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功心中也是一阵感慨,他对这里的复杂感情可不是陶希忠等人能比拟的。
数十年后,辫子兵就是从这里入关,与投降了的吴三桂和关宁军一起联手击败了李自成的御营兵和农民军的百战精锐,然后几乎是毫不费力的得到了南北两京和大半个中国,如果不是剃发令下汉人风起云涌的抵抗,大约清朝是历史上得到社稷最容易的一个王朝了。
几乎是毫不费力!
明朝在崇祯年间已经烂到根子上,但目前来看,又何尝不是已经病入膏肓?
没有张居正这个神医妙手,大明的境况,和崇祯年间又有多大的区别?
“这个天下,终究将由我来着手改变。”
对着高耸入云,一望无际,厚重的如山峦一般的关城,惟功的心中,却是有着比关城更加伟岸的雄心壮志。
入暮时分,大半的将士已经准备安睡,赵雷和两个旗队的夜不收,一行八十余人,没有打任何旗帜,也收去了全部标识,看起来就是一队普通的辽镇骑兵,他们从营门出去,很快没入了夜色之中,在月光之下,队头和队尾处打起了火把,整只队伍,如同一条长长的火龙。
在火光的亮光之下,赵雷和郭增耀等军官的脸色也是前所未有的严峻。
对很多夜不收局的骑兵军官来说,这一次的出战是他们经过长期刻苦的训练之后的初战,是一次严格的考验!
……
三月下旬的辽东也与关内一样,绿柳已经抽出了绿叶,池塘与小河的水被映称的绿幽幽的,一股掩不住的春意焕发出来,地面上的小草已经不在是与枯草形成黄绿相间的色块,而是经过顽强的搏杀之后,终将地面完全占据。
放眼看去,榆树上的榆钱儿成串成串的长成了,柳树,桑树,杏树,各种能食用的种植的或是野生的果子似乎是手一伸就到处都有,辽东大地,地广人稀,哪怕是在几百年后都是以物产丰富而闻名,所谓棒打孢子盆舀鱼,这块大地是肥沃之极的黑土地,在这块土地上,野兽和鱼类资源丰富到可以养活莽莽从林里数不清的渔猎民族,可以叫几百万汉族屯堡中的垦荒者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
在同时代或数百年后,在关内很多地方都在忍受饥荒的时候,东北大地上几乎永远都是一片富足的景象,在别人吃杂粮的时候,辽东大地上的普通百姓就都以精粮为主食了。
当然,这是正常的年景,这两年辽东的冬天一年比一年冷,百姓们不知道是小冰期将至,但自身的体会是不会骗人的,每到秋冬,大雪是一场接着一场,将大地盖的严严实实的,庄稼受雪灾的颇为不少,开春之后,天又旱的厉害,一直到收成的日子也不见有几场雪落下来。
这会子的辽东农作物是几乎没有稻米,要到数百年后,辽东水利大发展,同时又有了很多现代的辅助手段和设施,东北大地才成了稻米生产基地,所谓的东北大米,行销天下。
此时的辽东,主要的作物当然是麦子,一年一季,秋种春收,另外就是高粱,小米,豆子等作物,此时玉米和番薯已经在沿海传入,不过要在辽东大规模种值并且有稳定的产量还是百年之后的事情了。
奔驰在这样的土地上,在这春意盎然的时刻,在马上有一种逍遥自在的感觉,春风拂面,除了清晨或是晚间时已经绝少有寒意,更是有种叫人感觉很舒服的暖意,放眼看去,除了心旷神怡之外,几乎再无别的感觉。
赵雷一行,却很少能顾及到观看景色,对他们来说,惟功军门交付的任务却是更加紧要!
如果能成事,原本的舍人营,现在的辽阳镇将会一飞冲天,再没有人敢质疑什么!
