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德顺说:“妇道人家,你懂什么,我要是不找回这个面子,以后哪还有威信。”
第五十一章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街坊回到紫光车厂,把事情一说,陈子锟当场就怒了:“这个于德顺,给脸不要脸!”
薛平顺却发起愁来:“软的硬的咱都不怕,就怕他撂粪勺不干啊,半个月下来,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街坊也说:“是啊,街头的公茅房这些天没人打扫,粪便堆积如山,茅房里都没有下脚的地方了。”
陈子锟道:“不过就是一点小误会而已,本来我也不想闹大,姓于的不想罢手,我只好奉陪,也请街坊父老做个见证,这事儿可不赖我。”
那街坊有五十来岁了,也是个明事理的人,对粪阀的作派早有不满,听陈子锟这样一说,便道:“那是自然,不过没人掏粪终究不是事儿,老薛,不如我们街坊联名上书巡警署,让他们派员出面管一管。”
薛平顺叹口气道:“我干了十几年巡警,这事儿还不清楚么,根本就没人愿意管这一摊子事,再说于德顺和马巡官有来往,联名上书啥的根本没用。”
街坊也跟着叹气摇头:“真是世风日下啊,光绪年间,这些掏粪的知道饮水思源,不但不收月钱,逢年过节还拿来家乡的土特产馈赠乡里,现在民国了,却越变越差,收了月钱还不干活,隔三差五就讨酒钱,下雪下雨刮风就歇工,街坊住户稍有不满,要么故意搞得你家里粪水四溢,要么怠工不干,这哪是掏粪的啊,分明是一帮爷爷。”
听了这话,陈子锟不禁义愤填膺,一拍桌子道:“反了他们了,不好好干活,以后就干脆别干了,不就是掏大粪么,还以为能拿我一把,做梦。”
薛平顺一惊:“大锟子,你不是要改行吧?”
陈子锟笑道:“隔行如隔山,我当然不是要改行,只不过我有办法治他而已。”
送走了街坊,薛平顺又问他:“到底有什么好办法?”
陈子锟神秘的一笑,说:“叫王栋梁来。”
王栋梁是京郊长辛店的农民,家里没啥人了,光棍汉一个,晚上就住在紫光车厂,他为人老实巴交,勤快肯干,没事的时候就扫地擦车,薛平顺看他憨厚朴实,一些零碎采买活儿都交给他干,他除了拉车之外,还是车厂的碎催。
听说大老板召唤,王栋梁赶紧屁颠屁颠的来了,陈子锟招呼他坐下,聊了一些家常,了解了长辛店农民的生活状态,王栋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乡下无地农民的苦楚都详细的描述出来。
“栋梁,如果我想招几个人来掏粪,管吃管住但是不发钱,掏出来的粪让他们自己卖,你觉得行么?”陈子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王栋梁考虑再三,才说:“我觉得靠谱,穷苦人能在城里找和不靠天吃饭的营生,那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事。”
陈子锟一拍大腿:“就这么定了,你回乡下去招人,不用多,五六个就行,奸懒谗滑的不要,要忠厚老实、身体健康的。”
“啥时候办?”
“现在就去。”
打发王栋梁回长辛店招兵买马,陈子锟又让薛平顺去定做掏粪的工具,长柄粪勺,扫帚,荆条编的粪筐,这些都是杂货摊子上常见的东西,价格便宜的很,不过陈子锟觉得这种粪筐没有盖子,运输途中很容易撒漏污染街道,决定改装一下,请木匠打造盖子,再弄几块雨布垫着,这样粪水就不会溢出了。
拉粪的大车他也安排好了,雇了两辆骡车,木板箍着铁皮的车厢,上面有盖子插销,即使翻车了都可以保证不会撒漏。
过了一天,王栋梁带着十二个汉子从乡下回来了,院子里呼啦啦站了十几个皮肤黝黑,面目朴实的庄稼汉,眼巴巴的看着陈子锟和薛平顺。
王栋梁不好意思的说:“我一说招工,他们就都来了,老板,你看着挑吧,不好的就打发回去。”
陈子锟道:“既然来了还回去干啥,让伙房开火,炖猪头肉,给兄弟们接风!”
