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字画这些玩意儿,只有在作者辞世之后才会价值飞涨。物以稀为贵嘛,作者还在世,谁知道接下去的日子里又会有多少作品问世。只有作者离世了,作品成了绝版了,这价格才能像是坐了火箭似的一路往上猛窜。
蒋校长的墨迹,却是个例外!
蒋校长如今仍是知天命之年,身体健壮,思维清晰,可是他所写的字却已被炒到天价,价值直追明清大家之遗墨。只因蒋校长每有所作,皆不外传,自赏一阵之后,付之一炬。哪怕是至亲好友,也未见有谁得到蒋校长的片字滴墨的。
用蒋校长的话来说,教书树人,才是我的正当职业,更是利国利民、功在千秋的正道,敢不慎之又慎?挥毫洒墨,只是我的业余爱好,怎能用这爱好来换取名利?再好的字,一旦被世俗庸气所污,那便没了风骨。
曾有一爆发户,为附庸风雅,天价求字。听闻蒋叔墨宝珍稀无比,出价千万上门求字,被蒋校长婉言所拒。
爆发户回去后思及蒋校长的高风亮节、雅量高志,深为所感。于是就将这本用来求字的千万全数捐出,用以帮助失学儿童重返校园。
不久,爆发户收到一封信,内附三尺宣纸,上书“平常心”三字。
等周良换好了拖鞋,蒋校长的女婿韩笑也到了门口,站在一边,笑脸相迎、殷勤招呼。
蒋勤勤是独女,女婿自是名副其实的半子。再加上蒋勤勤夫妻并无置房,婚后一直跟二老同住。依蒋周两家的关系,蒋校长家周良并无少来,自然也和韩笑相熟。
寒喧了几句,周良先走到厨房门口,和张罗着午餐的校长夫人道了个安,这才往三楼的书房走去。
书房门前,隔着雕镂着《清明上河图》花纹的玻璃移门,周良看到一个身材拔岸的健硕老人。老人双脚微分、身子下沉,右手提一支狼毫,面对着铺在长条形书桌上的七尺宣纸凝神静思。
周良一见便知,蒋校长即将落笔成书,此时绝对不宜发出丁点动静扰了蒋校长的心境。于是静静地立在门外等侯。蒋校长作书,自有一番独特的气势,被这份气势所感,侯在外头的周良不自觉地屏气静心,凝神而观。
不久,蒋叔动了。却是除了一支握笔的右手之外,全身其余部位皆是纹丝不动。只见笔走游龙,狼毫挥洒,略略泛黄的宣纸之上便一气呵成、跃然而出几个龙飞凤舞、银勾铁划的大字。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周良不懂书法,但他至少明白蒋校长的墨迹,在社会各界人士的心目中,那是等同吉光片羽般的存在。
“啪啪啪……妙!妙!妙!蒋叔的笔下功力,又精进了。我观这几个字,力透纸背、入木三分,好字啊!好字……”推开移门,人未进去,便将马屁送至。
被掌声所惊,蒋校长这才发现周良来了。将手中狼毫搁在砚台中,抹了一把额头渗出的细汗,爽朗一笑,道:“小良,你来了啊。马屁就先别拍了。以为叔不知道嘛,对于书法一道,你也就知个皮毛。”
周良尴尬一笑,道:“蒋叔的字,那可是真正的一字千金,这一点,怕是举国上下,凡是念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的人都不会有异议吧。我虽然不通书法,可是小小赞美几句,总是不会有错的嘛。”
“呵呵。小良啊,这副字,就送给你吧。”蒋校长对周良的马屁不以为意,行至周良身边,在他的肩膀了重重的拍了两拍,笑着说道。
周良闻言,愣是呆住三秒钟,这才有所反应。不敢置信地说:“不会吧,蒋叔!蒋姐大喜之时,求您给写给个字,你都没能答应她。如今,却要将这副墨宝送给我?”
第二十二章 无心失言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蒋校长神情庄重地凝视着摊在桌上作品,中气十足,逐字念道。又看了一眼震惊莫名的周良,似是十分满意他的反应,笑道:“你蒋叔啥时骗过你?说了送你,自然不会反悔的。”
经蒋校长亲口确认,周良已知收获这幅墨宝已是板上钉钉之事。神情由震惊转为莫名欣喜,过于兴奋之下,眼中都没了焦点。只是颤着手儿抚着那一张墨迹未干的宣纸,带着颤音自语道:“发了!发了!啥时拿这副字去卖了换钱,这辈子怎么着也可以少奋斗二十年吧?”
