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锟转动油门,驱动摩托慢慢前行,基地大门紧锁,锁头却没有锈死,想来这里还是有人值班的,喊了几声,无人应答,等了片刻,只见一个人骑着自行车远远的过来,到了近前翻身下车,嘴里呵着白气道:“陈老总,啥风把你吹来了。”
陈子锟道:“老牛,怎么就剩一个人了?”
此人姓牛,早年在南泰为匪,后来招安进第七混成旅吃粮当兵,陈子锟兵进上海后,老牛作为精锐力量被编入禁烟执法总队当卡车司机,后来陈子锟组建江东航空队,老牛因为懂机械会开车成了航空队地勤机械师,专门给陈子锟修专机,在这个岗位上参加了淞沪会战、北泰保卫战、江北游击战,抗战胜利后依然当空军机械师,解放后加入人民空军干老本行一直到现在。
老牛已经七十多岁了,耳不聋眼不花,在机场干了几十年样样都熟,基地转入地方民航局后,原有人员要么转业,要么划归空军,只留下很少几个管理人员,老牛就是值班员。
“唉,站长都一年多没见人影了,这地方八成是被上面废弃了,好在工资还是按月发,一份不少。”老牛拿出钥匙打开大门,邀请陈子锟进去,提起军用水壶道:“老白干,来点?”
“来点”陈子锟道,“赶了几小时的路,都冻僵了。”
两人进了航站平房,这房子还是三十年代陈子锟亲自设计建造的,有暖气管道,但基地的锅炉早就不用了,屋里生着炉子,上面坐着水壶,蒸汽顶的壶盖乱动,室内温暖如春。
炉盖上烤着四个红薯,已经熟了,老牛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一个酒瓶子,纸包里是酱牛肉,瓶子里是五里外村子打的散酒。
两人在暖和的炕上对坐,炕桌上摆着酒杯,花生米酱牛肉,老牛又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酒精炉,从外面拿了一颗冻硬的白菜,一饭盒冻豆腐,一把粉条。
“要不是陈老总来,我是舍不得吃这些家底子的。”老牛喜笑颜开,点燃了酒精炉,开始炖火锅。
火锅里炖着菜,咕嘟咕嘟冒着泡,白酒热好了,斟满两杯,陈子锟和老牛碰了一下,滋溜干了,白酒如同一道火线从喉咙到胃里,顿觉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干了三杯,陈子锟道:“老牛,我那架宝贝还在么?”
老牛道:“在棚里扔着呢,五八年大炼钢铁,有人想拆了炼钢,让我给撵走了,一帮没文化的土鳖,飞机是铝的,怎么能炼钢。”
陈子锟道:“好久没见了,待会去看看。”
“中。”
吃饱喝足,陈子锟微醺,让老牛带路来到不远处的一处简陋大棚,一架亮银色的双引擎运输机静静的停着,机翼上积满了灰尘,驾驶舱的玻璃风挡糊上报纸,看不清里面,轮胎瘪了,花纹也磨秃了,机身上方和大棚接近的地方,结着蜘蛛网。
这架飞机,是陈子锟三十年代通过纽约帕西诺家族购买的道格拉斯DC…3客机,距今已经有三十年历史了,陪伴他飞过欧洲、美洲,经历过西安事变,载过宋美龄,周恩来,去过日本,去过延安,可谓饱经风雨,解放后被人民空军征用,又服役了五年,因为一次事故报废,能拆的东西都拆光了,只剩下一个空机壳。
陈子锟抚摸着飞机,万千往事涌上心头。
“老伙计,不知道你还能不能飞。”陈子锟喃喃自语。
“飞?缺的东西太多喽,连引擎都拆了,航电也没了,怎么飞。”老牛随口道,点了一支烟抽起来。
“老牛,如果有引擎部件和维修工具,你能不能把它修好?”陈子锟的表情很郑重,不像是开玩笑。
老牛吓了一跳:“那可难了,我一个人干不了,再说差的东西也不是一点半点,根本凑不齐啊。”
陈子锟道:“那些你不用管,我只问你一句,你有信心么?”
老牛狠狠抽了一口烟,道:“行,我试试。”
陈子锟又巡视了一下跑道才回去继续喝酒,在场站凑合了一宿,第二天才回省城,摩托没油了,他骑走了老牛的自行车,临走前,他让老牛列了一张清单,需要的东西全都写在上面。
自始至终,老牛都没问他,问什么要把这架飞机修好。
……
陈子锟先去了医院,让家里人知道自己是安全的,然后回家换了衣服,上街买了一盒染发剂,打了盆水,自己对着镜子将一头花白的头发染成了黑色。
正巧刘婷开门进来,看见这一幕顿觉奇怪:“你怎么了,好好的突然想起来染头发。”
陈子锟道:“家里有钱么,我要用。”
刘婷拿出五十块钱:“只有这些了。”
陈子锟皱眉道:“这些怎么够,我的工资呢?”
