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项闻是从哪里搞到那份合同的?当年父亲在祖父带回国的日记里得知合同的存在,却始终没有找到,还以为早已随着船只沉入大海,后来便没有在意。如今却被心机深沉的项闻拿到了手!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吗?那个华夏少年也是他推出来的棋子吗?
不,不,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利息!这说明项闻还有别的计划,得在他又有惊人之举前杀了他!否则一切都将无可挽回!
权衡得失,弗斯科再也顾不得楼下还有一个仪式在等待自己,准备马上去找合作多年的黑帮。不想刚刚拉开门,便与一名神态傲慢的中年人对个正着。
来人是代表皇家出席展览开幕的管事。为了彰显皇室威严,这位眼高于顶的管事特别要了一间单独休息室,准备最后入场。所以,他也是最后一个得到消息的。
“道布斯先生,你欠皇室一个解释。如果有必要,现任女王陛下会追回你祖父的爵位。”
如今的日不落皇室早已日薄西山,为了补贴用度,女王甚至不得不将部分皇宫开放参观,赚取门票钱。他们能端架子的机会实在不多,所以管事的声音得格外有力。
威胁完毕,他负手等弗斯科谦卑地认错请求宽恕谅解。不想,回应他的是一记更有力的低吼:“滚!!”
机场外的一组休息椅上,正闭目养神的项闻听到有脚步声由迟疑而坚定,直直向自己走来。
他没有睁眼,随意向对方打了个招呼:“警探。”
看到面前满头银丝,却愈显从容优雅的老者向自己颔首致意,中年警探几乎惊异地说不出话来。这就是同自己电话交涉了一年的证人吗?看他的气质完全是位学者,根本不像涉黑份子。
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他拉开夹克,露出一角文件袋:“你要的污点证人豁免权已经批下来了,如果你真能提供足够有力的证据,我马上把它交给你。”
项闻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取出资料递了过去。
警探快速翻过一遍,神情由惊喜渐渐转为凝重。末了,合上资料轻吁道:“很好,有了这些资料,足够判弗斯科终身监禁,我这么多年的调查没有白费……先生,虽然你不是日不落人,但也有绅士精神。”
看着神态安然的老者,他忍不住又问道:“之前我以为你是弗斯科手下的骨干份子——好吧,从资料来看,你确实也是,但除了几件走私案之外,你并未牵涉其他案件。为什么不抹掉这些证据?或者,继续待在这个薪金丰厚的职位上?你甚至拒绝了当局提供的奖金,只为交换一份豁免权。”
这些罪名并不太重,只要辩解得当完全可以保释。按说项闻大可做点小手脚把自己摘干净,而非用它们来换取豁免机会,这让警探百思不得其解。也正是因为这点,他刚才才会说项闻是位绅士。
但老人却迟迟没有出声。
警探以为项闻不想回答,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取出资料递过了去。
这时,飞机滑到跑道的这一端,骤然提拉升空。巨大的啸音瞬间淹没所有,也盖过了项闻的声音。
没有人听见这位老者伤感的低语:“我只想有人知道我做过什么,哪怕是罪孽。”
“您刚才说什么?”飞机远离后,警探大声问道。
瞬息之间,项闻已然克制了那些过于软弱的情绪,笑得从容:“我是说,其实我有件事没有告诉你,因为我还有一个心愿未了,不想在铁窗里度过余生。不过,话说回来,犯案地点也不属于警探你的管辖区域。”
“心愿?”警探疑惑地摸了摸鼻子,不知他在打什么哑谜。
“嗯,十年前我就想回到祖国,去那些当年曾向某个人说过的地方走一走。只可惜……”项闻突然看了下表,改口说道:“我的航班要起飞了,再见,警探。”
送走了这位神秘的老者,警探马不停蹄地赶回警署,打算立即申请搜查令和逮捕令。但刚踏进办公室,便见座位上有两位年轻的华夏人,似乎已经等待了许久。
“请问这两位是……”他看了一眼同事,对方立即介绍道:“他们说要提供金雀花拍卖行的线索,指名要找你。”
“哦?又有线索?”警探精神一振:“请到这边来讲。”
“‘又’?”走在前面的青年敏锐地皱了皱眉,随即按下疑惑,自我介绍道:“我叫慕容析,他是我的朋友莫允风,我们来提供金雀花制造赝品的线索。”
与此同时,华夏。
雁游站在出租车前,对云律说道:“师兄,我这边还有事,就不送你了,一路小心。回到广州如果事情不顺利,记得联系我们。”
“放心吧,我和莫允风的交情虽然谈不上多深,但这件事既然你们已经商量好了,以他的为人肯定会帮我处理到最完美。”
云律感叹道,“以前失眠的时候,我总是会想,将来该怎样收场?真是没想到,最后竟是金雀花替我背了黑锅。”
慕容析与莫允风之所以会向日不落警方举报,完全是受慕容灰所托,而决定将云律制造赝品之事栽赃到弗斯科头上的,自然是雁游。
“当时我被迈克尔的无耻气得不轻,只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正好师兄售卖赝品的组织,规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果用其他办法来处理未免扎眼,便想到了这个法子。”
顿了一顿,雁游又说道:“至于以往的那些赝品——”
云律指了指小关背上的背包:“昨晚我已经连夜整理出清单,到时会设法让警方‘无意发现’。再由裴先生带头呼吁,从金雀花的资产里划款全额赔偿买到赝品的客户。一切都按你说的办。”
雁游点了点头:“你提供给他们的价格,与他们通过炒作拍卖出的价格相差悬殊,有时甚至达到百倍,让他们把钱吐出来倒也不过份。不过,师兄,以后你打算做什么?”
