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可能就是他驾临皇极殿受群臣贺,成为新的皇帝……至于冯保的僭称,那算个屁!
按理,太监一律自称奴婢,但大明的司礼等于内相,所以效力有年劳苦功劳,当然身份地位也过得去的太监可以自称为臣,不然就是效力三四十年,你在神宫监扫地,自称为臣,转天就直接去化人场等着烧化罢。而再牛逼的太监,自称为臣就已经是难得的恩遇宠爱,冯保直接就是老臣了,自大明立基以来,还真没有这般牛气的权阉。
眼见潞王一副失心疯的模样,冯保暗笑,当下也不理会,直接进了殿。
李太后没有在正殿,而是在东暖阁的坑床上歪着,一副病歪歪的模样,今日之事,她其实是被冯保一步一步设计,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太后本人都是骑虎难下了。
冯保一进来,便是跪下叩头,十分恭谨地道:“奴婢见过太后娘娘。”
“何至于此呢?”李太后道:“皇上虽然屡次犯过,到底还年轻。潞王……王儿也好,脾气瞧着是比皇上稳一些,但长幼有别……”
“太后!”
冯保肃然道:“今日之事至此,以皇上那种暴躁的脾气,恕奴婢说句该死的话,将来娘娘不在了,潞王殿下能平安吗?若是王爷上位,王爷性子谦种温和,皇上倒是可以平安无事,兄弟俩人可以始终两全。”
这话是冯保事前想明白的,这几年他倒是真没少读书,这话说的胆子极大,也是真正的诛心之语,是真正能打动太后的话!
果然,一听这话,刚刚还无精打采的李太后顿时坐直了身子,两眼之中,显露出深思的色彩出来。
在外偷听的潞王更是全身颤抖着,他知道,事情成或不成,就是在这顷刻之间了!
一时间殿内外俱无人说话,李太后原本只是商贾之女,自幼未曾受过儒学熏陶,君臣大义什么的,是后天接触多了,倒是真没怎么当回事。这也是她多次不给皇帝颜面,加以教训的最根本的原因所在……什么太后秉性坚毅刚烈,眼中不揉沙子,这都是外因,内里还是皇太后只当自己管儿子,没怎么把天子君亲师看在眼里,这一套,哄那些书呆子倒是成,太后这样的商家之女,自小就不把这些骗鬼的玩意当回事……李伟那种德性,能教导出什么样知书识礼的女儿出来?
现下冯保的话,正中太后的命门所在。身为妇人,疼爱小儿子是通病,一想到万历纵酒使气的暴躁酷烈的脾气,再想想自己身后小儿子无人庇护,将来没准就得吟七字诗?那会子自己这个疼爱的幼子,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了。
“罢了。”
李太后咬牙道:“封老大为亲王,叫他到凤阳住去吧。”
冯保赞道:“这样最好不过,赐给王府,田府,珠玉器物,这一切都包在奴婢身上,绝不会叫皇上受一点委屈,还得加一都指挥护卫,免得小人之辈有什么异心,这样皇上和潞王兄弟可以有始有终,太后您老人家将来也能放心了。”
太后抹泪道:“但愿老大不会怨我终身,别的事也不敢妄想了。”
冯保肃容道:“这也是皇上咎由自取!已经快二十的人了,皇后和嫔妃不去宠幸,大婚至今没有生下皇子,平素喜欢纵酒使气,挥霍无度,张先生都上奏直言皇上有过错,这样弄下去,不要弄得跟武宗皇帝当年似的,天怒人怨,我大明江山不稳,到时候,太后又怎么和穆宗皇爷交代啊。”
“倒是这个理儿。”太后已经被说服,但还是有一点犹豫道:“就怕外头朝官会闹,要知道,这些家伙都是认死理的,当年世宗皇帝时,几次三番的就有人闹事,穆宗皇帝时,也没消停过,前几年张先生夺情,可闹出多大的动静来!”
冯保狞笑一声,两手握拳,道:“太后万安,奴婢已经调御马监兵马在宫门戒备,太后再下诏令锦衣卫多调旗校兵丁,凡有官员不识大体胡说混闹的,一律用廷仗打出去!”
“能不动兵马廷仗是最好,要和气致祥。”太后瞟了冯保一眼,冯保脸上却是一脸的忠心耿耿,瞧不出一丝可疑来,李太后终道:“不过那过于不知好歹的,不妨给一些教训,吾在后宫,实不愿过于多事!”
“奴婢一定办的妥妥当当,请娘娘放心便是。”
“准备布衣,荆叉!”待冯保出去后,李后随口吩咐道:“赶紧预备齐全,一会就要用。”
在外的潞王欢喜的几乎要晕过去,太后的装束一年四季有几十身,苏州织造那边每年都做了新的送到京里头来,年年都做,加上内廷银作局等机构不停的造凤冠等饰物,太后这一身装束是永远崭新光鲜,绝没有重样的时候。
一年到头,也就是到奉先殿祭祀祖宗,还有在佛堂烧香斋戒的时候,太后会换上素服,首饰也是随意挑一两样戴上即可。
如今要换布衣荆叉,也就是比素服还下一等的老百姓的家常衣服,色以元青或天青色为主,叉是木叉,除此之外再无饰物,一国之母这样的打扮作派,除了去太庙告庙认罪,认管教无方的罪名,然后诏告天下,废除当今皇帝之外,还能有什么用场?