刘婷道:“你的组织关系在北京,那边不汇款过来就没有钱可领。”
“五十就五十吧。”陈子锟拿了钱,批了大衣出门,先去找老部下王三柳。
自己制定的这个计划,一两个人根本无法完成,需要团队的配合,王三柳的儿女都在东北,而且划清界限不再来往,他孤苦伶仃一个人生活在省城无牵无挂,而且在万人批斗大会上没有揭发陈子锟,算得上是一条硬汉。
来到王家的时候,王三柳正在烤红薯,这东西便宜,压饿,烤烤就能吃。
陈子锟没有卖关子,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王三柳很镇定,一边剥着红薯皮一边说:“现在社会全乱套,趁机行事把握很大,只是还需要多些人手。”
“你看谁合适?”
“几个老哥们都行,陈寿、老盖、曾蛟,阎肃的家人也和他划清界限了,他们都是经过风雨的人,知道好歹,断不会去告密,再说了,现在连党委政府都被造反派一锅端了,公检法也瘫痪了,找谁告密去?难道找那些红总司的娃娃?”
王三柳的话让陈子锟放了心,他说的有道理,虽然在批斗大会上老哥们揭发检举了自己,但他们并没有昧着良心说瞎话污蔑中伤,而且在那种情形下,即便是心理素质再强大的人也会崩溃,陈子锟不怪他们。
经过一番联络,当晚几个老哥们就聚在了王三柳的破房子里。
听了陈子锟的计划,他们默默地抽着烟在沉思。
“能行么?”阎肃愁容满面道,“如果半道上被打下来倒也一了百了,万一被俘虏,岂不连累了家人。”
陈寿道:“空军训练不足,素质极低,不足为虑,再说咱们不是往里来,而是往外走,不属于重点防范对象,走是不难,可是这属于叛国啊。”
盖龙泉道:“就算是叛国又怎么样,难道咱们头上的罪名还少么,历史反革命、军阀反动派、汉奸走狗卖国贼,虱子多了不咬人,再多这一个罪名又怕什么,不管能不能成事情,我都加入,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我是过够了,就算死,也要站着死,不能窝窝囊囊的死。”
“老盖,你拍拍屁股走了,家人怎么办?”阎肃道。
“事到如今管不了那么多了,就当我死了吧,我死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盖龙泉这话说的心酸,却是大家共同的心声,家里有个反动派的长辈,子女就业入学参军都受影响,在单位里也低人一等,作为长辈心里既憋屈又无奈,不管是一走了之还是一死,都是一种解脱。
“我干。”曾蛟瞪着血红的眼睛道。
“啸安,你拿个具体态度出来吧。”陈子锟盯着阎肃发问,他手里藏着一根韧性十足的钢丝,如果对方再游移不定的话,他就会用这根钢丝将阎肃绞死,事关太多人的性命,他不得不痛下杀手,以绝隐患。
阎肃并没有察觉到杀意,他叹口气道:“别无他路,我也只能参加了。”
陈子锟拿出匕首在手上划了一刀,将血滴进酒里,其他人也有样学样,割破手指,端起血酒。
“同生共死,不舍不弃,干!”
六只酒碗撞到了一起,六个古稀老人的斗志在这一刻被点燃。
按照牛师傅列出的清单,需要大量物资,包括两台堪用的运输机引擎,各种备件、油管、电线、机械设备、电子罗盘、工具、油料等,除却飞机燃油,光引擎用的润滑油就十几种,而且这些东西都是军用物资,民用商店里根本没有卖的。
“这些东西,空军基地仓库里全有。”陈子锟道。
“难不成咱们这几个老家伙要洗劫军队的仓库?”阎肃有些惊讶。
“难道不可以么?”陈子锟笑道,他的头发染黑之后,整个人似乎年轻了二十岁,依稀显出当年的风采。
第七十九章 计划实施
阎肃还是对计划有些不理解,他说:“与其这么麻烦,不如直接弄一架客机飞出去。”
陈子锟道:“此言差矣,虽然军队素质低下,但丢失一架飞机这样的大事足以震动中央,掉一批脑袋也是可能的,而且进口运输机昂贵无比,一架苏联造安24需要多少吨粮食才能换回来,咱不能让国家蒙受这个损失。”
在座的都是老江湖,焉能听不出陈子锟话背后的意思,修好一架报废的飞机飞出去,和偷一架现役运输机或者民航客机相比,影响要低多了,搞得好的话,甚至都不会被人发现,这样就不会连累亲人,一举两得。
“昆吾兄,想当年你我兄弟伪造官文,前往江北出任护军使的时候,是何等的年轻,何等的壮怀激烈啊,没想到临老却沦落到亡命天涯的地步,真是造化弄人啊……你下令吧,需要怎么干,我们听你的。”阎肃毅然决然道。
陈子锟道:“需要怎么干,那得听你的,你是参谋长啊。”
陈寿也道:“是啊,大帅决策拍板,具体计划还是要参座来订啊。”