说到这个,云律顿时笑了起来,斯文的面孔一扫往日的阴鸷,整个人看上去清朗无比:“老师让我滚回来再念个学位。正好,小关和你朋友朱道的父亲聊了几次,决定和朱家一起开间瓷器厂,专门设计复古瓷器。比起复制,小关更喜欢创作。我回到四九城的话,今后刚好能帮上他的忙。”
闻言,雁游也笑了:“这事朱道和我商量过,是件好事,我支持你们。那么,我在学校等着你,师兄。”
等出租车驶离,慕容灰风风火火地从街口跑了过来:“小雁,现在可以走了吗?教授和那些公务员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合同的事之所以能在短短时间内“上达天听”,主要还是靠了英老的面子。打从得知合同的存在,老人家就放弃了离城避风头的想法,成日在旧识间奔走游说。所以在鉴定结果出来、确定合同与说明文书并非伪造之后,有关部门的反应才如此迅速。
当然,其中也不乏政治因素:再过一个多月就是12月19日,五年之前,也就是1984年的这天,华夏与日不落签订联合声明,明确了港岛回归日期。有关部门觉得这件事是一个好契机,可以用“宝岛未还,国宝先行”为主题,做一个五周年纪念节目。再加上英老的旧识们鼎力斡旋,使得整件事进展十分顺利。
但是,这些也只是第一步而已,接下来还有许多流程要走。与日不落皇室交涉、追究迈克尔及其后人捏造谎言牟取利益等等事宜,都需要有相关部门费心处理。
这其间,雁游也不能偷懒。比如今天,雁游就得随相关人员去行宫遗址查看当年壁画吊悬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以便更好地为国宝正名。
替慕容灰整了整因奔跑而略显零乱的头发,雁游说道:“走吧。”
两个人还是骑着摩托上路。在路上,自然而然地聊到了金雀花的事。
从昨晚得知某件事开始,慕容灰就一直在纠结:“当初我们还怕证据不够,玉壁的案子已经过了追诉时间,但没想到,竟然有另一个人提供了他们在华夏公司的黑料。之前公安局一直没有出声,原来是联合税局在查证这些资料。奇怪,会是谁帮的忙呢?”
“说不定是杀死钟归那个人?”想来想去,雁游觉得这最有可能:“仔细想想,如果钟归不死,相关部门也不会下力追查。”
“这人对公司似乎很熟悉,不知是不是金雀花内部的人。”慕容灰猜测道,“如果是的话,也许小叔还会遇到他。”
“有可能,今晚问问你小叔吧。”
当晚间慕容析告诉他们说,在日不落也有人用详细证据向警署举报了金雀花后,雁游与慕容灰完全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测,但却仍不知道,这位与他们同一阵线的神秘人是谁?
