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盈亏。哈哈!”
回广州,还自负盈亏?那和驱逐有什么区别?中年男子眼中立即迸出愤怒的火花。
但悬垂的手臂只是稍稍一抬,跟随钟先生来接手的那两名男子就一左一右站到了他身侧,看似笑容满面地说道:“国内领导刚刚决定要以广州为试点发展华夏经济,兄弟你可真是赶上好时候了,还不快谢谢先生的好意!”
感受到两侧饱含讥诮的视线,中年男子重新缓缓垂下手,艰难地说道:“多谢钟先生。但做事应当有始有终,我想将英生那件事解决了再离开。”
“不必。”男子一口回绝:“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比起国内权威,华夏人更相信外国专家的话。而且为了组织安全,英生这条线已不可为,算是废了。我已请示了老大,另在日不落请到了一位考古学博士,必要的时候,他会为组织宣传造势。”
见连最后的请功机会都被剥夺,中年男子愈发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注意到他郁愤的表情,志得意满的钟先生和两名心腹又是一阵开怀大笑。
第二天,雁游早早便去了古陈斋。陈博彝知道他会过来,早在那儿等着了。
见到雁游,老先生的话匣子就没关上过:“原来你师傅竟是连英老都钦佩的人物,难怪能教出你这样弟子。亏我这几天还时时提心吊胆,生怕计划出了岔子。早知你手段高明,我倒可以少操几分无谓的心。不过,小雁师傅哪,我倚老卖老劝你几句,小道非正途,偶尔为之可以,但年轻人最好还是多走正道,免得把持不住失了本心,届时追悔莫及啊。”
也无怪乎陈博彝担心。绕开不可能配合的许世年,单靠设局在茫茫人海中找出王豹,在别人眼里几乎是不可能的一件事,却被雁游略施小计就完成了。表面看似简单,但其中对人心算计、细节掌控、应变机巧等方面的把握却是越想越教人心惊。
历来聪明人最后往往把自己给坑了。陈博彝早在不知不觉中,将雁游看做自己的子侄辈,自然不希望他走了弯路。
但在这点上,他却是多心了。雁游远非外表看起来那么稚嫩,心性坚韧更非常人能比。但知道陈博彝是好意,他也不多说,只含笑应道:“陈教授,您放心吧。对了,燕耳尊在哪里?我先把伪装去了,再做修复吧。”
昨天他们去英老家拜访时,直接把东西从招待所带了过去。意外见到陈博彝后,又转交给他。
雁游还记挂着修复的事儿,陈教授却乐呵呵地直摆手:“不必啦。前几天没空,昨晚尘埃落定,我抱着那只尊看了又看,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是经过伪饰的,几乎都看不出痕迹。就让它保持原貌吧,我觉得这很有纪念价值,还打算回头再找几位老朋友来欣赏欣赏。你放心,我绝不会拿它当真品去坑人,只是想留个纪念罢了。”
“这话说的,我还信不过您?既然您愿意留着,那就留下好了。”如果是别人,雁游会担心这种可能,但陈老爷子嘛,他放心得很。
爷俩说笑片刻,陈博彝又道:“虽然燕耳尊不用了,但还有其他要请你修复。来来来,咱们先看看这个——”
再次从古陈斋离开时,雁游手里提满了大包小包。最近陈博彝从乡下搜罗了不少东西,虽说也有被打眼的,但还是很有些具有价值的物品。两人挑了半天,选定的这几件都是身价较高的。得到雁游这位高手襄助,陈博彝早摩拳擦掌,准备先捡好东西修复了,卖出去替店子打响名声。
正急等钱用的雁游回家就开了工。而罗奶奶见孙子带了一堆破烂的瓶瓶罐罐回来,不免惊讶。
为免被质疑从哪儿学来的手艺,他轻描淡写地解释这是帮人做工,就像街头修鞋补胎的工匠一样,修理这些老物件也能赚钱。自己在大学的专业也要学到这些,现在只是提前练练手罢了。
罗奶奶听罢,果然以为孙子又新跟人学了一门知识,除了叮嘱他不要熬坏了眼睛之外,不再过问。
一直忙活到下午,雁游大体把瓷器都清理干净,并初步拟定了修复方案。正寻思还缺少哪几样材料时,梁子风风火火地找上门来:“雁哥,水泥砖石什么的,后天陆续就能交付了,工人也都联系好了。你地基清理好没有?”
雁游一拍脑袋,心说坏了,这几天光顾着英老的事儿,居然把清理地基忘得一干二净。
他刚问能不能缓两天再拉材料,梁子听后马上后着胸脯说道:“没事儿,我近来成立了支足球队,我是队长,底下小子们个顶个的有力气,正好这会儿快下班了,我把他们都叫来帮忙,再借张三轮车拉垃圾。用不了两天就能搞定,保准误不了开工。”
虽然知道他冲的是朱道的面子,雁游依旧感激他对自己的事如此上心,暗暗决定以后一定要好好回报两人。商议既定,梁子前去喊人,雁游则先去地基。
他盘算了一路该买哪些工具,等走到地基时,却发现十几名头戴安全帽、身穿劳动服的工人正干得热火朝天,原本废屋倾毁、杂草乱石的地面不知何时被打理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小块地方还没理好。
是谁在帮助自己?
