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唐宋时,宰相地位远不及古时,但仍然是“礼绝百僚”,是比亲王地位还高的存在。以明清皇权至上的格局,很难想象,宋朝的亲王要先得向宰相行礼。
唐宋宰相中午一起用公款用餐,大家到齐之后,开动吃饭,然后商谈政务。有一些为难的事,当面锣对面鼓的也就解决了,在正常的年头,这是很不错的制度。
大明已经没有这个规矩了,连宰相吃饭的问题也是自己想办法,当然,张居正是一直有禁中赏膳,只是他讲究饮食,食不厌精,所以多半还是从自己家里带来。
“将这些茶食,馒头,饼,全赏给大家分食了。”
吃饭之前,张居正指着眼前小山式的茶点,随口吩咐着。
这全是宫中赐出来的,宫中喜茶食点心,眼前这些,诸如捻尖馒头,八宝馒头,攒馅馒头、蒸卷、海清卷子、蝴蝶卷子、大蒸饼、椒盐饼、夹糖饼、奶皮烧饼、夹银茶食、夹线茶食、金银茶食……一次就有三四十种之多,用漆金食盒装着送出来,都是皇帝和太后所赐。
张居正是南人,不喜欢这些面食,因此每次都赏了别人。大家直接吃了的也有,带出去送人的也很多,宫样点心,不管味道如何,首先有神秘感,样子也十分精致漂亮。
张居正用的是炙蛤蜊、炒鲜虾、酸辣腰子、小炒肉、蒸鲈鱼和葱烧海葱,白碟鸡、白煮肉,再有猪肉竹节汤,八菜一汤,鱼肉鲜虾俱全,加上是家厨精心整治,菜一直放在外头的炉子上温着,一端进来,立刻香气四溢。
“元辅。”张居正刚捉起筷子,一身簇新蟒服的徐爵大步走了进来。与往常散漫的装束不同,今日的他,穿着格外正经,而且,破天荒的在腰间别了一柄三斤重的柳叶刀,打扮倒是上了心,只是他长年沉迷酒色,脚步虚浮,两眼无神,这一身穿戴算白瞎了。
“徐爵,坐,和游七一起陪我用饭。”
游七和徐爵一起笑道:“小人们是什么身份,怎么敢。”
徐爵紧接着又道:“元辅,里头要发动了。”
“嗯。”
张居正夹起一块腰子,放入口中,细嚼慢咽的吃了,再用巾帕擦了嘴,方是道:“内里的事,我不管,亦不过问,你亦不要说。总之,事情出来,我以元辅帝师的身份做该做的事,底下如何进行,非是人臣所能为,一切由双林公公自行决断,由太后做主,余者,居正不敢问矣。”
徐爵在心里暗笑,这件事张居正已经掺和进来七成,偏最后的三成不肯跟着一起,湿了鞋了,还想装圣人不成?
不过这样也好,等换了皇帝,仍然是双林公公最大,张元辅还只能老老实实的在外朝,呕心沥血的做事,却只能当老二。
以后,天上地下,双林最大!
潞王在朝中根基还不如今上,又有抢夺帝位的恶劣行径,儒臣很难归心,外朝有张居正,内里有冯保,二十年内都翻不起浪花来,冯保当然不曾有篡逆之心,不过算来算去,还是废了今上,换了潞王当家对他更保险一些。
谁叫皇上信用孙海,客用,还有外朝的张惟功,对他这个曾经的大伴越来越生疏冷漠呢?
“你们也吃饭。”看到徐爵和游七精神亢奋的模样,张居正笑了一笑,道:“还早的很呢,再说,若是叫你两也用刀的时候,我们主仆怕是必死无疑了。”
他早晨进来的时候,自己开解好了心结,冯保做这样的事,应该还是有把握的,最少,冯保的性格,不会把事情做的不可收拾,而他毕竟涉入不深,纵是失败了,短期之内,也不会有什么不妥,将来身后事,可以慢慢设法。
眼见张居正如此,徐爵和游七也渐渐镇定下来。
……
“哈哈,朕是天子,你等纵死在朕的箭下,亦是福气。”
今日虽是冬日,天气却很不坏,朝中事物渐渐简单,万历每日除捡一些重要的政务看看,亲笔批红外,更多的日常事物都是由司礼监负责,反正这是祖制,内阁贴黄,司礼批红,发出去就是一道道诏旨,既然有省事省心的法子,有张居正这个揽权的元辅,万历心里又正闹别扭,哪里还有心思将时间花费在处置政务上?
经过几年的欢愉,万历对出身平民百姓家的王皇后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了,漫说天天同房,一个月也轮不着皇后一回,如果不是想生出嫡子,皇后他根本就不碰了。
皇后不讨喜,其余的嫔妃也是无趣,皇帝有时候经常留宿乾清宫,一个后妃也不见,几年时间,任何一个后妃的肚子都没有动静,这件事,也成为李太后经常指责万历的重要原因。
毕竟,天子的责任最大的还不是治国平天下,而是生下皇子,继承宗庙。特别有嘉靖继了堂兄武宗皇帝的帝位之后,对自己的皇伯母张太后十分刻薄,前车之鉴不远,李太后是断不会叫自己落到张太后的那种地步的。
万历对袭来的危险尚且懵懂无知,此时青衣小帽,窄袖箭衣,手中持着弓箭,引弓待发,惊的一群内使在西苑太液池边,来回的狼奔鼠窜。
第286章 换防
“崩!”
