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游刹时愣住:这是慕容灰送给他的宝船圣旨上写的文字,这么说来,在老宅那天慕容灰神色古怪,欲言又止,难道就是想说……想说他爱他?
雁游再度陷入发呆状态,神思游离,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甚至不知道云律是什么时候走的,自己又是何时离开学校。直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蹭上小腿,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回到了家,大马猴正习惯性地扒着他撒娇。
把猫咪抱到鸟架那边同书生作伴,雁游一反常态,没去厨房帮奶奶打下手,而是直接走向慕容灰的房间。
房门紧锁,敲了几下也不见回应。雁游突然有点好笑:“我在楼下看见你的背包了,慕容,开门。慕容?”
他提高声音喊了两遍,屋里才有动静。片刻,一身睡衣的慕容灰慌慌张张地理着长发,打开房门:“不好意思啊小雁,我刚刚睡着了。”
雁游记得慕容灰很少午睡,但曾听他说过,如果有什么不能解决的心事,他往往会大吃一顿再一睡解千愁。用他的话讲,吃饱睡足,不管再怎么烦,心情总会好一点。
当时听着不觉得怎样,现在看见慕容灰一脸纠结假装梳理头发,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突然觉得,这家伙有时候真是蠢得可爱。
同时,这也越发坚定了他的某个决心。
拉过张高木椅在慕容灰对面坐下,环视着四周与自己房间一模一样的布置,雁游再度感受到对方的“用心良苦”。自己当时怎么就信了他“买两套家具会便宜很多”的托词呢?
“什么时候开始的?”雁游突然问道,“你什么时候对我有那种想法?”
“啊?”慕容灰设想过雁游会拒绝会愤怒会有一切异性恋被冒犯的反应,却没想到雁游会这么平静地发问:“很久了。一开始是喜欢,后来……比喜欢更喜欢。”
“那么,今天早上你是吃醋了?”
虽然讲真话实在太丢脸,但慕容灰不知雁游是纯粹好奇还是一定要问个明白,小小纠结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没错。”
听到这个回答,雁游脸上带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如果我当真和其他人谈恋爱,你会怎么做?”
“……我……我会祝福你。”
似是看出慕容灰的口不对心,雁游稍一低头,迫近了他的面孔:“说实话。”
被他一逼,慕容灰自暴自弃地说道:“傻子才会祝福你!我会不择手段搞破坏,你谈一个我就赶一个,直到——直到你发现我是最好的!”
从说第一个字开始,痛快之余,慕容灰也在后悔:完了,小雁一定认为他是个自私偏激的人。天地良心,他虽然有这种恶念,却从没打算付诸行动。就算小雁当真选择了别人,最多脑袋里妄想一番自我安慰一下也就罢了。但刚才被小雁一盯,他就不由自主嚷了出来。完了,全完了。
他正绝望地等待雁游宣告与他这偏执狂断交,孰料,却听雁游说道:“记住你刚才的话。因为,如果你出轨,我也会这么做——甚至做得比你还过份。”
“我怎么可能出轨!”慕容灰脱口而出,然后才后知后觉发现雁游刚才说了什么,顿时狂喜不已:“你答应了?你答应了!”
但短暂的欣喜之后,慕容灰突然又紧张起来:“你、你真想好了?不要让我空欢喜——我的意思是,你真能接受男人?”
雁游好笑地看着他:“早上你亲我的时候,我并不反感。”
“那这样呢?”慕容灰伸手搭到他肩上。
“还好。”
“这样呢?”爪子移到腰间。
“你都搂过我几回了?”
“这次不一样——那这里呢?”魔掌继续往下移。
“……尚可。”
“嘿嘿,这里——”
啪地一声打开越来越放肆的爪子,雁游瞪了他一眼:“知道循序渐进怎么写吗?”
慕容灰如何看不出雁游只是佯怒,抖抖爪子,得寸进尺地把人扑到床上:“那你摸我啊,我不介意一日千里的。”
听到这没脸没皮的回答,雁游眼角一跳,刚想把他踹开,却发现慕容灰嬉皮笑脸的表象下,眼神里仍旧带着几分不确定的惊疑。
对视片刻,雁游突然就明白了他的担忧因何而起。
那天在老宅,自己潜意识里猜到慕容灰必有惊人之语,但怕这微妙的关系被打破,两人就此疏离,才抢先一步以朋友之名打断了他的话。
有些关系一旦挑明,就再也回不到过去。而所得的结果,又未必是自己想要的。
那天,尚不明了自己心意的雁游担心慕容灰的话并非如自己所想,才本能地改变了话题。
直到慕容灰重新表白心迹,他才发现这正是自己想要的答案。原来早在自己发现之前,就已经对对方生出了微妙的情愫。
至于同性恋这回事,雁游根本没放在心上。他熟读史书,历史上同性相恋者不知凡几。加上民国时包戏子养相公的事他见得多了,甚至还有男男、女女高调出双入对。两个人在一起不是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只要喜欢,又有何不可?
