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神片刻,慕容灰突然问道:“莫小姐,你的随身物品有没有被拿走?”
莫兰兰顿时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醒后包包就不见了。”
闻言,慕容灰二话不说,直接出门。雁游连忙打了个圆场,也跟了出来。
短短几句场面话的功夫,慕容灰已冲到了关押齐凤手下的屋子,顺手拎起桶冷水随便浇醒了一个人,开始问话。
等雁游赶到,询问已经结束了。慕容灰明显松了一口气:“他们说,因为莫兰兰长得漂亮,所以才下了手。但得手后翻看她背包时,才发现她是港岛人,而且这些人里有人听说过莫家,知道惹不起,所以打消了倒卖她的念头。又怕莫家报复,便准备提前出海,等人安全抵港之后再把她放走,伪装成劫财的样子。”
“这么说来,她果然是无意被牵连进来的。不过,你为何这么开心?”这一次,雁游却是有点猜不透了。
“因为这说明四叔的手还没伸那么长,还没有做下不可挽回的事。不瞒你说,之前我猜测了很多种可能,比如四叔不只与暗香门的人勾结,还和千金门有了来往,帮人破财消灾。如果真是那样,他的罪过就更大了。”
但高兴不过持续了片刻,慕容灰神情又重新恢复了凝重:“害人一生,与夺人性命也没什么区别,他犯的事不是一句错了就可以弥补的。等我回去事情摆上台面,爷爷大概要伤心了。唉……”
习惯了他言笑无忌的模样,雁游觉得现在愁云惨淡的表情并不适合慕容灰,有意引他分心,便故意岔开话题,问道:“千金门是什么?”
“就是杀手门。他们奉专诸为祖师,原本叫杀门,后来民国时遭当局清理围剿,为了避人耳目才改的名字。”
“那为什么要叫千金门?”
提起这个,慕容灰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有个典故叫千金买骨,起名的那人望文生义而已。我以前不太懂这词的意思,但小叔和我解释时,狠狠嘲笑了他们一番。华夏解放之后,他们趁战乱跑到缅越一带活动,似乎还加入了雇佣兵,现在听说老巢又挪到了东南亚。那里的人不懂华夏成语,大概没人再嘲笑他们了吧。”
见他终于展眉,雁游也难得跟着凑了个趣:“说不定正是为了这个才搬的家。”
这笑话其实不好笑,慕容灰却格外开心。虽然无声,一双眼睛眯成了新月,笑容灿烂得连夜色都明亮起来:“小雁,你真是太聪明了!”
两人边说边往回走。差不多快到莫兰兰那里时,慕容灰忽然停下了脚步:“既然事情和莫家无关,我倒是有了个主意,可以放开手脚,借莫家的名义来扫尾。我想——”
他刚要解释,却被雁游截住:“你不用事无巨细报备,我相信你的判断。你不会让我失望的,是不是?”
早在启程之前,雁游就发现,亲人的行差踏错给慕容灰打击不小。虽然自己曾开导过他,别人的过错与他无关,更何况,他已经在尽力弥补。但慕容灰还是不可避免地,或多或少有些消沉。
雁游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尽量鼓励他,想让他重拾之前的意气风发。
但他却没想到,听了他的话,慕容灰反应竟是出乎意料。毫无预兆,一把就握住了他的手。
不是朋友间的交握,也不是随意地相牵,而是异常认真地掌心紧扣,十指交叠,紧密得找不出半分缝隙。
他以为这是慕容灰心情激荡时特有的表示方式,虽有惊异,也没怎么在意。
过得半晌,当慕容灰终于缓缓松开时,雁游还以为他终于平复了心情,甚至还冲他笑了一笑。
慕容灰亦报以一笑。星夜如海,他的眼神比波浪更温柔,比山岩更坚定。
因为,在那一瞬间,他终于确定了,自己并非越来越喜欢雁游,而是爱。
不只喜欢,更是爱。
情窦初开之时他便憧憬爱情,幻想另一半的模样。但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没有臆想中的手脚无措,也没有心跳如擂。他心底充斥着说不出的平静欢喜,像侯鸟终于找回栖岛,像游子重归故里。万物相契,宇宙俱寂。
原来,这就是爱。他曾小心翼翼地试探,曾为得不到回应而苦恼。但早在不知不觉中,爱一个人所需要的包容,信任,关怀,雁游都已经给了他。比他奢望的还要多,还要好。
那么,他是不是可以认为,在未曾察觉的时候,雁游其实也已对自己动了心?
他简直迫不及待,想要马上确认。但话到嘴边,却又迟迟说不出口。
——真是没用!
慕容灰狠狠嫌弃着自己的退缩,刚要再酝酿一把,一旁的阴影里,有人突然匆匆跑了过来:“小雁同志,你带来的那些人在洞里待不住了,都说要找个叫慕容灰的人好好说道说道。你快去看看吧!”