万历经过长久的瞄准之后,终是松了弓弦。
他的弓说是步弓,但形式精巧,也就比骑弓稍大一些,而力只有一石,正常的成年人都能打开,万历好歹也是张惟功调教出来,君臣相得时,惟功也没少传授皇帝打熬力气,锻炼筋骨的办法,可惜皇帝毕竟是皇帝,马术稀松,箭术也很平常。
“笃!”
这一箭理所当然的没有射中任何人,不过也巧了,正射中一颗大树。
一群小太监,在湖边的树林附近来回的奔窜。万历说的倒是没错,他是天子,太监不过是贱民中的贱民,不过想叫这些贱民有高高兴兴的被天子射死的觉悟,似乎也是难了一些。
万历最近没有一桩顺心的事,射个箭又屡射不中,耳听得这一群小黄门失惊打怪的叫喊,一团怒火升上来,再也按不下去。
“仗六十,每人仗六十!”
捉了几个逃奔的小黄门来,年纪都是十三四岁,最大不过十五六,毕竟皇帝心中也有数,射的都是这群没职没份的“没名白”,稍有职守的太监,皇帝也不会随意去射。不然的话,这内廷就散了心了。
万历面色铁青,咆哮着下令动刑,这一群小太监都是抬着脸求饶,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宫中太监,不能说养尊处优,但也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从小在深宫长大,都长的面目清秀,肤色白皙,哭泣求情时,竟有几分楚楚可怜之态。
若是以前,万历笑骂几声也就罢了,毕竟皇帝也不能随意拿人命当乐子,史笔下来,名声不好。
但现在的他心理有些扭曲,一腔怒火不发在这些家奴身上,还能如何?
孙海和客用等人都知道皇帝心里不快,根本不敢劝,万历每出来,不管到哪儿身边都有一大群人跟着,其中有一些是伺候起居的,比如端痰盂的,扛肩舆的,拿着药汤等急用的,伺候如厕的,更衣的,总有好几十人,还有就是扛一些简单的仪仗,宫中行走,也不能完全无仪仗,失了天子威风。
再多的就是几十个近卫,后世的各种图册上都画有这些太监的形象,不少人误会,以为穿戴曳撒,按绣春刀的就是锦衣卫这样的近卫,其实锦衣卫更多的是在外朝警卫,或是随行护卫,在内廷时,锦衣卫就算是天子近卫也进不来,那些全副武装,甚至穿着鸳鸯长罩甲的护卫,其实是御马监训练出来的武装太监。
这些人除了护卫,还拿着大仗等物,皇帝下令,又无人求情,便是按着那几个小太监,撩起下袍,开始挥仗痛击起来。
“不准留情。”万历坐在地上,心中怒火犹自未消,一窜一窜的往上冒,他手中拿着银杯,不停的大口纵饮,也不吃菜,吃了一会酒,看到大仗打的虽狠,那些小太监还没昏迷,只哭爹叫娘地喊,越发烦了,便怒喝道:“打不死他们,便打死你们。”
这么一说,行刑人不敢再做假,仗抬的更高一些,下落时加力,扑扑有声,不一会就全打昏了过去,打在人身上,也不扭了,如击死肉。
“这样才好。”
万历心火下去一些,但烦躁不减,又喝了口酒,怒道:“张惟功这厮有几天没进来了?”
“昨天有奏本进来,说是大工就这几天全完工,年前就能请验收了。”
“这厮糊涂,”万历恨恨道:“他不递牌子进来,朕心里实在不安。那个大工,做的再好又如何?人家在京营刺杀了他的人,他也没法子,朕看他也就是个武夫,缓急之时,当不得大用。”
万历的心思也是复杂,他叫惟功整顿京营,只是想控制可用的武装,可以增加安全感,被强行阻止之后,京营怎么样,他也懒得去管了。惟功平时只忠于皇帝,也受张居正指点,万历心中不无芥蒂,这一次张居正对惟功也出手了,他对惟功的信任感反是上来不少。而且通过这一次的事情,也看出惟功是踏实做事的人,在勋戚圈和将门里没有一点支持,说明平时不曾结党,否则,以万历了解的惟功掌握的财力,惟功的势力不会这么羸弱。
但一想到自己最倚重的心腹这么无能为力,万历自是心火难平。
不一刻功夫,犯事的小太监都打的一团肉泥般,只有出气没有进去,万历心中狂躁渐消,省得打死了也不是好事,传扬开来,自己在外形象有污,在内也会使左右离心,沉吟了一下,吩咐道:“他们冒犯朕躬,加以惩戒是不得已,有错不能不罚么。不过,人命至贵,抬下去,好生医治,要什么药从药房去取,就说是朕的吩咐。”
“是,皇爷。”
身边的太监们都是毕恭毕敬地答应着,立刻有人过来,将受刑的小太监们搬走。
“但愿不要有什么波折。”
万历又继续饮酒,孙海和客用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眼中都是有重重隐忧。
……
“奉印公之命,我等前来接防。”
万历仗责太监其实是上午的事,到午时,徐爵到内阁和张居正见面,联络。午后不久,大队的兵马从御马监那边过来,人数在两千左右,全部是穿着长短战甲,百户官以上,穿着铁鳞甲,百户以下,是以铜钉棉甲为主,手持兵器,也是弓箭撒袋长短兵器俱全。
这么大队人马,气势汹汹的过来,立刻引起不少人的瞩目。
“印公为何下这样的令?”