他们曾想过调查,但在学业与各种事务的连番轰炸下,这个打算只得无限期延后。
努力并没有白费。一个月后,日不落皇室宣布先代女王珍藏的麻姑献寿玉雕图为赝品,经雁游修复、并被慕容灰捐赠给华夏故宫博物院的才是真品。同时,追回数十年前赦封迈克尔的爵位。
声明发表之后,旋即有匿名人士提出想要购买赝品做为纪念。虽然很不情愿,但考虑到冬季来临,即将面临皇宫各系统维护修缮,又要支出一笔不菲的费用,皇室只得答应了买家的要求。
不料,半个月后,赝品屏风赫然出现在故宫博物院,并与修复完毕的麻姑献寿玉雕壁画在同一个展厅展出。
一时间,游人如云,无数海内外游客慕名而来,欣赏评价真品赝品的区别,并对其背后故事津津乐道。某位米国好莱坞知名导演还打算将这段故事改编拍摄,正四处征询当事人意见。
深感丢脸的日不落皇室频频抗议,甚至通过外交部施压,要求故宫撤下屏风。故宫方面回应称:“屏风系一位华裔商人捐赠,故宫事先并不知情”、“除了展厅之外另的房间都达不到保存条件”、“等做好保存措施就马上撤场”,云云。
但直到长达半年的国宝回归展览结束,赝品屏风始终不曾离场。
这段时间里,云律也暗中协助警方追回了所有赝品。好在当初吃进小关所有“杰作”的只有金雀花一家,其他家都事先声明是工艺品,整个过程还算顺利,并未节外生枝。
此时,在监狱度过了半年取证侯审期的弗斯科,终于等到了判决。因指控罪名太多,且证据确凿,他被判处长达一百零三年的徒刑,并处以巨额罚款。
而曾为道布斯家族创下惊人利润的金雀花拍卖行,资产也被全部冻结。日不落警方宣布,资产将优先用于赔偿曾遭金雀花盗窃、以及被赝品蒙骗的受害者,再支付罚款。
不过,拍卖行囤积的二十几件元青花又引发了一场小小风波。原来,出事之前,某位游历归来的博士刚刚发表了“元青花存世仅有三百件”的论文,并获得许多学者支持。
于是,在判定这些元青价值的时候,特邀学者们分成两派截然不同的观点。一派认为它们都是存世珍品,未来价值远远高于目前的市场价值;另一派则认为,这论点只是一家之言,不足采信。
最后,还是负责案子的警探一语定乾坤:“这位博士游学的费用都是金雀花赞助的,同时也是他们的特聘教授。可不可以理解为,员工在为自己公司的产品做广告?”
虽然那位恼羞成怒的博士声称警探玷污了自己的声誉,将会起诉警探。但其他学者们在核定元青花价值时,仍然采纳了警探的意见。而那位博士虽然逢人必说自己受了侮辱,最终却也没有起诉警探。
当弗斯科被迁往终身监禁的监狱时,又是一年盛夏来到。
如今,雁游的古玩修复兼展览馆已成为四九城小有名气的去处。每一位去过故宫的游人,都知道失而复得的麻姑献寿玉雕壁画是雁游主持修复。少年大师的名头不胫而走,每日慕名前往老宅参观的人皆是络绎不绝。许多收藏家也纷纷将古玩送到老宅,请雁游帮忙修复。
当然,一片溢美之辞里,也免不了有刺耳的声音。一些以前就与英老不对付的界内前辈对雁游各种冷嘲热讽,无法质疑他的手艺,便针对人品开刀。在圈内动辄痛心疾首,高呼古玩应该是寂寞的,清贫的,而不该是浮躁的,浮夸的。又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再过十年你且看他。
无论是负面的还是赞扬的,雁游都不在意。经历大风大浪的人不会为斜风细雨动容。况且,恩怨已了,现在的他眼里只有最喜爱的古玩。当然,也有最重要的人。
白驹过隙,转眼之间,又是三年。
雁家客厅,罗奶奶指着摆了一地的礼物,对雁游絮叨:“阿雁,你可回来了。回头跟小朱、小关他们说一说,不要老给我们送东西。你看看,不是过年也不是过节,又送一大堆东西过来,他们浪费,我们也没地儿放啊。”
此时的雁游又拔高了一个头,三年前还带一点点稚气的面孔也彻底长开,愈显身长玉立,眉目俊逸。
翻了翻发现差不多全是吃的,雁游笑道:“奶奶,这次就算了。我们吃不了,但卫师兄还有小施、小孟他们最近忙着备考,都没空出门买菜,正好给他们送去,我让慕容明天拉过去。”
那年在通市的经历,让卫长华、施林与孟昊彻底迷上了考古,决定深造。如今三人都在为研究生考试备战,虽然辛苦,却也乐在其中。
而朱道和他父亲,以及云律和小关合伙开设的瓷器厂,在经历了初期的艰难之后,也在市场站稳了脚跟。正计划开第二家分厂,走仿制古代陶瓷的高端路线。
朱道总算遂了不用坐办公室的心愿,小关也每日沉浸在创作的快乐里。两人对一力促成此事的雁游一直感谢到现在,手头宽裕后,没少隔三岔五送东西过来。雁游说过多次不见听,只好在别的方面还礼回去。
听了孙子的话,罗奶奶这才转嗔为喜:“那就交给你处理了。小秀刚生了娃,我要去医院看看,同小徐讲讲坐月子的忌讳,顺便把母鸡汤给她捎上。”
徐大财和秀姐喜得贵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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