
隔壁曾经是清末维新志士谭嗣同的故居。
魏云寒自遭逢大难后就目光呆滞,整个人如脱形一般躲在房里不言不语,不吃不喝。
这天,北平降了入冬来的第一场雪,雪花不大,点点星星将街面覆白。
玻璃窗上结满冰花,魏云寒凑到窗边,轻吹一口哈气,那冰花就随了水雾消失得无影无踪。【wWw。Zei8。Com电子书】
一阵嘎吱吱的脚步声踏响积雪,院门外一先一后进来两个人。
前面紧走的人戴着皮毡帽,盖紧耳朵,一身厚重的棉袍,双手插藏在衣袖中,围脖中藏着的鼻子呼出阵阵白气。今年的冬天竟然也是说来就来,一夜间冰雪寒流侵袭北平。
身后跟的是师叔小月仙,紧步跟在后面解释:“师哥,小毛子怕是疯了,他谁都不见,整个人见到谁都害怕,不吃不喝几天了。”
魏振飞老班主从龙城回到北平就四处托人去东北打探云寒和射日社的消息,终于早晨见到了来德新社寻他的师弟小月仙。
魏振飞为寻到儿子的消息感到兴奋,瞒了妻子怕她着急,自己匆忙随了小月仙赶去射日社临时落脚的宅院。
推开门,靠窗的炕上魏云寒正缩在窗边,指尖在结满冰凌窗花的窗上漫无目的地画,没有理会进来人。
蓬乱的头发不修边幅,下巴上露着长长的胡茬,哪里还是几个月前那俊逸潇洒的名小生“小子都”,那英气勃勃立在四张台子上翻下的少年。
魏振飞一阵辛酸,几个月不见,儿子已经形销骨瘦。
靠近炕边,魏振飞喊了声:“小毛子,爹来了。”
魏云寒没有理他,贴着玻璃窗边,目光呆滞,食指轻轻划着玻璃,留出一道道痕迹。
“师哥你看,他就是这个样子。”小月仙已经将云寒的遭遇如实向师哥痛诉,魏振飞也是震惊痛心。
魏振飞坐到炕边,又和蔼地说:“小毛子,过来,让爹看看,都瘦了。跟爹回去吧,让你娘给你炖五花肉吃。”
魏云寒缓缓侧过头,木然的目光望着魏振飞,忽然向被子垛靠靠,一脸紧张地摇头,将头扎进被子里。
魏振飞上了炕,拉了他的胳膊道:“小毛子,看看,是爹来了。走,跟爹家去,过去的事过去了,爹也不怪你。回家,爹不打你了。”
魏云寒拼命地挣脱他的手,向炕角缩去,满眼恐惧。
几番较量后,魏振飞终于将体弱无力的儿子按在了怀里,摸着他的头道:“这么烫,在发烧呀。”
“烧了两天了,他不吃不喝不许人靠近。”小月仙哭道。
魏云寒挣扎着挣脱开父亲的手,缩向窗根。
魏振飞吩咐师弟去准备了木桶和洗澡水,屋里的炉火生得暖暖的,搂了云寒在怀里说:“小毛子,不怕,爹在这里呢。你看,就爹和你在一起。记得你小时候,这洗澡还不都是爹和你哥哥帮你。来,过来,我们洗洗就舒服了。”
魏云寒哪里肯,恐惧的瞪大眼,贴在墙壁,恨不得遁地而逃。
魏振飞走近他说:“好孩子,脏了,咱们洗洗就干净了,洗干净了,水一泼,就都好了。”
魏云寒如同望见一个陌生人,向角落里躲去,蜷缩成一团,抱住头。
“小毛子,听话,来,过来。”父亲拉起他,魏云寒甩开父亲的手哭道:“别碰,脏!别碰,烂掉吧,烂掉就干净了。”
一阵心酸怜惜,魏振飞还是缓和了语气如哄逗当年那个孩子一般,慢慢靠近他,揽他到怀里。
“毛子,记得爹最后一次给你洗澡是什么时候吗?小八样点心,还想吃吗?”魏振飞抱着儿子的头,安抚他。
那是云寒十四岁那年,他头次唱响了那出《伐子都》,一时间天天请他陪酒吃夜宵的人不断。
通常,父亲都会为他谢绝,但是有些人是必须要应酬的。
长大后,他才知道父亲对他的保护是多深。
一天白天,他和白师哥在练功,白师哥是二师伯的徒弟,自从出道后很少来德新社玩。
白师哥说带他上街去买西洋点心吃,平素没有零食吃的云寒立刻点头,偷偷跟了白师哥去玩。
他们进了一家洋人的俱乐部,里面的糕点湿滑可口,他才知道这个美味叫蛋糕,黑色的那层沫沫叫朱古力。
魏云寒足吃了两块儿,白师哥诱惑他说:“你想尝尝草莓味和香蕉味的吗?我们找人去请我们。”
一间房间里,坐着一位长衫马褂的胖头中年人,看了魏云寒上下打量,叼了烟斗笑。
白师哥偷偷对云寒说,只要听话,陪这位老爷坐坐,就能送他一个三层高的大蛋糕。
魏云寒只想了这差事好办,坐到沙发上,那位胖头汉子满嘴臭味地凑到他身边,竟然抱了他坐在腿上开始上下乱摸。
魏云寒只觉得心里害怕,躲了躲还是没能摆脱那个死胖子,急恼中,踢了一脚胖子跑掉,一路逃回家。
爹爹知道了这个事,气得将他扔进了大木桶里洗澡,恨不得将他的皮搓掉,疼得云寒哭闹求饶。他十岁以后,洗澡多是自己的事,顶多是大哥会来帮他擦背,也不晓得爹爹为什么这么生气,将他搓得浑身通红如虾米,到头来被拖出浴桶还是没能免去一顿板子。自从那次后,云寒再也不敢随便同人出去,随便吃他人给的食物。那次他大病了一场,浑身开始溃烂脱皮,爹就彻夜地守着他,天天给他买小八样的点心来吃。云寒最爱吃“开口笑”,松脆可口,芝麻也很香,甜而不腻。但这之后,他每次去洗澡时只要听到爹爹在院里说话,就会吓得浑身惊抖。