虽然,这份喜欢也许没有慕容灰的来得深,但既然已经有一个值得携手的人在面前,为什么还要矫情推却,到将来再后悔?
对雁游而言,喜欢不是一朝一夕,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决定。但只要有谁走进他心里,那就永远不会磨灭,而且日益深远。他有自信在将来回报慕容灰同样深厚的情感。
钟意一个人,自然要懂得他的心意。正如现在,雁游轻易便看懂了慕容灰隐约的担忧乃至恐惧从何而来。
“慕容。”他按住他的手,语气缓慢而郑重:“我们认识多久了?你认为我是一时冲动、或者容易被别人左右意志的人吗?”
慕容灰摇了摇头。雁游的处世态度就像他的手艺一样,总要把残破的碎片在脑中先拼出完整的图案,才肯放手施为。换而言之,除非紧急关头,雁游很少全凭冲动行事。
但慕容灰怕的就是这个万一——万一小雁是同情自己,万一小雁是一时糊涂,万一……
如果小雁是女生,哪怕一开始有所犹豫,他也完全有自信能完全掳获芳心。但他们都是男人,小时候开始,慕容灰就明白自己是异类,是小众。至于大众,他们爱慕的目光永远只投注在异性身上。
慕容灰害怕雁游骨子里还是个“大众”。如果有一天他意识到这点并离开自己,那该怎么办?
将他的惧怕看在眼中,雁游无奈地说道:“慕容灰,你既然知道我很少被别人左右,为什么还会有怀疑?而且,你也知道我有多么喜欢古玩,说句自私的话,我寻找爱人的标准之一,就是不会干涉我的爱好。而这段感情也不会让我情绪大起大落,不会终日神不守舍,不会妨碍到我对事业的追求。而你和我,正是我向往的细水长流。总之,我不是随随便便就答应了你,我也很喜欢你,你明白吗?”
这或许是世上最不动人的情话,太过理智,也太过自我。但慕容灰却已心满意足。小雁说得没错,他太清楚他的性格,肯对他剖析到这一步,除了喜欢,再找不出别的理由。
得到保证,慕容灰反而没有刚才那么“豪放”。他对小雁上下其手并鼓励对方也对自己动手动脚的原因,不外是提醒小雁:看清楚,你选择的是个男人,请你不要后悔,不要因为同情心软而答应,否则将来会让我加倍痛苦。
“小雁,我现在开心死了!”他把头埋在雁游颈间蹭了蹭,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干净的味道。陶醉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不对,赶紧换个姿势,把小雁揽到怀里,顺着背脊又摸又拍:“我比你大,又比你壮,我会照顾好你。”
想到两辈子年龄加起来,足足比慕容灰大上二十几岁,雁游突然有种老牛吃嫩草的微妙窘感,同时又有种想要欺负下少年郎的蠢蠢欲动恶趣味,便故意说道:“好好好,那明早开始你来做早点吧。”
慕容灰的脸顿时皱成了包子,却完全没意识到雁游就是想看他为难,径自低声下气地商量:“要不我们一起?我给你打下手。”
“我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你的脑细胞得留着思考正事。”
“说好的照顾我呢?”
“……可以在其他方面补回来吗?做饭我是真的不行,而且我更喜欢吃你做的。”
没营养的对话持续了好半天,直到奶奶在楼下喊开饭,两人才爬下床。
但坐到餐桌边,这一次,换到雁游开始担心:他上辈子独来独往惯了,这一世虽然有了奶奶这个亲人,但在做出重大决定时,还是习惯于自己裁夺,忽略了奶奶的意见。
奶奶的观念应该是很传统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成家后尽快生子的那种吧?却不知,要费多少唇舌才能说服奶奶?