“他就是慕容灰——慕容,秦家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理?”
迎着雁游询问的眼神,慕容灰收束心神,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迸:“削了他!”
“……啊?”
“……我是说,先过去看看,正好把莫家的事也一起解决了。”慕容灰磨着牙说道。
相处了这么些天,好不容易逮着个感情升温的契机,正想一鼓作气夺帅旗攻城头定江山,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坏了好事。
也罢,先办正事。他正好憋了一肚子欲求不满,再不找个发泄口,反而伤身。
于是,两个多小时后,晒着月亮顶着星星,杀气腾腾的慕容灰带着一群人站到了秦家大门前。
莫兰兰哈欠不断,想要发问,但见慕容灰一张脸绷得比妈祖庙里的小神将还紧,马上识趣地闭上了嘴。开玩笑,没看见那些一开始叫嚷不休的男人,见了正主后反倒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让往东不敢走西。她一个弱女子,还是不要做这出头鸟的好。
还没敲门,两扇漆痕斑驳的铁门便无声打开,一名身材矮小,腰杆却挺得笔直的老者缓缓走了出来。正是早已不理俗事的秦老前辈。
“爸……”一直蔫头蔫脑没吭声的秦师傅看见老爷,心里愈发惶恐,嗫嚅着叫了一声,也听不出是讨饶,还是认错。
秦老前辈看也不看他,只沉默着比了个手势,示意慕容灰等人入内。
院里不像其他人家,没有多余的花花草草点缀,只有一株修剪得笔直的枣树。正值花开时节,淡香若有似无,却化解不了这几乎凝滞了的气氛。
秦老前辈的话语,也像这颗树一样,直来直往,没有任何弯弯绕绕:“小子干了见不得人的事,长辈难逃管教不力之责。是杀是剐,全凭少爷定夺。”
话音未落,老头子就扬起手腕狠狠向石桌砸去,一副自废武功的架势!
“慢!”
没想到老前辈年纪这么大了,脾气却一点没变,还是爷爷嘴里那种刚硬的老江湖作派,慕容灰赶紧阻拦,收起了原本的试探之心:“秦老前辈,我已问过诸人,这些年您不理外事,以前的人情往来全交给了长子打理,所以这事和您没关系。我这次过来,也不是兴师问罪,而是想尽快解决事端。”
“解决?秦家出了这等孽子,害人无数,唯有以命偿还。”秦老前辈语气森然,掷地有声。显然,这些年的平静生活,并没有磨掉他的江湖习气。
慕容灰最头痛和这种遗老打交道,完全一根筋,根本没法通融。好在他今天早有准备,带了个外援过来,连忙往后一指,说道:“这里有位苦主,该怎么解决,您说了不算,她说了算。”
☆、第55章
秦老前辈是典型的江湖子弟,心里自有一套最朴素也最坚定的行事准则,黑白善恶泾渭分明。慕容灰的爷爷曾多次对这种性格表示赞赏,说如今再难有此古风。但真正接触下来,慕容灰只觉得这种人还是越少越好。否则,本可和平收尾的事,非得再流点血不可。
好在他拿住了老前辈的软肋。知道这时候妻子儿女乃至老友的话都不管用,但苦主的话,秦老前辈无论如何还是得听上一听的。
果不其然,顺着慕容灰的手指看到莫兰兰后,秦老前辈沉默片刻,缓缓说道:“这位姑娘,是我秦家对不起你。但凡你有什么要求,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能做到,绝不推辞。”
先前雁游开口请她帮忙时,莫兰兰原本只当是个游戏,嘻嘻哈哈应了下来。甚至直到走进院子的那一刻,她还有些兴奋地想,原来小时候明报上看来的武侠小说并不是文人天马行空的幻想,而是确有其事。
但等秦老前辈开了口,那份玩笑心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江湖气吧,没有刻意大声,没有任何威压。但老人眼中流露出的怒其不争,愧疚自责,全然发自内心,没有丝毫伪饰,悄无声息就感染了每一个人。
身在商贾之家,从小见惯尔虞我诈之人的莫兰兰最敬重这样的人,顿时收敛起了所有的玩笑心思,认真地说道:“老人家不要自责,我今天过来并非想要迁怒他人,只是想挖出在背后策划运转拐卖集团的每一个参与者。做为受害者,做为女人,我不能放任这种人、这个团伙继续存在,危害到其他人。”
她没有一句的责难,但秦老前辈反而却更加难堪。狠狠捶了一记手边的石桌,他厉声说道:“孽子,还不老实交待!如果敢有遗漏说谎的话,不等孙少爷动手,我先废了你!”
