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姚大总的示意下向东门庆下跪行礼,口称:“拜见主公。”说的是福建话,只是不大准,东门庆心想:“多半是王直派人调教过的。”怕他们懂的福建话不多,直接用倭话道:“我不是你们的主公,你们的主公,是我父亲。”
掌控上司不懂的方言,乃是东南吏员欺下瞒上的重要手段之一,所以上进一点的吏员对此都很用心。泉州与海外多有联系,吏员学会了倭话有大用处。这个时代倭话与官话的区别也不见得比东南其它方言与官话的区别大多少,东门庆在这上面颇有天赋,府里又时有精通倭话的人,所以学起来十分方便。
姚大总也懂倭话,对那两个倭岛武士说:“这位是四公子。”
那两个倭人赶紧改口:“拜见公子。”
东门庆点头答礼,指着他们身上的武士服问姚大总:“他们就这样从大街上走进来的?”
姚大总赶紧说:“我哪里敢这样给霸爷惹祸?这两个武士,来的时候都是穿着便服,进了府,得到安管家许可才让他们换衣服的。至于那五个女奴,都是用小轿子抬进来的。四公子放心,我们走的是后门,没招人注目。”
东门庆目视东门安,东门安说:“是这样,他们不穿这身衣服时看来就是两个脚夫,我想他们既然是倭国的武士,还是穿上本色衣服的好。公子要不高兴,我这就让他们脱了。”
“不用不用。现在在府里,怕什么。”东门庆看了这两名武士一眼,便问他们叫什么。
其中一个武士答道:“我叫犬养新五郎,这是我弟弟犬养新六郎。”
东门庆道:“犬养这个姓氏,太过惹眼,既然你们进了府,不如便改姓东门。”
新五郎和新六郎大喜,伏地俯首道:“谢公子赐姓。”
东门庆又问他们有什么本事,新五郎说:“我们没有别的本事,只会剑术!”
东门庆笑道:“你们既然这么说,武功想必不错。”
姚大总在旁边说:“这两兄弟的剑术得过名师指点,颇为了得。去年三公子提过说想增添两名护院,又对倭国的武士颇感兴趣,所以王舶主便选了他们来,希望入得了霸爷和四公子的法眼。”
东门庆也会些拳棒,听他们自称会剑术,大感兴趣,见他们每人腰间都挂着四把倭刀,两长两短,颇为奇怪,说道:“倭刀刀法长短相辅,这我是听过的。但你们居然用四把,这可有些奇特了。”
新五郎一拍左边的两把刀说:“这两把,是我们兄弟自己用的。”一拍右边腰间的两把刀说:“这两把是宝刀,是五峰船主重金购得,献给主公的。”
东门庆道:“呈上来我看看。”
新五郎呈上宝刀,东门庆拔出一段,便觉刀光如雪耀人,也不整把刀拔出来,推了回去说:“好刀!”
正是行家面前一出手,就知到底有没有。新五郎见东门庆拔刀的手势,说道:“原来四公子也会剑术。”
姚大总笑道:“这是什么话!四公子家学渊源,什么不会!”
东门庆也笑道:“姚先生谬夸了。我学的东西又杂又多,可没一样精的。这倭刀刀法,家父也很感兴趣,他曾经给我演过几次,我却还没学会呢。有空还要向这两位请教请教。”
新五郎新六郎忙道:“请教不敢,但懂得的,不敢藏私。”
东门庆想姚大总将要送给乃父东门霸的名刀让新五郎兄弟带着,就知道姚大总有意思要让他兄弟两人顺便露一手。东门庆本人对武术刀法也有兴趣,但这时心里记挂着戴巧儿,便没有让他们演练的心思,打算日后再说。当下让东门安将两把名刀收了,对东门高道:“给他们安排个住的地方。奉养按府内第一等护院例。”
东门安在旁说:“按规矩,护院都要先在老爷面前演过武功,品评等级,然后才定奉养。再说,现在是大少奶奶当家,这奉养等级得老爷批了、大少奶奶认了才行。”这句话是提醒东门庆:四少爷你虽然暂时理事,但在常规定例上还做不了主。他说了这话又怕得罪东门庆,赶紧加了一句:“这是家里的规矩,不过四少爷开了口,老爷、大少奶奶知道后都一定会同意的。”
新五郎新六郎都学过福建话,说话虽然还不是很流利,但听却没问题,听了东门安的话齐声道:“我们兄弟二人愿先与府中高手切磋较量。若是技不如人,便是列在末等也口服心服!”
东门庆哈哈一笑说:“五峰船主百里挑一选出来的人,差不了。这比武是一定要的,只是眼下爹爹不在家。比武的事,等他老人家回来再说。”
新五郎俯首道:“那且按末等供养。”
东门庆心想:“这些倭人好直。”心中喜欢,就对东门安说:“比武的事情就先放着,你先从我的月钱中支取一等护院两个月的俸银,供新五郎、新六郎用度。这个不用跟大嫂说了吧?”
