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内点着火盆,通红的火苗正在火盆中上下乱蹿,向并不算宽广的空间散放着一股股的热力。
一个穿着皮甲的兵士正蹲在火盆边上,用火钳拨弄着炭火,想让火焰更旺一些。
“我死了吗?”望着雪白的帐篷顶端,杨荣轻轻的嗯了一声,扭动了一下身子。
他的身子刚扭动了一些,伤口处顿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疼痛侵袭着他的小脑皮层,他不由的痛哼了一声。
正拨弄着火焰的兵士听到他的痛哼,连忙回过头,一见他醒了过来,连忙走到他身边,满脸欣喜的对他说道:“虞侯大人,你醒了!”
“徐保?”看清站在铺盖旁的正是早先曾在长城上救过他一命的徐保,杨荣愣了一愣,向他问道:“我们没有死吧?”
“没有!”提起在长城上的那一战,徐保脸上的神色也黯淡了下来,他低着头,叹了一声,对杨荣说道:“原本我等都会死,幸而太师带着援兵来了,才将辽军吓退,让我等捡了条性命!”
“还有多少兄弟活着?”眼睛盯着帐篷的顶端,杨荣用很是虚弱的声音向徐保问了一句。
“三十七个!”徐保低下了头,说话时言语间透着无尽忧伤的对杨荣说道:“若是加上二位大人,也不过只活下来三十九个人!”〖Zei8。Com电子书下载:。 〗
“全军覆没!”杨荣叹了一声,没再继续问下去。
两千五百人出征,十天都还没有过去,就只剩下了三十九个人回来,而且这三十九个人一定是个个带伤。
“我该把那个村子屠光!”过了许久,杨荣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声音低低的说道:“若是连同老人和妇人一并杀了,就不会再有人向辽军说出我军的动向,是我的妇人之仁害了兄弟们!”
“大人说的话倒是与军都指挥使一般!”徐保舔了舔嘴唇,微微躬着身子对杨荣说道:“军都指挥使也曾说过,若是当初没有对大人说过不要做的太过,大人可能会将那个村子屠光,兄弟们可能就不会被辽军追击!”
“晚了,说这些已经晚了!”杨荣苦笑着摇了摇头,朝徐保摆了摆手说道:“想必你也辛苦了,早些去休息吧!待我能起得身,定会举荐你为都头!”
“多谢大人!”徐保双手抱着拳,向杨荣谢了一声说道:“太师已然下令,我等活着的兵士皆提拔一级,如今属下已是副部头了!”
“挺好!”杨荣嘴角牵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对徐保说道:“只是个副部头,尚不可满足,你要好生立功,做都头,做指挥使!”
“多谢大人!”听杨荣这么一说,徐保灰暗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连忙谢了一声,转身朝帐篷外走去。
“等等!”他刚走到帐篷门口,杨荣又叫住了他,对他说道:“帮我把瑶琴拿来!”
徐保应了一声,转身走回帐篷内,取出杨荣的瑶琴,将它交给了杨荣。
接过瑶琴,杨荣勉强撑着坐了起来,将瑶琴放在大腿上,伸手抚弄起了琴弦。
当日他在长城上抚弄的那首曲子在帐篷内飘荡了起来,悠悠的琴音传出帐外,飘向了整座军营。
正在帐篷内休息的潘惟吉听到琴声,一骨碌坐了起来,侧头仔细听了听,脸上顿时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欣喜,穿上鞋子朝杨荣的帐篷跑了去。
到了杨荣帐篷外,他果然听出琴声是从杨荣的帐篷里传出来,他也不问问里面弹琴的是什么人,连忙掀开帐帘冲了进去。
“杨兄,你醒了?”进了帐篷,望着正坐在铺盖上弹琴的杨荣,潘惟吉毫不掩饰心内欣喜的朝他喊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死!”
听到潘惟吉的喊声,杨荣止住了抚琴的动作,扭过头朝他微微一笑,对他说道:“今日我没有死,明日便将会是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的辽人去死!”
“嗯,一定会!”潘惟吉点了点头,语气异常坚定的对他说道:“只要我俩还活着,那些辽军必然要为我们死去的兄弟们殉葬!”
“眼下我们在哪?”杨荣双手按在琴弦上,皱着眉头向潘惟吉问道:“听说太师率援军救了我们,莫非全军已经推进到辽国境内?”
“是!”潘惟吉点了点头,对杨荣说道:“我军正在向马邑推进,眼下我军是深入敌境,不宜在此处多做逗留,父帅急着找寻辽军主力决战,可辽军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连个斥候的身影都没见着!”
“这里没有辽军?”听了潘惟吉的话后,杨荣愣了愣,低头寻思了一下,对潘惟吉说道:“不好!辽军定是要采取釜底抽薪之计,在我军进入辽国境内之时,悄悄绕到我军背后,对代州发起大举进攻!”
“此事很是难说!”潘惟吉一手捏着下巴,做出沉思状点了点头,随后又对杨荣说道:“先不说这个,眼下有件好笑的事情要说于杨兄听!”