一个小时后,庄稼汉们就都拘谨的坐在饭桌旁了,桌上摆着白面馒头、油光光的猪头肉,在乡下一年到头也吃不上这么好的饭啊,大伙儿馋虫都快从喉咙里钻出来了,可是老板不发话,就都端着架子,吞着口水等待着。
“兄弟们,我也是种地的出身,啥也不说了,吃好喝好!”陈子锟一声令下,十二个汉子风卷残云一般吃了起来,满屋子都是咂嘴的声音,不知道的从门口过,兴许会以为里面养了一群猪。
陈子锟把王栋梁叫过来说:“吃完饭带他们去估衣铺,一人弄一身衣服穿,不用多新,但是要干净,颜色要统一,然后带去华清池洗澡,听明白么。”
“老板,您真是好人啊。”王栋梁感动的眼泪哗哗的。
陈子锟微笑着拍拍王栋梁的肩膀:“跟我干,好日子长着呢。”
新来的伙计们吃饱喝足,换了新衣服洗了澡,回到紫光车厂的时候已经天擦黑了,薛平顺招呼他们住下,却不安排活儿,搞得大家伙心里都有些不安。
到了第二天,依然好吃好喝伺候着这帮人,大家就更心焦了,都去问王栋梁:“老板啥意思啊,天天白吃白喝,俺们心里过意不去啊。”
王栋梁跑去问陈子锟,陈子锟却只是一笑:“没事,先歇着。”
几天时间过去了,各方面都很能沉得住气,可是石驸马大街一带的住户们可撑不住了,街头巷尾的公茅房里都堆满了,别说蹲下方便了,就连门都进不去,没办法只好就地解决,几天下来,胡同里就臭气熏天,不成个样子,大户人家也好不到哪里去,茅房里沟满壁平,幸亏现在还不到夏天,如若不然,蚊蝇滋生更是可怖。
住户们熬不下去,委托街坊中德高望重之人,一方面去市政公署反映情况,一方面凑了些钱来于记粪厂,苦苦哀求于德顺开工。
于德顺得瑟了,坐在藤椅上,捧着新买的紫砂壶滋溜滋溜的喝茶,两眼望天,摇头叹气道:“不是我不愿意开工,实在是有难言之隐啊,有人连南北大侠都请来了,非要霸占我的粪道,我没办法,只好让贤。”
街坊们平日里受粪阀的窝囊气已经不少了,此时看到于德顺这副嘴脸更加恼怒,不过想到满大街的粪水横流,只能忍气吞声,强作笑颜:“于爷,您说笑呢,我们都问过了,车厂那帮小伙子,真没想抢您的生意,都是误会。”
“误会也不行。”于德顺重重把茶壶王桌上一放,旋即又想到马巡官的叮嘱,装模作样道:“又脏又累我图个啥,不就是混碗饭吃么,老少爷们这么看得起我,我再矫情也不合适,这样吧,你们要是觉得看不过眼了,不妨去警察署告姓陈的,只要是他进去了,我立马派人开工。”
街坊们面面相觑,都觉得为难,这是什么事啊,人家车厂开的好好的,不扰民不滋事,我们去告他,没这个道理啊。
话说不通,街坊们只好回来,另一路去市政公署的人也回来了,说顺天府没有章程管掏粪这种小事,还是请街坊里正自行解决为宜。
石驸马大街位于宣武门内,住户都是老北京,虽然以平头百姓居多,但也不乏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几天下来,街上屎尿横流,身为贤达士绅,焉有不管之理,可是区区一个掏粪的,你还真没招对付他,人家就是不愿意干,你还能把他关进监狱不成,法律上也没有这一条啊。
没办法,只好去找紫光车厂,好言好语相劝,希望说和两家。
薛平顺出面对这些人说:“因为我们的缘故,给街坊邻居们添了麻烦,是我们的不对,我给大家伙鞠躬赔礼,我们紫光车厂个顶个都是爷们,绝不连累大家,此事绝对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他话说的诚恳,比起于德顺来简直天壤之别,街坊们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这事儿怨不得人家,只好唉声叹气的去了。
……
看看火候差不多了,于德顺得意洋洋,对他媳妇说:“看见没有,对这帮人就得这么治。”
媳妇却说:“当家的,小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于德顺道:“有五爷撑腰,我怕个球,五爷都安排好了,你就等着瞧好吧。”
正当石驸马大街附近的住户们一筹莫展之际,一队面目崭新的掏粪工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中,和以往的粪夫截然不同的是,他们穿的都是统一的黑布棉袍,胸前缀了块蓝布,上绣俩字“保洁”,头上戴毡帽,脸上捂棉纱口罩,统一的粪勺和粪篓子,令人耳目一新。
这些掏粪工干活特别卖力,不怕脏不怕累,一拨人专掏胡同里的官茅房,一拨人去住户家里掏粪,以往粪夫干活,吃拿卡要,稍有不顺他们的意,就故意洒落粪尿,把人家里弄得污秽不堪,可这帮新来的不光手脚麻利,掏完了粪坑撒石灰,喷洒药水,据说是外国人诊所里用的消毒药水,能杀灭病菌呢。
最稀奇的是,他们居然不收钱。
不收钱啊不收钱!所有街坊都傻了,一打听,原来这伙人是紫光车厂雇来的。大伙儿这才明白过来,一个个挑起大拇指:“仗义!讲究!厚道!”