他们从山海关入内,然后经无数屯堡,经宁远,塔山,松山,大凌河堡,绕道锦州,再经过西平堡,然后抵达辽阳。
七拐八绕,经行近千里行程,平均每日接近百里。
春天时,原本该是马匹瘦弱之时,这样的赶路肯定会严重的伤害战马的健康,可是赵雷等人全部是一人双马,而且战马照料的十分仔细,每日多次喂料,按时洗涮和饮马,在这样的奔驰之下,战马虽然还是掉膘,却是在可控制的范围之内。
在他们抵达辽阳附近的时候,从黑炭石部的毡包外围绕了过去。
长安堡已经失陷,这个屏障辽阳的重要军堡失陷是与曹簠的严重失误分不开的。
蒙古人不擅长攻城,军堡他们也打不下来,如果辽阳保持一支相对完整的强兵,里应外合,长安堡根本不可能被攻打下来。
在赵雷等人路过时,蒙古人的毡包星罗棋布,他们原本是在河套深处,被边墙和大大小小的军堡城关扼守在外,现在却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辽阳城的附近,游牧放马,大股大股的羊群甚至就放在庄稼地里,啃食着麦子青苗,牧民们挥动长鞭,在大声说笑着。
见到这样的情形,十个有九个是农家子弟出身的夜不收们都是勃然大怒,但任务要紧,却没有办法理会这样的小事。
绕过辽阳,沿着浑河的支流北上,一天半之后,八十八人的疲惫之极的队伍终于在东昌堡停住了脚步。
这条河流,往东去的港口是牛庄,终点是沈阳,原本是贯穿在辽中平原上的一条干河,船只极多,如果是夏秋之时,贸易繁盛,船只不断,颇有关外江南的感觉。
可是现在,却是因为北虏部落的进攻,河流上的船只消失的无影无踪,在踏入东昌堡附近时,路过几个小型的港口,港口内外都是空空荡荡的,河道两边的人家也是被火焚毁了,有一幢大屋还有残火,在不停地吞吐着黑烟,这应该是这两天刚路过的牧人干的。
披甲的北虏是战士,不披甲的也一样骑马带着弓箭,在前方是披甲兵,后面跟着的牧民就如同蝗虫一样,不停的大肆破坏着。
他们毁坏农田,烧毁房舍,将能拿走的一切都拿走,这些家伙,不事生产,但破坏起来的能力却是天下第一,自古以来,没有哪个民族对文明的破坏能比得上这些家伙。
“赵游击!”
“见过赵将军。”
东昌堡是一座大型军堡,底厚二尺,高到垛口是二丈五尺,丈顶收一丈,周围四百三十丈,包砖敌台十二座,内有井六眼,公馆三所,公厅六所,军士营房四百八十六间,库房四间,驻守军士四百四十四人,每军官给田一百亩,军士五十亩,沿军堡百里之内,高瞭望台八所,每年折支盐菜银一千一七十两,米一百四十石。
另有刀枪三百二十五杆,弓箭五十杆,盾牌八十面,三眼火铳十六把,虎蹲小炮两座,盏口将军炮两座,火药十余石,铅子若干。
这是一座标准的镇戍加屯垦体系健全的大明辽东军堡,从上千个火路墩再到军台,军堡,再到卫城,在辽东以军事体系为中心的地方到处都是类似的屯垦军堡,驻军从上千到数百,每一座军堡最少可以控制百里的地方。
只要有这些军堡在,那些游牧民族就算得意一时,也迟早要退回到草原深处,而拔除这些军堡,却又是他们根本很难办到的事情。
辽阳四周之所以失控,主要原因还是长安和长吉几个军堡失陷,北虏军力直入辽阳城四周,如果外围军堡不失,根本就不必担心什么。
前来迎接赵雷的是李青和东昌堡备御指挥使李本实,王茂材和李大马棒几个已经返回广宁一线,他们经验更加丰富,在广宁仍然有大股的北虏军队活动的迹象,不可轻视,李青则带着人留守在东昌堡附近,时不时的深入草原内里侦查。
就是这个菜鸟新人,在十天前查出了被俘将军曹簠的踪迹,在急报之后,赵雷等人奉命赶来,目标就是夺回曹簠。
最少,要杀了曹簠!
大明不比弱宋,堂堂钦差驻防总兵被北虏俘虏去,这是开国以来没有过的耻辱,就算是文臣都知道自尽以谢皇恩,曹簠却如此惜命,可惜他的命不是自己的,这件事由不得他。
第342章 沧海
李青和李本实见礼之后,赵雷只是冷淡地点头回礼,李青虽然曾经是大帅的近侍,但赵雷做事向来不讲任何情面,除了惟功之外谁的帐也不买,只听命令,不论私谊。李本实虽然是备御指挥,赵雷也是加衔游击,署职指挥使,但他有游击衔,李本实只是备御,赵雷不喜欢应酬,眼看这李本实白白胖胖的,养的如同一个富家翁一般,根本不象是一个守备军堡的将军,所以他对此人格外冷淡,不愿多说一个字。
“情形如何了?”
赵雷知道消息还是几天前的事,这几天来,不知道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所以劈头第一句,就是询问李青最新的情报。
“没有,”李青道:“我们沿途撒了十五人,这里只剩下我和两个人驻守,一有消息就送过去,现在看来,北虏就近期内是不打算转移了。”
“兵力有没有变化?”