东门安连忙道:“四公子这样安排,那是他们的福分。”
新五郎、新六郎只是直,不是不爱钱,要不然何必渡海来泉州?这时听东门庆如此照顾,显然是看得起自己,心中大喜,一起向东门庆俯首行礼,东门庆还了礼,对他二人道:“那从今日起,二位便要在我东门家中听命了。”
新五郎、新六郎齐声道:“是。”
东门庆便吩咐东门安先去安置他们,自己在东偏厅陪姚大总喝茶说话,姚大总也不敢久留,喝了一会茶便告辞。临行又取出一份礼单,希望东门庆能请东门霸转呈林希元。
东门庆道:“这个使不得!我外公的清名岂容玷污?此事以后请勿再提。”
姚大总惶恐道:“四公子说的是,我们这些粗人不懂士林礼数,唐突了,唐突了。”又道:“不过……这次林老爷和霸爷接连北上,是不是北边出什么事情了?”
东门庆道:“这个暂时还说不准,不过我爹爹回泉州之后姚先生如有时间再来一趟,则必能得到实讯!”
姚大总大喜,连声称好。
东门庆送走了姚大总,安抚了新五郎新六郎后,便拿了其中一把倭国名刀,一路把玩,不觉又走到了养淑院。
戴巧儿见到他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东门庆还没回答,旁边桂儿抿嘴笑道:“现在他在家里横着走都行了!哪里去不得!”说着就要往外边去。
东门庆拉住她笑道:“桂儿,今天也不用劳烦你去把风了,我们三个一起玩儿吧。”
桂儿啐了他一声道:“我是不想留在这里,免得生针眼!”挣脱了东门庆的手后便跑出去了。
东门庆将倭刀随手一放,坐了下来要抱戴巧儿,戴巧儿推开他的手,抚摸了一下东门庆的鬓角说:“长了许多了,有些乱。我先给你理理。”便拉他在窗边的椅子坐下。
东门庆笑道:“巧姨你理发的手势最好的了。我这头发经你的手,出去后无论男女老幼,人人都赞的。”
戴巧儿轻叹道:“你啊,就知道骗我开心。”
“谁骗你!”东门庆道:“我在你面前,什么时候说过假话来着?”
戴巧儿取了剪刀梳子,一边替东门庆修剪鬓发,剪了两剪,忽然肚子下面痒痒的,却是东门庆伸进裙里摸她的私处。两人虽然极熟络了,但戴巧儿每次被东门庆碰到都有罪恶感,这时也是忍不住脸上一热,用梳子敲了东门庆的头一把骂道:“你又不老实了!我手里拿着剪刀呢!万一划破了你的脸,那可如何是好!”
第三章 奸情败露
这日傍晚,东门霸进门的时候,桂儿正在门口打盹,他也不叫醒她,径自进门,隔着老远就望见戴巧儿正在给他的第四个儿子东门庆理发。东门庆英挺俊朗,戴巧儿丰满腴丽,这对年轻男女凑在一起,远远望去真是一对难得的璧人。
东门霸隔着稀疏的窗帘望见的时候,已觉两人靠得太近了,虽然这个小妾和这个儿子刚好都是他最喜欢的,但心里仍然有点不痛快。戴巧儿梳头理发的手势甚佳,东门庆的头发从小多由戴巧儿打理,但现在毕竟已经大了,姨娘儿子间应该有个避忌。等东门霸进了门,才发现东门庆的手竟然插在戴巧儿的裙子里面!而东门庆看见老爹忽然出现也吃了一惊,急忙缩手,由于动作太剧烈,竟把戴巧儿的裙带给挣断了!
这一来,还有什么好说的?
东门霸的脸抽搐了一下,望见桌上搁着的倭刀,便冲了过去。
“庆官!快走!”戴巧儿不顾自己的裙子还没系好就把东门庆往门外推!“快走!快走!”
东门庆吓得脑子一片空白,若不是戴巧儿这一推只怕竟会呆在那里等东门霸来杀!才踉踉跄跄逃出房门,身后就传来惨叫声!他一回头,发现倭刀已经插入戴巧儿的胸膛!东门庆登时吓得魂飞魄散,他毕竟年轻,脑筋虽然灵活但未经激烈之事,在父亲的积威下连反抗的勇气也没有,当下惨呼一声抱着脑袋夺门而出!
门外桂儿听见动静,跑进来一看,登时吓得瘫倒在地,东门霸哪里管她?抽出刀来就追了出去。但毕竟被戴巧儿阻了一阻,追到养淑院门外已经不见儿子的踪影。
仓惶从家里逃出来的东门庆身上什么也没有,惶惶如丧家之犬,在泉州城内乱窜。他忽然有些后悔,当然不是后悔和戴巧儿通奸,而是后悔自己太过大意。“老爹怎么忽然跑回来了?”
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却让东门庆想起他老爹的教诲:“干什么事情都不能大意,一定要小心、小心,谨慎、谨慎!特别是在钱和女人这两件事情上最是要紧!”