想到这点,雁游的好心情顿时没了一大半。
有心想给奶奶敲敲边鼓,一时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末了,雁游索性也学慕容灰当了一回鸵鸟,吃完饭后先去英老那里,坦白的事儿改日再议。
不想,到了英老家才知道,老人家和云律还待在书房里。看来师兄这顿教训挨得有点儿长,自己最好不要留下来扫台风尾。雁游向紧闭的房门投去同情的一瞥,阻止了想要倒茶的保姆,拖着慕容灰先行离开。
“怎么听见云律在你就要走,昨天不是聊得很好吗?”走在深秋的夜风里,觉得有点凉的慕容灰心安理得地勾上了雁游的肩膀,把人紧紧搂在怀里。
好在有些感情不错的铁哥们儿也会这么勾肩搭背地压马路,比如梁国足和朱道,雁游便没说什么。
说了云律想向英老说明一切的打算,雁游又把目前手头所有的金雀花资料告诉了慕容灰:“拍卖行里好赌的那个人级别不低,又跟了弗斯科二十多年。我觉得他应该知道不少事情,如果能接近他,就算拿不到陨石失窃案的证据,多半也能得到其他黑料。但又怕打草惊蛇。”
慕容灰一听,顿时笑了:“放心吧,不会惹他们起疑的。我小叔鬼精鬼精的,石头里都能榨出油来,做事从不留尾巴。当年没少捣过蛋,但谁都不知道是他干的,反倒是他讨厌的人背了黑锅。只是对付个赌鬼,问题不大,回家我就打电话给他。”
见慕容灰胸有成竹,雁游点了点头:“那就交给你了。杀死钟归的凶手还是没有找到,我现在总担心又有变故。”
说到这个,慕容灰忽然心中一动,猛地停下脚步,神情也变得非常凝重:“我们都忽略了一件事:既然金雀花就是那个组织,那么得知你识破赝品,损害到他们的利益,以他们的行事风格,多半会对付你!”
☆、第89章
“对付我?”雁游倒是没想过这点,听慕容灰一提,才惊觉不错:“有道理。”
相比他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慕容灰却是着急上火,恨不得把他揣在兜里马上送进保险柜锁好:“之前为了引云律上钩,你的消息传得满天飞,他们要找到你易如反掌,说不定这会儿已经来了。对了,还有钟归的事情,也会记在你身上!明天——不,今晚就离开四九城,找个地方避避风头。”
看着他慌慌张张的样子,雁游又是好笑又是感动:“你太紧张了,别忘了云律说过,他们现在为了避嫌,行事已经不像从前那么肆无忌惮了。”
“你也别忘了教授的事,他们在华夏可没那么胆小。”
“教授那次,他们在暗我们在明,所以才没有提防。这一次,如果我再出把风头,正大光明地站出来,他们肯定不敢轻举妄动。”
赝品之事让金雀花声誉受损,如果这节骨眼上再传出鉴定赝品的人出了意外,他们的声誉就彻底完了。
如果是普通人,金雀花或许可以只手遮天。但雁游并非可以任由拿捏的软柿子,倘若当真出事,不说别人,英老和慕容灰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金雀花根本无法封锁消息。
对商人而言,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敌人。与其为了无法扭转的局面同仇人拼得两败俱伤,雁游相信,他们一定会选择更理智的做法:等风波平息,再徐徐图之。
但对雁游这边来讲,如果能在金雀花束手束脚的这段时间里找到破绽,就可以扭转局面。等被逼得手忙脚乱,他们也就无暇再来找雁游的麻烦。
不过,这也要看慕容灰的小叔慕容析,以及“外援”莫允风能不能成事。
雁游并不打算把希望全寄托在他们身上,准备明天找裴修远再打听打听。他在金雀花颇买过几件百万级别的珍品,俨然是贵宾级的客户,平时接待他的都是高管级别的员工,这些人或许会不经意地从小细节里透露出有用的讯息。
听完他的分析,慕容灰只好让步,但提出了要求:“小叔那边我会催他尽快去做。但如果五天之内还找不到有用的情报,无论怎样你都得跟我走。”
雁游想了想,答应道:“可以。”
“这几天我们睡一个房间,方便保护你。”
如果在确立关系之前,雁游肯定没有异议,现在心里不免有些想法。但转头看见慕容灰拧着眉一脸担忧,才知道自己想多了,不免有些尴尬,好在夜色中慕容灰看不清楚:“好吧。”
雁游不介意小小冒次险,却不代表身边的人允许他这么做。第二天一早,英老才听完情况,马上便催他离城,又联系了外地的好友,让雁游以旅游为名过去暂住。
向来对英老有言必应的雁游,这回却不肯答应。不是他想逞英雄,但昨晚回家后他又权衡了一次局势,觉得如果金雀花当真出手,却赶上自己一走了之,他们恼怒之下肯定会把报复的目标转向英老等人。
而且,是自己说服了云律师兄,打消了他想与金雀花缓和关系的念头,转为帮助自己。一旦金雀花报复,肯定会注意到他们的往来。雁游认为自己有责任帮师兄想一个全身而退的法子,而不是躲起来让别人去遮风挡雨。否则,这和找垫背有什么区别?
但是,雁游执拗,英老却比他更执拗。师生二人争执许久,最终各让一步,英老把离城的期限放宽到三天。如果三天之后没有进展,雁游就得离开。
雁游表面答应,实际却在盘算时间到了找其他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