“什么!换钱?少奋斗二十年……”蒋校长愕然道。神情一肃,脸就暗了下来。
“啊!蒋叔,我的本意并非是拿您的墨宝去换钱,只是为了形象的表达这副墨宝的价值而已。”周良自知失言,连忙找了个借口弥补。
这会,这犊子刮自己几个大巴掌的心思都有了。蒋校长最讨厌别人拿他的字去换钱。得知蒋校长赠书,一时不能自制,太过得意忘形,竟然犯了大忌。
“这下好了,不定煮熟的鸭子就要飞走了,若是蒋叔不相信自己的解释,收回了这副字,那损失就大了!”周良一脸郁闷地在心中懊恼着。
“既然说了送你,自然随你处置,你要拿去卖钱,那也是无妨的。”蒋校长摇了摇头,有点失望,怒其不争啊!继而又道:“小良,你可知我为什么要写这幅字送给你?”有些沉重,哀其不幸呢!
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的周良得知蒋校长不会食言,未免有些尴尬。又听得蒋校长之问,慌忙正色答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句话出自《周易》,意思是天道运行刚劲雄健,君子应自觉奋发向上,永不松懈。蒋叔是想让我振作起来,勇敢面对生活。”
“嗯,你说的没错。但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我之所以送你这幅字,更因为你的父亲。”说到此处,蒋校长的眼中升起一种缅怀之情。
“我爸?”
一听到蒋校长提起已故的父亲,周良的心里一阵揪痛。什么以字换钱可以少奋斗二十年的心思,也被暂时抛到了心灵的角落中去。
“我和你父亲,年少时便是好朋友。那时的我,虽比你父年长,可是性情浮躁,心理脆弱。反倒你父亲,自小稳重而知礼,笃信而明德,实在是我的良师益友。那时,每当我遇到什么困难、迷惑,你父亲总是会在第一时间帮我出主意、想办法。并且经常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句话来勉励我。你蒋叔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你父亲居功至伟啊!”带着追忆,说着这一番话,蒋校长无比感概。
周良眼神一黯,脸上浮出浓浓的愧疚,蒋校长赠他这幅字,实在是用心良苦啊。
想起成长过程中,父亲确实常用这句话来鼓励自己。而自蒋校长表达赠字的意思以来,他却只顾关注这幅字的市场价值,而忽略了这幅字所包含的内容和深意。这实在是大大的辜负了父亲的养育之恩和蒋叔的提点之情啊……
“蒋叔,我……”周良的声音哽咽了。
“不用多说什么,心里明白就好。”蒋校长见周良已经明白自己的用意,慈爱地看了一眼周良,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道歉。
“对了,这幅字墨迹以干,你先收好吧。”说话间,蒋校长从抽屉中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周良。
周良一声不吭,接过蒋校长递过的信封,默默地将桌上的那幅字小心翼翼地折叠好,装入信封中。
“走吧,你婶婶应该备好饭菜了吧。”蒋校长再次拍了拍周良的肩膀,轻声说道。
来到客厅,因为情绪有点消沉,周良随手将信封放在茶几上,便一言不发地坐下,痴痴的盯着挂在墙壁上的液晶显示屏。看起来像是在看电视节目,其实他的双目中并无焦点,只是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罢了。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蒋叔的女婿韩笑看到周良放下的信封时,眉宇间闪过的疑惑之色。
“爸,周良给您带来了一坛好酒,说是陈年花雕,一会开饭时你尝尝不?”蒋勤勤的眼中焕发着掩饰不住的希冀之色,感情她还惦着那美容养颜的神奇功效呢。
“哦,多少年份的?”一听有酒,还是好酒,蒋校长那双因为年长,而显的有些浑浊的眸子,便暴出了精光。脸上的神情,那是说不出的意动。
“25年了吧。”周良见蒋校长发问,也不敢再发呆了,连忙回答。
“25年!”蒋校长倒抽一口冷气。续而问道:“可是用鉴湖水酿制的正品花雕?”