太后要废皇帝,这话说了已经好多年了,万历是幼童时,就算是早熟早慧,还是难免有一些小孩脾气,别人当然是管不得,唯一能管的就是李太后,但管教一国之君,平常的法子是无用的,罚跪和扬言废掉皇帝,另择贤君而立,就算是李太后当年管教万历最厉害的杀手锏了。
这件事对万历来说是狼来了的寓言,对潞王来说也是镜中花水中月,但在此时此刻,终于有叫潞王等到了的感觉。
当下按捺不住,扑到母亲脚下,泣道:“娘娘放心,儿子一定善待长兄,绝不会做出叫娘娘伤心的事。”
“唉,痴儿。”李太后抚着潞王头顶,眼泪滚滚而下。
……
殿中动静不小,万历在外却只听了个迷迷糊糊,等冯保出来不久,兵仗局的周海却是被一群御马监的太监押了过来,脸上还有几处青肿,显是刚刚周海不甘束手就擒时留下的痕迹,再后来冯保带着人离开,行踪不明,万历心中更觉惶恐,刚刚的倔强神色已经消失不见了。
再听到潞王哭泣,隐约是在保证什么,万历只觉自己的心不停的收缩,眼前一阵阵发黑,简直就是要吐出来。
再见殿内有尚宫女官出来,带着一群都人取了荆叉布衣送进去,在场的人,都是陷入了绝望的心境之中。
太后一旦换上这一身行头,冯保再带着张居正等大臣在乾清门或是左顺门候着,然后浩浩荡荡的队伍往太庙一走,最多半个时辰,万历的皇帝之位就算是被废除了!
万历当然不甘这样的命运,这个座位,坐在上的人才知道有多宝贵,为了这位子,父子兄弟手足相残的例子,史不绝书,现在的他,哪里就肯甘心让人,哪怕是他的一母所出的亲弟弟?
只是环顾左右,自己的心腹太监们全部在此,孙海和客用早就被关押起来,这慈圣宫外,隐约见到兵甲环列,自己已经被包围的严严实实,可以说,已经陷入死境,以万历的见识来说,这件事,除非是太后转变心意,否则的话,事情已成定局,绝难挽回了。
第294章 机会
“母后,皇儿有话要说!”
急切之中,万历也只能病急乱投医,太后既然不见他,自己以现在一国之尊的身份,还有亲生儿子的情份,跪在外头大叫,里头总不能不理吧?
谁知太后此番被冯保说动,也是打算快刀斩乱麻,了结此事,万历叫了几十声,里头理也不理,自己想往里头冲,再看时,殿门处已经有五六个面生的健壮太监一字排开给拦住了。若是万历强冲,被一群奴才给拉住,这脸就真的丢到爪哇国去了,想到母后如此心狠,万历悲从心来,两眼不停落泪,只是李太后在殿中被潞王给缠住了,却是根本看不到。
万历这几年也确实不大争气,皇子生不出来,政务一团糟糕,经常被张居正敲打,这些事又被冯保放大若干倍报给太后知道,所以李太后这一次才痛快答应下来。毕竟在她心里,这个大儿子实在不争气,好酒,肥胖,气性太大,又挥霍无度……她倒是完全忘了,万历屡次调进来的银子里头,最少有三四成是被她和潞王给用掉了。
当然,万历确实好酒,好生气,好财货,后来有名的那道酒色财气疏,倒也真不是完全的冤枉这个圣君皇上。
万历在外哭泣多时,里头无人理会,他的脾气原就是两个极端,要么操切暴躁,要么就容易到另外一边……没过多久,万历便是极度的心灰意冷起来。
“让开!”
“皇后的驾你们也敢挡,当真是没有王法了么!”
“……狗奴才,就算是冯大伴在这里,也绝不敢这么同吾说话!”