今日轮值负责的是锦衣卫指挥瞿汝敬和都督张惟贤,旗手卫也有两个都指挥,府军前卫一个都指挥和几个同知,佥事,千百和百户就更多了。
看到大队人马过来,武官们都聚集到一处,所有人脸上都是显现出茫然的色彩。
“都指挥陈武,李敬卓、指挥谭思敬,千户杨长乐等,有人弹劾你等克扣军饷,私卖军械甲胄,印公着令你等立刻到五军都督府听候处置!”
带队前来的是御马监的一个都指挥使,御马监的兵马原本来自养马的力士,由健壮京营兵和虏中走回壮丁组成,原本是五千六百人一编的腾骧四卫,后来京营在土木堡之后改制,成立十二团营,御马监的两万精兵因为没有出征,所余精壮甚多,所以多半挑选到十二团营去了,再其后,重新编满,又在其中选勇士,成立勇士和四卫营,到正德年间,因为“御马监勇士旗兵系禁军重务,令太监谷大用提督,太监李春同都指挥夏明坐勇士营,太监李堂同都指挥田忠等坐四卫营。”
这道旨意坐实了御马监兵马为禁军,更坐实了这支禁军不是勋贵和将门统领,也不归兵部都督府管辖,而是直属于御马监,不仅编制与普通亲军都指挥下的各卫不同,而且军服装饰也与普通禁军和京营兵迥异。
到今日,御马监禁军已经是公认的名曰养马,实为御侮禁军的劲旅,额定人数是六千五百人,分为两营,在京营逃亡占役日多,十不存一的情形下,因为待遇尚好,太监们对自己掌握的这唯一武装也算上心,御马监反而成京师之中难得的缺额较少,待遇和训练较好的部队了。
仅从现在来看,这些从御马监开过来的兵马,具甲鲜明,兵器闪亮,行伍森严,将领有赳赳武夫气,比起无精打采的皇城禁军要强得多了。
王朝到万历年间,已经远不及当年,天启年间,御前的大汉将军都穿着破烂,惹的天启皇帝大不高兴,重重处罚了一批领军的伯爵和将领,万历年间虽不似天启年间那么混蛋,但眼前这些禁军,实于精锐无关。
“这……请把印公的手令给我等看看。”
瞿汝敬等被点名的指挥使都是心惊胆战,围拢过来,接过勇士营都指挥李德秀递过来的手谕,眼见确实是冯保笔迹,又有司礼和御马监并用印章,当下没有怀疑,一时间面若死灰。
“你们只要老老实实的认罪,印公说了,不会真的为难你们。”
李德秀因见各指挥没有反抗的,脸上显露笑容,反是抚慰各人道:“诸位好歹也是将军,多大的事,就吓成这样。”
“一切有赖将军转圆。”
瞿汝敬等人其实已经魂飞魄散,虽说冯保其实管不着他们这些亲军都指挥下的禁军,锦衣卫更是皇帝直管,但冯保是当之无愧的内廷第一人,权势之下,捻死他们与捻死一群蚂蚁无异。这些人漫说出声质疑,真是连想亦没有想过。
“你们的兵马暂且也不能信了。”李德秀等人看了看聚集过来,一脸茫然的守备各城门的禁军将士,大声令道:“诸将领去都督对状,禁军各回各家……入你们娘的,最近宫里连续丢了多少件东西了,指着你们这些废物能当什么用?武官老老实实回去待罪,军士待查清之后再来更番上值,就是这样,滚吧!”
宫中丢失东西也算是大明皇宫中的传统了,估计也就是洪武永乐年间能杜绝这样的事,其余各朝,总有胆大包天的将宫中的古董器物偷摸出来变卖,最近确实听说后妃中连续丢了不少器物,听到李德秀的训斥之后,最少在场的禁军们都放了心,只有极少数确实跟这种事沾包的,脸上为之色变。
第287章 博注
“瞿大人,事情不对。”
一群武官失魂落魄的出来,从承天门到端门午门,再到皇极门,一直到乾清门和东华门西华门,几十道宫门守备迅速易主,两千多禁军出来,两千御马监勇士营的将士登城上门,半个时辰之内,一切更迭工作就完成了。
张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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