“嗯,是的。”周良点点头。
“那可是绝品啊!你哪弄来的?”蒋校长有些不敢相信。好酒的他,自然是知道这种黄酒的珍贵,哪是轻易可以弄到的。
“是我父亲在我出生时托人酿制的藏品,本来是打算在我婚礼时用来宴宾用的。”提到父亲,周良的眼神又是一黯。子欲养而亲不在,这是怎样的一种沉重呵……
“可怜天下父母心哪!小良啊,你可不能辜负你父母的一片豢豢之意啊。”唏嘘着的蒋校长有些感动于老友的一片良苦用心,一张老脸写满嗟叹。
“嗯,我知道的,蒋叔。”周良的语气中,含有无限的哀思。
“老蒋,菜上齐了,叫小良他们过来吃吧。勤勤,先来搭把手,帮忙摆好碗筷。”厨房中传来王淑芬那充满成就感的声音。琳琅满目的一桌佳肴,可都是她亲手整治的。
……
端着手中小半碗琥珀色醇香四溢的陈年花雕,想及了这酒的来历,又触动了心底的某根弦,忆起了故人旧事。蒋校长感叹道:“小良九岁时,我曾跟老友提及,不如就给两小定个亲,他却借口我女儿长了他儿子三岁,拒绝了我的提议。”
女儿云英未嫁时,蒋校长是属意周良当自己未来的女婿的。因为在他的心目中,周良天资聪颖,将来必成大器。而两家长辈又是好友,正好亲上加亲。
当初,蒋校长和周良的父亲这一对好友,皆是Y市棋道高手。历届Y市象棋锦标赛,凡这两人有参加的,冠军必不出这两人之外。
象棋中有一种奕法叫残局,最能考验人的棋艺水准和机敏应变。蒋校长和周良父亲对残局这一玩法俱是深迷其中。
有一次,周良的父亲不知从哪得了一谱,端的是变幻万千,凶险异常。于是就邀了蒋校长共同研习。两人研究了大半天,得出一致结论,红方必死,绝无生路。
可是象棋残局中,照常理来说,双方都应有一线生机的,绝无一方必死之理,于是两人陷入深深地苦思之中。
这时,年方九岁,刚学会象棋没多久的周良跑了过来。只看了一小会棋局,便自信满满地声称能执红而胜。蒋校长他们自是不信,以为是小孩子狂妄无知之言。
不料,周良见了父亲和蒋叔的不屑之色,犯起了小性子,死活要执红破局。父亲无奈,只好跟他对奕,好教他知道一下什么是天高地厚。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周良果然胜了。
蒋校长惊为天人,搂着尚且稚嫩的周良上下打量了半天,方才叹道:“此子天资聪颖,假以时日必成大器!”继而向周良的父亲提出“婚约”。却被周良的父亲带着一脸的得意,用玩笑的口吻,以他家女儿年长于自家儿子为由,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当然,蒋校长提亲只是一种态度,表达对好友之子的欣赏之情罢了。周良父亲拒婚则是一种炫耀,绝非真有看不上好友爱女之心。儿孙自有儿孙福,若是将来两小真能情投意合,凑成一对,两人也是乐见其成的。或是不能,亦不强求,一切顺其自然罢了。
“老蒋,怎么今儿个,你酒没喝,人倒先醉了!”坐在蒋校长边上的王婶拿胳膊肘儿捅了捅老伴,佯怒道。
确实。为人父母,哪能当着女婿的面,说这码子事的,这不是拐着弯地在说女婿不如人嘛。经老伴提醒,蒋校长回过味来,顿时面上起了几许尴尬之色,赶紧端起面前的酒碗送到嘴边,浅啜了一口,以掩饰脸上的异样表情。
第二十三章 谁动了我的字
依周良的性儿,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事的。一脸淡然地拿眼神扫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蒋勤勤夫妇,只见蒋勤勤面含羞色垂下了头,她丈夫眼中则有明显的愠色一闪而过。
大概是从小听父亲多有提起周良的好,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之下,少女时代的蒋勤勤对小自己三岁的周良也曾暗怀情愫的。
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周良这货天生眼高于顶,非是天生丽质的妹子,压根不打正眼瞧一眼的主。蒋勤勤虽然长得也算眉清目秀,毕竟还算不得绝色,不足以让周良动心。因为两家的关系,他倒是一直视蒋勤勤为姐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深知周良秉性的蒋勤勤也明白自己对他的感情只是青春萌动时的一种懵懂之情,最后也绝了这份心思,另觅了一位良偶,就是眼下的韩笑。
韩笑此人,并非Z省人士,祖籍J省。求学期间见识到Y市的繁华,习惯了大城市的便利,取得博士学位后,就再也不想回到相对比较落后的家乡,留在了地处东南沿海一带,经济较发达的Y市以图更好的发展。
得遇蒋勤勤后,了解了她的一些基本情况,便对她发起了猛烈的爱情攻势。经过三年的努力,屡经挫折,好不容易才让他捧得伊人芳心。
眼下,蒋校长失言,竟当着他的面表露出未得周良为婿的遗憾,心中未免生出几分不岔。只是毕竟身为晚辈,而且寄人篱下,客居岳父家中,实在不好反驳什么。只能闷闷不乐地将碗中之酒一饮而尽,一声不吭地起身打了碗米饭,闷闷不乐地嚼了起来。
韩笑的动作,大家都看在眼里,心里也都亮堂,只当做没瞧见。一时之间,餐桌上的气氛有些异样。
蒋校长心知失言,为了扭转气氛,将大家的注意力转移,端起碗来,又喝了一口酒,竖着拇指大赞道:“好酒,好酒!如此佳酿,竟然因那水源遭到污染从此绝迹于人间,实在是可惜之至啊。怕是喝光了这一坛,这辈子再也喝不到同样的酒了。”
“这么珍贵的东西,你都舍得送给我爸,周良你真是有心了。”善解人意的蒋勤勤自然对父亲的心思心知肚明。出于同样的目的,在父亲说完之后,恰到好处地附合了一句。
“从小就承蒙蒋叔关照,献上区区一点薄酒聊表心意,实在是算不得什么。更何况,这酒虽然珍贵,可是比起蒋叔刚才送我的那幅字,却又是天差地远了。”周良本就不大在意,此时未及多想,随口应了一句。
“啪!”
周良话应刚落,便有异声响起。原是独自打了一碗米饭吃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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