“何事好笑?”杨荣歪着头,满脸疑惑的看着潘惟吉。
“耶律休哥杨兄定是认得的!”潘惟吉在杨荣铺盖边上坐了下来,笑着对他说道:“日前耶律休哥曾放下话来,说是有心归顺大宋。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他这不过是战前使的一个小计,压根没有打算起到什么作用!”
一边讲述着,潘惟吉一边笑着摇头,把杨荣闹的是满头雾水。
心内疑惑,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可杨荣并没有向潘惟吉追问,他既然说了,一定是会说个清楚明白的。
“还有一人,杨兄想来并不认得!”话说到这里,见杨荣并没发问,潘惟吉果然没耐住性子,主动对他接着说道:“此人乃是东路军先锋、平州团练使贺令图,要说此人,倒是颇有几分能耐,在得了于越休哥打算投降大宋的消息后,他竟只带了几名亲随跑到辽军那里受降!”
“噗嗤!”潘惟吉说到这里,杨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过这一笑牵动了伤口,他立刻又是疼的哎呦哎呦直叫唤。
“杨兄,你没事吧?”见杨荣笑的牵动了伤口,潘惟吉连忙对他说道:“若是此刻不方便说,待日后我再说于杨兄听!”
“说下去,说下去!”杨荣一边弯着腰,一边对潘惟吉摆着手说道:“我不妨事,倒是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蠢货。那贺令图如今怎样了?”
“自然是被休哥给抓了!”潘惟吉撇了撇嘴,对杨荣说道:“据说在他去受降时,于越休哥的脸都被气绿了!将他抓起来狠狠的骂了一通,眼下那贺令图还被辽军关着,真是丧尽了我大宋的颜面!”
第二卷血火河山第30章志士暮年
“想来耶律休哥是要被那贺令图给气傻了!”在听完了潘惟吉讲的事后,杨荣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没想到我大宋竟有如此蠢人,可见官员若是白痴,就连打仗都会闹出笑话来!”
“谁说不是!”潘惟吉撇了撇嘴,对杨荣说道:“眼下东线战事渐紧,听说刘廷让所部与李继隆所部已经进入战场,即将与辽军展开决战!”
“呃!”杨荣愣了愣,想了一下才对潘惟吉说道:“前番我二人遭遇失败,不知太师还会不会将重要军务交于我二人!”
“失败?”潘惟吉眨巴了两下眼睛,对杨荣说道:“杨兄竟说我等前番之战是失败?父帅昨日晚间曾与我说过,此役我军在长城阻截辽军,取得大捷,早已向朝廷呈报!虽说父帅在折子里奏了我二人贪功冒进,致使全军覆没,却也强调了我军于长城阻击辽军,以两千五百人的代价换取了近万辽军的性命!说不得过几日朝廷的褒奖就会下来!此番朝廷应该是对杨兄有个印象了!”
“两千五百条性命!”杨荣苦笑着摇了摇头,对潘惟吉说道:“太师所言不差,我二人着实是贪功冒进,且在发现危机时未做妥当处置!此次责任尽在我!”
“杨兄是说没有将那个村子屠戮干净吧?”潘惟吉撇了撇嘴,对杨荣说道:“若不是村子已遭一次屠戮,此番我军定不会轻饶他们!父帅的意思是且让他们逍遥着,也莫要让辽国百姓以为我大宋将士是群嗜血的屠夫!”
当潘惟吉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杨荣脸上凄苦的意味更是浓重了。
这一次出征,他不仅造成了两千五百宋军战死的后果,还屠杀了一个村子,想来这会传出去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俩人正说着话,帐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从脚步声的繁杂程度听来,应该是有十多个人走到帐外。
听到脚步声,杨荣和潘惟吉都把脸转向了帐帘处,俩人才扭过脸,就听得外面传来了一个声音:“杨虞侯,太师看你来了!”
一听说潘美来了,潘惟吉连忙站了起来,立于一旁。
没等杨荣回话,潘美已经进了帐内,见杨荣坐了起来,腿上还摆着瑶琴,他捋着下巴上的胡子笑了笑说道:“杨虞侯果然好雅兴,伤尚未好利索,便抚起琴来了!”
见潘美走了进来,杨荣连忙挣扎着想要站起声,可挣扎了两下,又坐了回去,跟着潘美一同进帐的潘惟清连忙上前按住他的肩膀,扶着他坐好。
“属下见过太师!”无法起身,杨荣只得朝潘美抱着拳,微微俯下身子拜了一拜。
“杨虞侯莫要如此客套!”潘美笑了笑,挨着他的身边坐了下来,伸手揭开他的被子向缠裹着厚厚麻布的伤口看了一眼,对他说道:“此番雁门关大捷,杨虞侯功不可没!老夫本该当即擢拔,你知为何最终没有吗?”
“唉!”潘美的话刚落音,杨荣就叹了一声把头低了下去,语气沉重的说道:“太师此言实是让属下愧莫敢当!雁门关一役,两千五百将士,仅仅回来三十九人!已是全军覆没,如何敢说大捷!”