正自惊讶间,一人远远望见他,马上撇开工头跑了过来:“小雁你来得正好,我发现了好东西,快来看看!”
☆、第35章 “情敌”相见
那人居然是慕容灰。
雁游不是爱把私事挂在嘴边的人,根本没告诉过他自己家里的境况。正奇怪这人是怎么摸到这里来的,忽然想起前两天曾在陈博彝那儿提到过一句,顿时释然。但心里却觉得有些怪异:“你特地来帮我清理地基?”
朱道和梁子帮他,他不奇怪;常家帮他,他也不会惊讶。因为这几人都与他关系密切,交情放在那里,称一句死党甚至家人都不为过。但是慕容灰……不是说他是个自私的人,但总之,雁游就是觉得他别有所图。
迎着雁游狐疑的目光,慕容灰清了清嗓子:“那天听你说后我刚好路过,想起你准备盖房子,就想着顺手帮你清理干净了。”
雁游心中那份怪异感更强烈了:路过?那儿有那么巧的路过。
慕容灰自己也略郁闷:都决定了压下那些还不够强烈的心思,只拿他当个朋友。没想昨晚收到之前差人打听来的消息、知道雁游家境窘迫后,还是不假思索地跑来了。
爷爷教过他,若想相处长久,朋友之间最好淡如水,非紧要关头不可有大恩。否则,心高气傲的人会觉得你是在施舍,从而疏远你;喜欢占便宜的人会把你当冤大头,友情也变了味。他做的这事儿显然谈不上大恩,但以目前的交情来讲,还是略过了。
也罢,自己向来厚脸皮,就当是国内国外情况不一样,自己又热情得过了份吧。
想到这里,慕容灰笑嘻嘻地伸了个懒腰:“国外人工费太贵,我的许多同学朋友课余时间都在做兼职,帮人清理草坪、溜溜狗什么的。既能赚点儿零用,主人家又能节省一部分开支,两全其美。我一时忘了国情,怕你雇人太花钱,就请了朋友来帮忙。”
“哦……谢谢。”雁游还是觉得这厮没说实话。忙碌的工人一看就是专业的,他哪儿来这么多专业朋友?但又不便细问,不管动机如何,结果他都是受益人。再刨根问底的,就显得矫情又不知感恩了。
这时,工头远远招呼道:“小同志,东西都抬出来了,您还要不要看哇?”
“要的要的。”慕容灰催促道,“清理屋顶时发现了好东西,快过去看看。”
屋顶能有什么好东西?若是王府,说不定会有金造镇宅神兽、上等木材打造的房梁什么的,这里一间普通平房,屋顶除了蜈蚣老鼠之类的家害,还会有什么?
雁游好奇地跨过几堆碎砖,跟随慕容灰来到那工头面前。
相比慕容灰的小兴奋,工头显得十分平淡,还带了几分不解:“小同志,看,都在这里堆着了。这有啥好看的?公家的私人的,我不知帮人铲过多少次房子,类似的东西时常见到,也没人把这些蛛灰虫咬的东西当成宝。”
慕容灰不理他的嘀咕:“知道你喜欢这些东西,我虽不太懂,但觉得古色古香,也许是件好物。你看看,是不是你喜欢的那类。”
那是几扇扁平长体,类似门板的木质品。却不若门板那般厚实沉重。上面菱格生花,祥云绕木,是经典的如意云图案,且雕工十分老道,线条流畅,灵动精致。虽然布满尘灰蛛网,不少地方还有虫洞斧劈的痕迹,但大体完好。
透过脏污较少的地方看清木茬,雁游顿时眼前一亮。不等慕容灰再说什么,急急蹲下。左右张望,见一时找不到抹布,竟撩起衬衫的一角去擦拭。
“小雁,这是什么东西?”看见他的举动,慕容灰知道自己猜对了,得意之余,不由自主也跟着解下腰封擦拭起来。
他今天穿了一套黑色无袖练功服,腰间很骚包地扎了条正红绣花腰封,看见的人无不呲牙咧嘴,心道这小华侨怎么比大姑娘还会搭。这会儿见他毫不犹豫地用上好绸缎去擦灰尘,又纷纷暗道真是个败家子。
雁游现在眼里只有那木雕隔板,根本无暇理会慕容灰的举动。打量半晌,他挥了挥飘到面前的飞尘:“在哪里发现的?”