不到一上午的光景,被于德顺抛弃的这几条粪道就被打扫的一干二净,等粪厂的人听说消息赶过来的时候,胡同所有官茅房都掏空了,连带街头巷尾的边角旮旯也打扫的一干二净,到处散发着消毒水的味道。
这回轮到于德顺傻眼了。
第五十二章 前国务总理
陈子锟这一手太歹毒了,他从长辛店找来这十二个汉子,都是憨厚朴实的庄稼人,天天拿白面馒头猪头肉好吃好喝伺候着,吃饱喝足还给新衣服穿,带着逛北京城,三天下来,汉子们都感动的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
要说这掏粪,其实真没啥技术性可言,不过是北京城的爷们嫌埋汰,才让一些河北、山东籍的逃荒难民把粪业给垄断了,而长辛店这十二个好汉,都是正经庄户人出身,和粪便肥料打交道惯了的,城里人觉得脏,在他们眼中,那却是上好的农家肥。
大锟子一声令下,王栋梁就带着十二个兄弟挎着粪篓子,拎着粪勺,精神百倍的奔赴战场,三天的养精蓄锐,汉子们早憋着一股狠劲了,见着大粪跟见着宝贝似的,嗷嗷的扑上去可劲的搂,生怕漏掉一星半点。
他们这股热情的工作态度,让石驸马大街的住户们感动的眼泪汪汪的,群众们奔走相告,光绪爷年间的掏粪队伍又回来了。
有些年长的老爷子,老太太,从家里拿了茶壶茶碗出来,招呼粪夫们喝茶休息,汉子们只是憨厚的摇摇头:“不渴,不累。”然后接着猛掏,大爷大妈们啧啧称赞,拿出铜子儿来犒赏,汉子们勃然色变:“爷们,您这是骂我呢!”坚决不要。
人比人,气死人,有这批活雷锋一样的掏粪工,就显出于德顺他们简直不是人了,耍滑偷懒,吃拿卡要,尽干恶心人的事儿,说到他们,老少爷们都是破口大骂,恨不得今后再也不和这帮人打交道。
就是这个当口上,于德顺带着人匆匆赶来,他最大的仰仗就是垄断了粪便的运输和销售渠道,其实这个所谓的垄断极其脆弱,只要肯下工夫,瞬间就能打破,陈子锟就是这样做的,并且做的很成功。
不光于德顺傻眼了,于记粪厂的伙计们全都跟着傻眼,不得不承认,人家的活儿干的漂亮,地道,让人无话可说。
于德顺心里这个懊悔啊,早知道就不卖味了,街坊们来求自己的时候就坡下驴多好,搞到现在这个局面,粪道是彻底丢了,都没地方说理。
他不甘心失败,要知道宣武门内人口密集,产量很高,这附近几条胡同,一年下来可赚不少钱呢,人一慌心就乱,更何况于德顺本来就是个二流子恶霸,论胆识,论手段,都不入流,眼见白花花的大洋就要付之东流,他立马急了,带着手下蹭蹭蹭上前挡住了粪车的去路,二话不说从路边抓了一块砖头照自己脑袋“啪”的一声就砸下去,当场血流满面,人就躺在车轮下了。
合着这是耍无赖了,长辛店的质朴农民哪见过这个,顿时慌了手脚,于记的粪夫们得理不饶人,高声喝骂,他们本来也是本份农民,在城里掏了几年粪,渐渐沾染上好逸恶劳的二流子习性,掏粪不行,伶牙俐齿耍青皮无赖倒是一个比一个强。
再朴实的农民也不是泥捏的,一来二去两边就动起了手,都是没练过武的粗笨苦力,胡乱扭打在一处,热闹是热闹了,一点可看性都没有。
这回巡警们来的倒挺及时,一声凄厉的警笛,几十个巡警从天而降,把所有人都拘起来押往警署。
尘埃落定,现场只剩下两辆粪车和一地的粪勺,拉车的骡子打着响鼻,安静的站着。
在城里拉过洋车的王栋梁相对机灵点,见到巡警出现溜进了一旁的小胡同,等巡警们走了才逃回紫光车厂,向陈子锟报告:“老板,大事不好了,兄弟们都被巡警抓去了。”
陈子锟正坐在太师椅上看《中国文学史》,风轻云淡,处变不惊,放下书本说:“急什么,天又没塌下来。”
薛平顺道:“这帮巡警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这是拉偏架呢,唉,官字两个口,这回咱们算是落到圈套里去了。”
陈子锟笑道:“薛大叔,您怎么也跟着急,咱们不用急,有人比咱们还急。”
……
果不其然,石驸马大街一带的街坊们急眼了,都是活了半辈子的人,谁还看不懂其中的猫腻啊,肯定是于德顺和警察署狼狈为奸,合伙坑人。
他们对付不了于德顺,那是不想放下身架和掏粪的一般见识,但是警察署可就不一样了,他们有的是招,一群街坊呼啦啦全涌到石驸马大街西头的一所大宅子前,这里可不一般,当年是前清的克勤郡王府,现在是前国务总理熊希龄的府邸。
这场风波中,熊府也是深受其害,府里三个茅房堆得满谷满坑,刚才来了几个勤快的粪夫给打扫的干干净净,临走还撒了石灰喷了消毒水,给小费也不要,甚至连口水都不喝,这会儿,管家正给熊希龄熊老先生汇报呢。
听到门房报告说一群街坊来拜,熊老先生不敢怠慢,亲自接见,能登门拜访的也都是公务员、教师、医生之类的社会贤达,宾主双方落座寒暄,然后就提到了最近的卫生问题,希望熊老能出来主持公道。
熊希龄听了,思忖片刻道:“来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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