万历心灰之时,外头却吵闹起来,头几句象是皇宫坤宁宫中的太监与御马监的人理论,可能是挡驾的人说的话惹恼了皇后,一声脆响之后,竟是皇后亲自掌了那人的嘴,然后厉声痛斥。
被这声势所慑,外间竟是真的让了开来,接着万历扭头一看,却果然是自己的皇后自殿门处款款而来。
成婚两年,万历不喜欢这个德在貌前,出门平民小户的皇后,掐指算算,同房的日子就是刚成亲的前两月,到如今最少有半年时间,皇帝连碰也没碰过皇后了,今日一出事,皇后竟是闻讯赶了过来,并且这么果决坚毅,敢作敢为。
“皇后,吾实在是愧对于你……”
在这种时候,哪怕是皇帝也会暴露出真实的感情,况且万历和他的祖宗成化皇帝一样也是一个情种,身为帝王,几十年时间和一个女人不离不弃,成化帝有万贵妃,万历有郑贵妃,在朝臣眼里,这是皇帝无道,但就一个普通人来说,这种情感倒是无可指摘的。
此时万历心中感动无比,两眼泪水更是如泉涌一般涌出。
“皇上无须如此!”王皇后平民小户出身,未曾见过这般大风大浪,但生来性子坚毅,甚至是恢弘大气,平时万历不理会她,当然没有机会展露,今日一知道事不寻常,便是立刻大妆前来,越是事情紧急,她心中反是安稳,只抚慰万历道:“母后见责,皇上但只认错,其余诸事,姑且不问。”
“是,朕听你的。”
“皇上又失言了。”王皇后瞪他一眼,又轻声道:“召了申先生和许先生等人没有?”
“不曾……”
万历刚刚心慌意乱,根本没有想到要召申时行这个强力外援进来,许国这样的二把刀更是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去了,此时皇后问起,他心中也是一阵惭愧。
“唉!”皇后叹了口气,秀眉微蹙,又问道:“总记得召张惟功了罢?”
要说皇后还是没嫁进宫就见过惟功,当时惟功捣鬼有术,装着打杂的混进了皇后府中,当时就是平民小院,外头有旗校把守而已,以惟功的身份地位,混进去倒也便利,这是桩趣事,皇后和皇帝刚新婚时,感情还不错时,经常拿出来打趣皇帝,今日之事,皇后心中也是十分明白,别人都靠不住的时候,也就张惟功最为靠的住了。
万历愁眉苦脸道:“若论忠心,张惟功当然没有话说,朕就是怕,他根本进不得宫门半步。”
他不是蠢人,冯保连这里都敢围,更不要说宫中各门了,冯保麾下人马再少,最少要保证内廷和外朝之间的联络畅通和警备森严,要是这样都做不到,还告个屁的太庙,废个屁的皇帝。霍光废昌邑王那叫一个举重若轻,就是因为霍光是大将军,汉朝武力全在手中,皇帝不过是个虚名,万历好歹已经亲政几年,朝臣中不乏归心者,亲军都指挥使司的禁军,还有京营勋贵将门之中,应该也不乏支持者,要是不把宫门控制好,一旦有人振臂一呼,力量倒转,太后的懿旨又顶个屁用,有力量就是懿旨,没力量就是乱命!
“现在一切都无须再说。”皇后对眼前这皇帝夫君还是了解的,想必是万历觉得张惟功近来不称意,无力扭转大局,所以干脆也没有宣召,现在这种局面只能等待奇迹出现,她想了想,又柔声道:“张惟功不是那种束手待毙的人,皇上可以静候佳音。”
万历垂头丧气道:“他再强,亦没有办法扭的过母后和张先生加上冯大伴!”
“张先生未必与大伴齐心。”
皇后来的迟,得到的消息要全面一些,她悄声道:“听闻张先生上疏之后,就在内阁继续照常办公,不见人,不说话,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万历听的精神一振,心中隐隐明白,张居正虽然上疏,但也只肯做到这个地步为止了,如果张居正也一心要废除帝位换人,那么就会召集群臣,鼓动事态往更恶劣的方向发展,替冯保造势,随时准备率百官迎接告庙的太后等等动作。
既然张居正继续在内阁办事,最少在人心上,还没有到最绝望的地步,也就说明,张居正在此事上有保留,并不是完全的赞同冯保。
“这就算有一线之明了……”
现在万历十分后悔,他以为张居正是一心要废掉自己,冯保和张居正联手,这世间根本无人能敌,就算他这个皇帝也不成。
有明一朝,朝臣彼此制约,不论是太监和朝臣,勋旧和外戚,或是文官和武官,不论是中枢还是地方,都有一套又一套的彼此制约的办法,贵如总督巡抚可能会受制于七品的小小巡按,真正能打破晶壁,随意使用权力指哪打哪,想怎样便怎样的,有明一朝,除了朱八八和朱老四这一对猛人爷俩之外,就还有两个人真正掌握了这无上权力……张居正和魏忠贤。
也就是张太师和魏九千岁这一对猛人,在文官政治已经成型和稳定的前提之下,前者成了真正的宰相,后者成了掌握大明一切权力的超级猛男,尽管跨下空空如也。
张居正若是铁了心,事情就几乎没有任何机会可言,张居正现在态度并不坚决,万历也是精神一振,感觉事尚有可为。
只可惜,现在他被围的水泄不通,漫说出去,连送个纸条都是办不到的事,想到有可能的一线机会也被自己放弃,万历后悔的恨不得立刻死去。
“皇上勿急勿燥。”皇后宽慰道:“总有忠枕臣子在外替皇上设法,不论张惟功还是申先生,只要有一线之明,这些忠良臣子便不会放弃。”
“但愿如此罢。”
“不是但愿,而是必然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