“拆顶棚的时候发现的。顶上不是蒙了层白牛皮纸么,这东西就是搭在梁上,做了糊纸的骨架。”工头答道。
旧式的房屋都有房梁若干,撑起瓦顶,不过却影响了美观。大户人家自然有的是办法把房梁掩去,好教屋子显得更堂皇。平民们则多用较为厚实的牛皮纸糊顶,为的却不是漂亮,而是防止梁上的蛇虫鼠蚁窜进屋来。据说手艺高明的裱糊师傅,能做到糊起的房顶连一丝风都吹不进。
工头是多年的手艺人,自然知道这些旧例,但他还是不明白雁游与慕容灰为何如此看重这几片木板。在他眼里,它们虽然雕得精致些,却没什么用处。大概年纪小的人都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吧,就像他儿子总缠着他去买一种画风拙劣,纸质奇差的人物卡片,摆弄着这些没用的东西,自个儿能傻乐一整天。
得到答案,雁游匆匆道了声谢,随即跑到尚存的废墟旁边。在里头翻捡半晌,确认再没什么东西后,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早跟上来的慕容灰越来越好奇,早将保持距离做朋友的心思忘得一干二净,不自觉又凑了上去,扳着雁游的肩膀问道:“到底是什么?”
雁游想了想,不答反问:“红楼梦你看过吗?”
“跟爷爷一起看过戏,大概知道一些。”慕容灰生怕雁游考校自己,不敢吹嘘,有一说一。
因为慕容家人人讲母语,练就了他一口流利的中文。不过,书写方面就只是认得千把个常用字罢了。平时连看三字经都嫌晦涩,哪儿肯再去看大部头的小说。
“那你该知道里面的主角贾宝玉。小说一开始,林黛玉来到贾府后,贾家祖母将他的卧室迁到碧纱橱里。”
慕容灰“咦”了一声,惊讶地问道:“难道这就是碧纱橱?小说不是虚构的吗?”
“你先听我说完。所谓碧纱橱,不是个柜子,而是在大屋中间,用隔板加上轻纱再分隔出来的小空间,风雅人家会给它起个名字。以前公侯王府的房子都建得高大宽敞,想要隔断出来完全不成问题。”
雁游遗憾地说道,“当年战乱,四九城里虽然没像其他地方一样遭大罪,多多少少还是有所波及。我估计这是某大户人家搬离后,有人闯空门乱抢里面的东西,把能拆的全带走了。那时节物资短缺,东西不拘来历,适用就好。准是有人见它们大小合适,就拿来当糊顶的骨架了。本来配套的还该有扇门框,可惜我没找到,一定是流落到别处去了。”
“原来它是这种用处。但现在似乎用不到了,华夏现在的房子都小间小间的,根本放不下。”慕容灰也有些遗憾。
“唔,未必要做隔板。它的材质非常好,是花梨木。而且以大小来看,改造成屏风的话,也——”雁游觉得这东西总有用处,但当务之急却是找个地方先放妥当。宿舍离这儿有半小时的路程,不太方便扛回去。
一语未了,突然有人远远叫他的名字:“雁子,果然是你。你在这儿干什么?”
雁游循声看去,却是老邻居常家两兄弟,便迎上去招呼道:“常大哥、洪盛,你们出来散步吗?常大哥,你腿好些没有?”
因为还没买拐杖,常洪盛架着他大哥常茂云的胳膊,在小巷里慢慢挪。也亏得他力气大,顶着这一米八几的大个儿也不见喘气。听到雁游的话,抢着说道:“快拆石膏了,但还不能用力。只是我哥躺了这么久,实在熬不住了,我就带他出来走走。”
“那你们可得小心些,要是康复期间再错位,那就麻烦了。”
说了这半天话,雁游见常茂云一声不吭,视线始终落在慕容灰身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以为他是好奇,便介绍道:“常大哥,这是慕容灰,是我新认识的朋友,今年起到北平大学留学。等开了学,我们就是校友了。”
听到留学二字,常茂云脸上飞快掠过一抹黯然。又看了一眼慕容灰搭在雁游肩头的手,便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小雁,你在这儿干什么?”
“啊,忘了告诉你们,我打算新盖房子,但原来那块地太小了。刚好又看到这里在出售,见价格合适就买下来了。以后我和奶奶就住在这里。”
闻言,常洪盛担心地问道:“雁子,这地皮不便宜吧。你向人借这么多钱,哪年哪月才还得清?”
慕容灰还不知道雁游家境贫寒,听到个借字,刚想发问,却被雁游悄悄在腰间扭了一把。他何等伶俐的人,知道里头必有隐情,马上乖乖住口。
粗枝大叶的常洪盛没看到这小动作,却瞒不过常茂云的眼睛。
眼瞳微微一缩,沉默片刻,他才说道:“小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雁游没听出他话语里的涩意。因为觉得常家不是外人,想了一想,还真开了口:“我刚从废墟里翻出件东西,只是不方便带回去。我记得你们家有个小柴屋,不知有没有空处暂放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