父亲的性情,做儿子的再了解不过。一直在装鹌鹑的秦师傅知道老父是动了真怒,顿时收起所有的侥幸心,哭丧着脸说道:“是我财迷心窍,为了给留学的儿子多攒点儿学费,利欲熏心掺合到这种龌龊事里。我有几个不成器的弟子,和我一起负责看押转运这块。到目前为止,我一共押了三次货——不,是运了三次人,如果算上这次,那总共是四次……”
他脱口而出的话语里,将被拐卖的女人当成了货品。虽然早从提前回来报信的人嘴里知道了零星始末,亲口听到长子这么说,秦老前辈还是气得须发皆张:“畜牲!畜牲!暗香门由老门主亲手结终,本说从此为天下女子除去了一条祸根,没想到竟在你这不肖子手里又作兴起来!气死我了——我抽死你!”
眼见老爷子抄起旁边的铁簸箕就要砸,在场几人心尖都颤了一颤:被那尖铁皮来上一下,再加上老人家的功夫,搞不好脑袋都要被削去半个!
武功最高的慕容灰连忙救火,死死按住老人的肩膀,连声劝解。
秦师傅还被绑着手,动弹不得,只能努力地把脑袋往肩膀里缩,边缩边哀声讨饶:“爸,您听我说完,这是事出有因!我在广州待了几十年,从不认识什么暗香门的人。但上次我去米国探亲时,慕容家的四太太突然派人找到我,说有条生财的路子,要拉我一起做。知道真相后我也犹豫过,但四太太说若我不肯,她就要对老门主说是我找来了暗香门的后人。我……我吃不住她的威逼利诱,又一时糊涂,这才答应了。”
他这么一解释,秦老前辈反倒怒气更甚:“你竟还敢说谎!四公子的夫人是我一位故交的小女儿,他们一家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而且又是在老门主眼皮子底下,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敢做就要敢认,满口谎话,别让我这当爹的彻底看不起你!”
见老父不信,秦师傅满嘴苦涩,却不敢再说什么,因为他根本拿不出证据。
梁珍妮一直非常小心,从没留下任何实质性的把柄。哪怕在米国商量这件事的时候,也是请人隔空传话。直到最后敲定那天才露了一面,但却捂得严严实实,又来去匆匆。前后加起来,他不过同她说了两句话,甚至连她的模样都没看清。
秦老前辈不肯相信老朋友的闺女会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但慕容灰却早在等这句话了。他特地把秦师傅带来当面对质,为的不是想看严父教子,而是另有他意。
“老前辈,其实他说的没错。不怕你笑话,我四嫂的确可能同这事有关。我也是因为在米国得到了风声,才回国追查,惹出后面这些风波。”
“什么?!”老爷子满脸惊愕,失声惊呼道:“这怎么可能!我和老梁头打小认识,虽然他随老门主离开后就没再见过面,但他的为人我一清二楚。怎么可能教出这样缺德的闺女?”
慕容灰有些难堪地苦笑道:“难道我还会拿长辈的名声来说谎吗?”
秦老前辈顿时沉默了,只是呼吸越发急促,胸膛起伏不定。显然,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件事。
过得片刻,慕容灰又道:“干系到这事的,不只四嫂,多半还有我四叔。实不相瞒,我走这一趟,是想请您和我去趟米国。爷爷年纪大了,身体早不如从前。这件事是小叔和我在私下调查,还没敢让他知道。但纸包不住火,出了这么大的事,终归是要告诉他的。我觉得,如果有位老相识陪着,也许爷爷心里会好受些。”
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其实小叔并没有让他这么做,但他觉得,自己向来对四叔四嫂看不顺眼,知道后也着实难受了好一阵。爷爷虽然平时对他们很严厉,但毕竟有着斩不断的血缘关系,再怎么恨铁不成钢,肯定也有感情在。老人不比年轻人,伤心失望极耗神思。
正巧秦老前辈是爷爷的老下属,两人又“同病相怜”。若是有老友作陪,多少能相互冲淡化解一些心伤。
慕容灰能想到的地方,秦老前辈自然也能想到。事干老门主,他马上痛快答应下来:“孙少爷有心,为了老门主,我一定会去。不过——”
视线落回满面哀求的长子身上,老爷子咬紧牙关,摒弃最后一丝不舍,大声说道:“事出有因又如何?天下诱惑何其之多,把持不住本心行差踏错,岂是一句一时糊涂就能揭过?否则公道何在!你有没有想过,你一时糊涂,却害得多少女子落入火坑?!明早我亲自送你去派出所自首,该判刑该枪毙,一切按官家规矩来。”
闻言,秦师傅顿时面如土色,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都不知道。原本他还存着最后几分微弱的侥幸心,希望老父亲像小时候那样,上家法抽一顿了事。却没想到,父亲选了最为严酷的惩罚。
他还想再求求情,泪眼朦胧间,却见昏黄灯光之下,父亲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