天上忽然响起几个春雷,跟着雨便噼里啪啦地下了起来,雨滴落在东门庆的眼里,竟有些像倭刀上戴巧儿的血,让他心里微微有些歉疚和难受。不过东门家的家训是:如果是无法挽回的事情,就别再投入多余而无用的感情。所以东门庆就以大哥东门应传授的这条家训为伤心欲绝中的救命稻草,迎着风雨狂奔,要以雨水打在脸上的冰凉和疼痛来洗刷心中的歉疚和难受。
“如果良心能让你感觉良好,那就把良心捡起来;如果良心让你感到难受,那就把它丢了。千万不要让那些仁义道德挡了你的路!”这是二哥东门度教的。
“唉,要把脸皮练得像老爹那么厚,心肠练得像老爹那么硬,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是两年前三哥东门应的感慨,如今东门庆也是如此,东门家的每一条家训都让他感到万分羞愧。
“我想她做什么!那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
在东门霸他们给他灌输的观念里,胯下的女人是拿来爽的,手中的货物是拿来用的,两者也没太大的区别。可是东门庆却没能像父兄教导的那样很快地把戴巧儿的影子抹掉,这既让他感到羞愧,又让他处于矛盾。
“庆官,庆官!”
有人叫他,但东门庆却没有听见,直到那人冲进雨里来把他拉住。东门庆回过神来,才发现是丽冬院的老板——外号韦爵爷的一个中年胖子。
“庆官,这么大的雨,怎么还在街上乱跑?要不是你前面没人,我还以为你在抓贼呢。”
被韦老板这么一说,东门庆才觉得好冷,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丽冬院门前不远处,正要说话,嘴巴一张就打了个喷嚏。
“哎呀!可别着了凉!”韦老板殷勤地把东门庆拉了进去,进了门就叫道:“双双!双双!还不快出来!庆官到了!”
楼上的栏杆后面走出一个娇小玲珑、嘴边点了一颗假美人痣的女人,那女人往下一张头看见东门庆,笑了起来:“这么大的雨也赶来,双双真是好大的面子。哎哟!怎么淋成这个样子!”赶紧把东门庆接进她房里去,一边催厨房熬碗姜汤来给东门庆驱寒,一边帮他换衣服——东门庆是她的常客,所以留有衣服在这里。
东门庆把姜汤三两口喝了,斜眼盯着双双看,眼前又晃过戴巧儿的影子。
“干嘛!”双双脸上带着些假羞涩:“相好都一年了,还没看够啊——啊!”
双双惊叫一声,因为东门庆忽然丢了碗把她抱住狂吻。
“哈哈!你……哎哟!轻点!”
一个端着酒菜的龟奴推门进来,看见这场面呆了一下,随即从容放下酒菜,慢慢退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东门庆撕裂双双衣服的动作丝毫不受龟奴的影响,丝绸裂开的声音很能刺激男人的神经,他现在需要刺激,需要发泄!
外面打了几个惊雷,双双一边呻吟一边说:“庆官啊,你以前说……啊!要死啊!别咬!嗯……你不是说,啊!……你说……书上说……说打雷天不好……干……干……这种事情的……么?么!么!!么——”
东门庆抱着双双从下午运动到日落,差点把床都晃塌了,他自己也干得精疲力竭,这才阖得上眼。双双忍着下体疼痛,摸了摸东门庆的额头问:“今天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你今天怎么变得这么多口?”东门庆有些不高兴!但被双双这么一问,戴巧儿的影子又晃到眼前。
这十八年来他从来没这么难受过,因为他觉得戴巧儿是他害死的。虽然在***上他已经算得上老练了,但在生死的事情上他其实还只是一个稚嫩的青年——这让东门庆很不好过,觉得自己愧对老爹——按照东门家学,他上戴巧儿本来应该上得若无其事,戴巧儿死了他也该迅速忘掉,这样才符合东门霸的教导,可直到现在,戴巧儿的死却依然困扰着他,想到难受处,本已涌起的睡意消失得一干二净,拉起双双又要。
双双叫道:“别这样,我……啊!庆官,轻点!”双双觉得很难受,不知道东门庆今天为什么变得粗鲁,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啊!不过想起两人以往的欢好,她还是忍了。
这次完了以后双双不敢再问他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蒙面大睡。
“他到底怎么了?”双双觉得,作为东门家的四公子,东门庆实在不应该有什么烦恼的事情才对。这个前途一片光明的恩客今天为什么会这样烦恼呢?双双不懂。不过她现在能做的就是轻轻抱住他,用自己光滑的肌肤去抚慰这个看起来受伤了的青年。
两人抱在一起睡到半夜,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响,似乎是有人轻轻打了个喷嚏,但睡得甚浅的双双却听出是个暗号,轻手轻脚地把东门庆搂住自己的手拿开,披了件衣服悄悄开门,门外竟然是韦老板。
“这么晚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双双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