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在京城时,惟功曾经注意过此人,努尔哈赤虽然只是一个蛮夷,但嗅觉十分灵敏,后来他行军打仗时,几乎很少犯错,从二十多岁时率部起兵,数十年间兼并了无数部落,打败了不知多少强敌,事实上他攻明时,已经将明朝的奴儿干都司掌握近半,女真诸部俨然就是一国,那时候他才起兵,在他起兵时,八旗已经分定,全旗六万余丁,几乎全部是合格的战兵,最少有三万左右是百战精锐。
这一切,都是李成梁养虎成患!
李成梁和他的部下,惟功已经定为必将清除的一群,已经是自己的生死大敌,他心中已经暗下决心,改变自己此前经营蓟镇,将蓟镇势力与京师,天津等地联在一起的打算和想法,他决心经营辽镇,要从李成梁手中将辽东夺过来!
哪怕因此影响自己计划了很久的事,哪怕失去夺到大明的机会和希望,他也是在所不惜。
“前头是张帅吗?”
在又往前里许,更加接近广宁城北门的时候,百余人全部骑马,其中还有十几个穿着文官袍服模样的身影一起迎上来,当前的是一个四十左右的将领,一身耀眼的山文甲,中间护心铜镜擦的雪亮,身后是一袭大红披风,纵马疾驰,威风凛凛。
惟功没有作答,他身边的马光远拔马上前,笑道:“是我们大帅前来拜会李帅,前头是李帅吗?”
马光远看似老实,其实是惟功老部属中最诙谐的一个,这么一说,众人都是喷饭。
来的人虽然威风,不过明显不是李成梁这样的大帅级别的人物,他先声夺人,无非想给惟功这边造成错觉,如果是惟功上前答话,他便会自报衔名,但已经隐隐有居高临下之态了。可惜马光远这么一答一问,等于是将他的打算原封不动的借用了过来。
说起来这种小伎俩是很可笑,犹如儿童笑闹,但从这一点小事来看,辽阳镇和李成梁及其部下还没有见面,彼此的关系已经是水深火热了。
那个问话的将领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半晌才回过神来,很难堪地答道:“末将只是李帅麾下游击李平胡,怎么敢说是李帅本人!”
“原来是李游击,看李游击的声势,我以为是李帅咧。”
马光远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他是原骑兵四个司的把总之一,现在原本负责的两个千总官都留在了京城,他就是千总的有力人选。而且当初舍人营虽然有两个千总部的马军,训练也按马军训练,但一直吃亏在马匹不足,先是银两不够,再下来是害怕受人瞩目,买马不敢过于放开手脚,这导致战马严重不足,不过马光远一直是两个有马的骑兵局的直接领导,地位当然是十分重要。
他有名的绝招就是扮猪吃老虎,其实在他对面的游击李平胡原本是李成梁的家丁,积功保举,从一个小兵一直做到游击,也是辽镇的知名将领,麾下的亲军和家丁也有四百余人,是一个辽镇将领中的实力派,而且为人狡诈多智,是李成梁麾下最得力的几个将领之一,这一次,聪明人表面上是在老实人面前吃了一个大亏,马光远的笑容使得李平胡有气也没有办法发脾气,有一种有力使不出来的感觉,当下只得讷讷道:“闲话不说,李帅和巡抚大人,巡按大人,各位道台大人,都已经在总兵府邸等着呢。”
惟功眼眉一挑,顿时就知道李成梁在辽镇的势力有多大。
他今日前来拜会,按理当先去见巡抚,再去见总兵,甚至应该分别再拜会督粮道和分守道,还有巡按,然后才见总兵。
先文后武,这已经是国朝规矩了。
在这里,不仅是要先见总兵,而且巡抚和巡按,各道的道台已经全部在总兵衙门等候,李成梁的威势与权力,当真是非同小可了。
从广宁北门进入,城中与普通的大明城市一样,是有一条大十字街为主干道,然后在主干道四周衍生着大大小小的小十字街道,一个十字套一个十字,热闹的地方有各式店铺贩卖货物,满足民生,每个街口都有一眼深井,给居民提供热水,在惟功等人眼中,从北门深入之后,所见的风景与普通的大明城市没有什么区别,一条条的街道在眼前出现,与普通的城市不同的地方就是广宁是一座军镇,其实这里没有普通的百姓,最少也是军户家中的余丁。
辽东是实土卫所,广宁城其实就是广宁卫的卫城,在城中居住的要么是卫军和其家属,要么就是衍生出来的军户余丁的家族。
以卫城为核心,城堡,军寨,边台,烽火台,路台,长城,从四周到核心,广宁卫城就是这方圆数百里地方的守备核心,在城中,也是明显看得出来军兵人数很多,到处都是穿着鸳鸯战袄的男子,哪怕是在做着担水挑柴的活计,身上也是有破破烂烂的鸳鸯旧袄,这想必就是普通的卫所军,除非被挑成营兵,不然的话,他们平时和百姓已经没有区别了。
总兵府邸就是设在主干道的东西大道上,在这条道路上全部都是官方建筑,从都司衙门总兵府邸到巡抚衙门,各道台衙门,皆设于此。
进入这条街道之后,街道上是大块的青石板铺设的地面,随处可见拴马桩和踏脚石,还有时不时出现的申时亭等建筑于街道正中,这是典型的大明府前街的景象。
“将军,大帅不在府中,到镇东堂去了。”
“嗯?”