回想到这些儿时往事,魏云寒的嘴角挂起清寒地笑意。
云寒没有挣扎,也没反抗,推开爹爹,自己进了大木桶里。
水很热,水汽蒸腾,伤口和溃烂的皮肤沾到水,一阵刺痛。
水里满是中药,发出呛人的药香,父亲生了老茧的手,用一条毛巾为他擦洗。
一处处一点点,耐心细致,边洗边说:“洗干净,就什么污秽都没了,这水里有干柚子叶,去邪气。就当被黄鼠狼子给舔了一口,被臭屁薰了。”
云寒的眼泪和了脸上蒸腾的汗水滴落,咸涩中带了苦味。
那双明澈的大眼略聚了些神,望了父亲,痴痴不语。
父亲挽高了袖子,手伸进热烫的水里,沿着他的背擦下,触碰到他伤痛的肌肤,魏云寒一阵瑟缩颤抖。
“小毛子,疼吧?忍忍,咱们不哭!那些畜生,会遭报应的。”
魏云寒落下泪,不知道是疼还是委屈。
洗净擦干后,魏云寒换上一身白色的短衫,躺在温暖干燥的炕上。他的头昏沉沉,二葵子端来一碗白花花的粥,魏云寒一看就恶心地想作呕。
老中医提了药箱随在魏振飞的身后进来,带上门,魏云寒才发现来了生人,将头向被子里缩缩。
“云寒,大夫来了,让大夫给你看看。咱们上些药就好。”
二葵子和小月仙在门外生炉子,就听到屋里一阵阵惨嚎,魏云寒嘶哑地声音终于喊哭出来:“不要管我,不要碰我!”
魏老板的声音安慰:“小毛子,这就好了,忍忍,好孩子,忍忍!”
二葵子倏然起身,小月仙瞪了一眼拉住他骂:“做什么去?”
“去看看二师兄。”二葵子愣愣道。
“老实地生火,你去了能做什么?能替他受罪吗?你师兄还不是替你受罪了。”
正说着,一阵靴子橐橐的声响,一位军官身后带了两名副官进了院子。
“长官您找谁?”二葵子惊慌地问,那人戴着雪白手套的食指将帽檐轻抬,问了句:“你二师哥在吗?”
“胡……胡副司令!”二葵子惊愕了。
胡子卿立在院子中,老枣树枯黄的叶子零星几片挂在枝头,随风飘落。
一声凄厉的哭喊声传来,胡子卿寻声几步走到门前,伸手欲拉门却又止住。
屋里传来魏老板的苍老的哭声:“这些畜生!猪狗不如的畜生!”
胡子卿立在魏云寒的炕边,魏云寒侧着身子面向里,没有看他。
“小魏,好些吗?”胡子卿问:“听说你回到北平了,过来看看你。”
魏云寒闭上眼睛。
胡子卿坐在魏云寒的身边,那床艳绿色底大红牡丹花的棉布背面显得格外乡土气息,包裹着魏云寒起伏的身躯。
胡子卿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能够说什么呢?想问魏云寒一路从东北回来可好?但他明知道云寒遭遇的一切;他想问云寒在东北所见所闻,可又如何问得出来。
“小魏,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无能,让你在东北,在我的地盘上,竟然也……”胡子卿一阵泫然。
魏云寒回头望着他,目光中满是温意,嘴边挂了笑,又侧过身去,拉紧了被子。
“我没能保护你,让你吃苦了!”子卿低头,眼眶朦胧。
“胡司令,有你这句话,云寒就安心了。胡司令没能保护的何止一个云寒,受苦的又何止一个云寒?”
二人沉默良久,魏云寒问:“胡司令,可想看看关东军留给胡司令的礼物?”
胡子卿掩面,点头,他不知道如何安抚云寒。
魏云寒缓缓地拉开被子。
第103章 涅磐Ⅱ
绿底牡丹花棉被缓缓揭开,胡子卿惊骇的目光瞪视着魏云寒侧躺着的身后伤疤,双目如被灼伤般侧头闭目,又缓缓地睁开眼睛。
伤疤累累的肌肤惨不忍睹,尤其是那刺刀划下的两个狰狞的大字“支那”。
“小魏~”胡子卿泪水夺眶而出,慌然为魏云寒盖上被子遮羞。
魏云寒呵呵冷笑道:“胡司令是不忍看?这是在东北的土地上,胡司令的地盘上,关东军留下的记号。东北大地上生灵涂炭,云寒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员。”
魏云寒自嘲地一笑道:“明白了,胡司令定然是嫌弃云寒伤疤的丑陋,污秽了司令的眼。司令,还是请回吧。寒门小户,云寒一介伶人,如今遭此荼毒,怕是再难为司令唱戏取乐了。”
“云寒,你这是怄我吗?我对你的心你最该知道,是我无能,判断失误,瞻前顾后害得你受辱。可是我劝过你,不要去东北,为什么不肯听?你这种牺牲是无谓的,等于拿肉身去对刺刀。如果你对我胡孝彦还有信心,相信我胡孝彦能忍辱负重,如勾践一般十年养兵养民收复失地,你就不该去飞蛾扑火做无畏牺牲。”
魏云寒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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