“没有,北虏有三百多披甲,另外二百左右的牧人,赶着羊群和马群在四周放牧,提供马奶和羊肉。”
游牧民族比汉人用兵强的地方就在于此,只要有草地,甚至有干草就行,最基本的生存需要就可以维持。
特别是有茶叶之后,这些只有马奶和羊肉吃的游牧民族的平均寿命大为增加了,象赫赫有名的小王子,俺答汗,在蒙古人来说都是以前很难得的高寿了。
李青又道:“除了曹簠之外,尚有五十余人被关押在一起,其中有三个千总。”
赵雷的脸上露出一抹忧色,曹簠等人被押的地方就是在河套深处,外围是三岔河与浑河支流,越过几条河流就是一望无际的草地,这里与辽中很近,在后世时已经开发了,也是以农耕为主,成为汉族的腹地,但现在因为两个民族的对立和战争,辽河河套地区远没有开发,曹簠被关押地点正好是与沈阳广宁辽阳三角正中的地方,稍有风吹草动,可以继续往北退,那就是科尔沁蒙古的地盘,左侧又是奈曼和敖汗部,再往后就是朵颜和泰宁两个大部,那时候想要营救就太困难了。
赵雷默默盘算了半晌,在他还没有下指示之前,李本实便抢着道:“赵将军,皇帝不差饿兵,本堡已经将吃食预备好了,不论如何,先休息一会儿,吃了饭再决定如何行动也不晚。”
这话说的倒也对,况且伸手不打笑脸人,赵雷拱了拱手,道:“多谢李指挥费心了。”
他看到军堡四周和敌台上都有持着武器巡逻的士兵,同时士兵们穿着也还体面,脸色也较光润,沿途过来,蓟镇南军的装束和形态都有强兵的模样,北军就差了很多,体不遮体的都很多,更不要提甲胄和兵器,进入辽镇境内之后,辽镇的军堡驻军极多,但装束更差,很多营兵就是穿着破破烂烂的旧鸳鸯袄,手中拿着的铁枪就是木棍加上劣制的枪头,根本毫无用处,而且个个都是面带菜色,显现出营养不良的模样。
当然,赵雷并不知道,二三十年之后,辽镇兵马更是败坏到找不到一把能杀牛的好刀的地步了。
因为眼前的一切,他对李本实的印象好了不少,在答谢的时候,勉强挤出了一脸的笑容。
只是赵雷向来在边境当夜不收,后来当了一个小军官,从来都是冷肃的性格,此时挤出来的笑容,真是比哭还难看。
等赵雷在前头进去了,李本实悄悄向李青道:“老弟,你在你们大帅跟前很久,你们贵镇的将军,是不是都和赵将军一样啊?”
李青忍不住呵呵大笑起来,半晌过后才道:“不,有一些象,比如周晋材参将也是这个脾气,他是总训导官,别的参将,马光远参将恢宏大气,专责骑兵,钱文海参将沉稳干练,负责军法,陶希忠参将缜密细致,负责参谋赞画……总之各位参将都各有特点,张用诚参将是赞画参将,是我们原舍人营的通事官,现在的通事局主管,兼顾侍从室,凡我们大帅的保卫,文书公文还往,奏折,各种命令,各部门协调什么的,都是用诚大人的职责。”
李本实这才知道,新辽阳镇居然内部有这么多的部门,分工是这么明确,而且隐隐间,似乎这些参将都是以武职兼别的差事,甚至有个参将专门负责扫盲文教,完成的士兵有奖励,算立功,完不成的就一直当大头兵,哪怕是武艺再高也没有用。
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是前所未有的冲击,李本实是一个能干且踏实的武官,当时的辽东,有的武将骄悍,有的武勇,有的怯懦,但能将屯堡经营得法,保障士兵不受冻饿,自给自足,这样的武官,却并不多。
匆忙吃过饭之后,赵雷与李青等人已经决意不做任何的休整,直接由李青带路,直插曹簠被关押的地点。
路上当然不免风餐露宿,这对赵雷和他麾下夜不收局最精锐的将士们来说却只是不需挂怀的小事。
“有两件事,第一是干粮要备足,马匹豆料要备齐。第二,是要补充一些肥壮的战马,我们长途跋涉而来,有不少战马掉膘严重,不堪使用了。”
这是一件足以叫人头疼的事,李本实却呵呵一笑,对赵雷道:“这是小事,请给我半个时辰。”
“实在有劳。”赵雷终于动容,兜头一揖,道:“李指挥的功劳,末将会如实上报给总兵官大人知道。”
“哈哈,这就好,我等竭心尽力办事,当然图一个立功受赏。”
在后世那种高风亮节的话在此时是行不通的,李本实这么卖力,图的当然是他看好辽阳镇,然后希图在辽阳镇下有一个好的发展。
在此之前,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屯堡指挥,李成梁估计根本不知道他是谁,曹簠也没有拿他当亲信,还有钦差分守宽甸地方副总兵傅廷勋也从来不将他放在眼中,钦差驻扎沈阳副总兵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遇,李本实决定牢牢抓住。
待赵雷带着吃饱喝足的将士们重出军堡的时候,一百来匹肥壮的战马已经换好了马鞍,有不少战马重新包上了蹄铁,牛肉干和烤饼等干粮也准备停当,赵雷满意地点点头,翻身上马,鞭指前方,大声道:“我大明总兵陷于敌手,这样的奇耻大辱必须由我们辽阳镇来解决……出发!”
简单的战前动员,却是叫人热血沸腾,跟随出征的九十名夜不收将士,俱是眼神中显露出狂热之色,战争之前,能有这样的士气,实属难得。
待赵雷等人怒马如龙的离开之后,李本实的一个副手上前摇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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