潘美点了点头,朝身后摆了摆手,对潘惟吉等人说道:“你等都下去吧!”
跟着潘美一同过来的几位将军和潘惟吉见状,告了声退,出了杨荣的帐篷,在外面等候着。
“杨虞侯,你在昏迷时,兵士从你身上得了一样东西!”众人出去后,潘美把手伸进怀里,摸出一块玉玦,对杨荣说道:“不知你可认得此物?”
“认得!”见了那玉玦,杨荣脸色都吓的有些变了,连忙躬着身子对潘美说道:“此物乃是已故杨业杨元帅临终时交于属下,要属下转递麟州刺史杨光!早先遇见折惟信,属下曾想要他转交杨刺史!只是折惟信说了,此物眼下已是无用,不如太师班师时属下再去天波府登门造访,直接交于杨家来的妥当,因此才留在身上!”
“老夫信你!”潘美把玉玦放到杨荣手中,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背对着杨荣说道:“经过雁门关一役,若是再让老夫怀疑你,老夫也找不到任何由头!只是老夫有一事相托,不知杨虞侯可否答应?”
“太师有事尽管吩咐!”手里握着玉玦,杨荣低着头应了一声。
“交还玉玦时,老夫想与你一同去天波府!”潘美转过身,双眼盯着杨荣说道:“自太祖立朝以来,老夫南征北战,为大宋征讨四方,大小也经历了数百战!一生并未有过大错,只是早先王侁、刘文裕逼迫杨业出兵,老夫明知不可为,却因惧怕监军王侁在陛下面前弹劾老夫,未敢加以阻止!此事实为老夫一生污点!杨虞侯手中既有杨业遗物,老夫愿借此登门天波府,专程向杨家请罪!”
潘美的这番话,直把杨荣给说的云里雾里。
他记得早先杨业兵败时,潘美为了洗脱罪责,还曾把过错都推到杨业身上,与王侁、刘文裕一同诬陷杨业企图投靠辽国。
这会竟然要登门向天波府杨家谢罪,不知又闹的哪出。
心内正疑惑着,潘美接下来说的话为杨荣解了惑。
只听他又长长的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无尽沧桑的对杨荣说道:“老夫已然老了!此番征战,或许是今生最后一次领兵出征。若是将来某日老夫死了,不将心内愧疚解开,如何有面目在九泉之下面见杨业?”
当潘美说到他老了的时候,杨荣心内莫名的生出一丝悲凉。
苍老,对一个一生都在战场上南征北讨的老军人来说,是件多么苍凉的事情!
南方虽已平定,但北面的辽国却还在与大宋交战,若是潘美正当壮年,与辽国之间的征战结局尚未可知。
幽云十六州或许也能收复!
可潘美毕竟老了,在为大宋殚精竭虑立下汗马功劳之后,年岁渐渐的消磨了他的豪情,让一个曾经的英雄也进入了暮年!
望着潘美那张虽然沧桑,却还未显得多么苍老的脸,杨荣又一次低下了头,他双手抱着拳说道:“太师正当壮年,如何老了?若是太师有心与杨家复合,属下愿告知杨家,此玉乃是太师于征战时在辽军俘虏身上所得!”
“不用!”潘美伸出一只手,对杨荣做了个止住的手势说道:“老夫一生光明磊落,岂能做这种欺世盗名之事?杨虞侯只管实话实说,纵然天波府杨家依然不肯谅解老夫,老夫也是问心无愧了!”
潘美的这番话,让杨荣无言以对。
都说潘美心眼小,可听了这番话后,杨荣竟有种莫名的感动。
胸襟!什么是胸襟?
如潘美这般敢于直面人生,在已知暮年的时候,还能想到解决终身唯一欠下的愧疚,这就是胸襟!
“杨虞侯好生休养,待你身子好些,老夫尚有要务委派!”杨荣没再说话,潘美朝他点了点头,转身向帐门处走了去。
“属下叩送太师!”杨荣俯着身子,朝潘美行了一礼。
若说早先行礼,还是有些不得不做的意味,这一次杨荣却是打心眼里怀着敬重行的礼。
北宋开国,虽说太宗赵光义屡次发动对辽战争企图夺回幽云十六州,最终都以失败告终,可宋太宗始终不失为一位明君。
若是潘美真的脸上画个大白鼻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奸臣的话,宋太宗也不可能让他作为主帅领兵与辽军作战。
虽说自古忠奸难辨,可潘美明明是个一目了然、功高盖世的贤臣,却为何要承担千古的骂名?
潘美离开后,杨荣还保持着俯身恭送的姿势,半晌没有起来。
在帐外见过潘美,潘惟吉抬脚进了杨荣的营帐。
刚一进帐,他就看到杨荣正躬着身子,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杨兄为何如此?”潘惟吉连忙上前,双手托着杨荣的手臂对他说道:“你我本是兄弟,且是你为兄我为弟,为何向我行如此大礼!”
“少废话!”潘惟吉这番话把杨荣说的是直翻白眼,他朝潘惟吉瞪了一下,没好气的说道:“我是在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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