阎肃道:“好吧,我回家仔细想想,制定一个详尽万全的行动方案来,不过还是群策群力,大家有什么好办法不要藏私才是。”
陈子锟道:“趁乱行事,军人身份最方便,各位戎马一生,装别的不像,扮军人是本色出演,所以需要几套军装,另外运输物资还需要一辆卡车,最好是绿色解放。”
军装可是稀缺物资,社会上的年轻人为了抢一顶军帽不惜动刀子,一套正版的六五式军装更是每个人梦寐以求的好东西,但对于这些戎马一生的老家伙们来说,家里旧军装旧大衣有的是,六五式领章帽徽很容易搞到,即便弄不到,自己也能用铝皮和平绒布伪造。
至于卡车,随便到街上偷一辆就是,现在造反派铺天盖地都是,武斗频繁,别说征用汽车了,就是把军火库抢光也没人敢管,所以这也不是难事。
真正困难的是如何修好一架飞机,场站废弃的那架DC…3基本上就是一个空壳,与其说是维修,还不如说是新造一架飞机来的贴切,仅凭一个牛师傅是无论如何完成不了这么浩大繁琐的工程的,必须整个团队来协作。
好在陈子锟未雨绸缪,早就开始筹备此事,实际上当胡半仙告诉他“不如归去”的那天起,陈子锟在内心深处就生出这个念头,只是当年时机不成熟,形势也没恶化到这种地步,所以就没有付诸实施。
老兄弟们领了任务各自散去,陈子锟并没有强调保密,兄弟们知道轻重,断不会泄露机密。
回到家里的时候,夏小青也出院回家了,鉴冰她们几个正在收拾被红卫兵砸烂的家。
陈子锟让夏小青给自己化个妆,燕子门擅长暗器和易容,寥寥几笔就能改变人的面部线条,再配上假发胡须和眼镜烟嘴等小道具,可以轻而易举将一个人变成截然不同的另一人。
风风雨雨共度近四十载,夏小青能猜出丈夫要干一番大事,她没有劝阻,认认真真帮他化好妆,说了一声小心。
夜里九点,陈子锟出门,直奔省委招待所,那里经常会停放一些外地来的汽车,偷这种车辆不易被发觉,便于以后行动。
武斗期间的街头,稀稀拉拉只有很少几个行人,陈子锟行色匆匆来到招待所墙外,只见陈寿正蹲在角落里,走过去虎着脸道:“同志,你干什么的?”
陈寿慌忙站起来:“不干啥,我等个人。”
“等什么人,你哪个单位的?”陈子锟继续道。
陈寿忙不迭的掏证件,陈子锟忽然笑了,压低声音道:“是我。”
“是你啊,吓我一跳,还以为是……”陈寿恍然大悟,从兜里掏出一把匕首,“你晚一点说,我这一刀就刺过去了。”
陈子锟道:“来蹲点偷车啊?”
“是啊。”
“行了,你配合我就行了。”
陈寿捡了一块石头,远远抛过去,砸烂招待所一块窗户玻璃,门卫室里的人立刻追出来查看,陈子锟趁机进了大门,四下张望,没看到卡车,只有几辆伏尔加,一辆北京吉普212。
就它了,陈子锟没有犹豫,上前投开车门,钻进驾驶座,从方向盘下面拽出一把电线,找出火线来打着,汽车发动,直起身子,踩离合挂档,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赶上陈寿,一脚刹车,陈寿拉开车门迅速跳进来,动作利索的很,丝毫不像七十多岁的人。
吉普车四面漏风,但两个人的心却是热的,找个僻静之处将吉普车的车牌拆了下来,陈子锟在车上发现一个信封,不禁哑然失笑:“原来是龙阳县委的车,这下乐子大了。”
陈寿正要丢掉车牌,被陈子锟叫停,拿了车牌上车前行,绕了一圈到总工会大楼前才将牌子丢掉。
如今的总工会大楼,是红总司的司令部。
招待所内,龙阳县组织部的一帮人正急的跳脚,县里一共就两辆吉普车,丢掉的这辆是书记的座驾,因为交通中断才借给组织部用的,刚到省城第一晚就丢了,这个责任谁也负担不起。
干部们分头行动,一人去公安局报案,其他人各处寻找,说啥都要把汽车寻到,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被他们发现了蛛丝马迹,车牌被人丢在总工会大楼前,而且总工会的院子里停着一辆北京吉普。
龙阳县的干部不知深浅,就要进入查车,立刻被红总司的人揪住痛打,这下反而坐实了车是红总司盗窃的事实。
……
陈子锟搞来的吉普车在废弃航站停了几天,进行了小小的改装,前保险杠上用白油漆画上军队车牌号,足以乱真。
阎肃的行动方案也制定好了,某天上午,一群红领巾打着少先队旗来到郊外废弃航站,拔野草,清理跑道上的枯枝碎叶,给大铁门和军事禁区的牌子刷上了新油漆,到处擦得窗明几净,这是“驻军”和附近学校搞得拥军联谊活动,一分钱不花,就把航站打扫的干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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