在接近李成梁总兵府的时候,一队骑兵匆忙赶来,李平胡听了之后,拔马上前,对惟功道:“张帅,有紧急军情,我家大帅和巡抚大人等都赶往镇东堂去了。”
“哦?”惟功心中一动,点头道:“既然如此,本将也去镇东堂。”
镇东堂是在广宁府前街最中心的地方,并不是固定的衙门,而是一座辉煌高大的建筑,镇守辽东的三位大员,分别是辽东巡抚,辽镇总兵,还有镇守辽东太监,遇到紧急军情,都是这三个人聚集起来商量和会议后决定,当然,这二百年来,有时候是太监强,太监话事说了算,有时候是巡抚强,巡抚话事,现在明显是李成梁这个总兵官强势,就算到镇东堂开会,估计也就是走个表面的形式了。
地方变了,好在相隔不远,往前不到二里,更为宽阔的一处地方,看到高大的厅堂在望时,便是镇东堂所在地方。
隔着半里路,就能看到大量的轿子,轿夫被隔在外围,再继续往里,是拴马桩上扣着的大量的雄壮战马,无数穿着铠甲,身高体壮,面容和气质都十分彪悍的士兵聚集在一堆,在大声地说笑着。
第345章 家将
这些士兵最少有三四百人之多,全部是披着大红披风,身上的甲胄也是精良无比,闪烁着钢铁的寒光,看到惟功等人前来时,这些兵士自发停止了交谈,用眼神打量着奔驰过来的惟功一行。
很快,他们的眼中就有一些遮挡不住的蔑视之意。
和他们相比,惟功和他的部下平均年纪最多二十,基本上没有经历过战场,只有少数人在平定南城大豪时杀过人,但根本达不到有杀气的地步。
而这些骑兵,虽然站的很随意,但身上的铠甲是标准的边军负重,按照规定,是从铁盔到铁甲,到护胫,护腕,护臂,护心,铁手套等一套俱全,唐顺之在武编中就以“边军劳苦”为题写道:“各边军士役战,身荷锁甲,战裙,遮臂等具,共重四十五斤,铁盔脑盖重七斤,顿项,护心铁,护胁重五斤,弓撒,箭代重十斤,腰刀三斤,蒺藜,骨多重三斤,箭筒一斤,战勾连绵皮上下衣服共八斤,通计八十八斤半!”
眼前这些壮硕骑兵,虽然弓箭撒袋等物放在战马身上,骨朵和蒺藜等物也在战马皮袋之内,但全身束甲,身背腰刀,顺刀等兵器,负重肯定也在六十斤以上。
这等于是后世的人在身上扛着四五筒纯净水桶在行动,只是束甲在身上没那么不便利而已。
这样的重甲,一般是做战时才穿,可是这几百骑兵,穿着随意,似乎在身上就穿着棉甲或锦袍一样,十分的轻松随意,他们的身上,弥漫着一股杀气,整个人都十分精悍,不光是那种无用的虚壮和胖大,而是杀敌过百,自身武艺十分高明,劲力蓄积到骨,可以穿甲长时间作战的高手。
这种水平的武士,在很多军镇都是将领级别,凭着家传武学和家族扶持才能到这样的水平,京师之中,二十万营兵也挑不出几个这样水准的高手出来。
而在眼前,随随便便就是有数百人之多。
“大帅,这些人叫我想起了我们那次涮肉吃遇着李如松那伙人时的情形了。”
“嗯,这些正是李帅的家丁和亲卫。”
上一次的冲突给罗二虎等惟功亲卫很大的冲击,更因如此,李青等人早就参加过严酷的夜不收训练,然后又有相当多的亲卫被早早派到辽东参加军情局系统下的秘密任务,及早得到真正的锻炼。
惟功也早就认识到,强兵都是在战场上厮杀出来,训练只是一个基础,想要提高,就得真刀实枪的去拼杀才可以。
眼前这些李府家丁,平均年纪在三十到四十之间,年富力强,经验丰富,虽然只是家丁的身份,穿着的也是边军的铠甲,但从种种细节上来看,这些亲卫家丁都被保举为官了,最少也是总旗,百户的署职在身。
李家有这样的虎狼之师充为家丁,忠心不二,怪不得能统治辽东数十年之久。
张简修看了一会,也道:“惟功,你看这些家伙,衣饰华美,刀鞘上还有镶嵌宝石的,个个顾盼自雄,脸上油光十足,这哪里是普通的营兵能有的待遇。”
惟功点头道:“李府家丁都是有赏赐的庄田,自己还有佃户,甚至家丁还有自己的亲兵,说是家丁,其实都是武官,算是李帅的班直。”
“哼,他也敢如皇帝一样,养一群御前使用的班直么。”
“虽不敢名,但实质就是如此啊。”
惟功呵呵笑着,翻身下马,在辽东这里,在广宁城中,他已经见识到了什么是军阀。李成梁的这个威风,连在京中的国公都远远不及。最少,国公最多是和阁老分庭抗礼,李成梁在这里,却是亲卫们占据着镇东堂的外围,将巡抚在内所有的文官轿子都赶的远远的,整个镇东堂都在李家家丁的包围之中,这种事就是明显的地位和实力的体现。
在惟功下马的同时,三百四十余骑也一同下马,动作整齐划一,如同一人。
所有骑兵都穿着锁甲,顿项,护胫,俱全,重量也是不轻,但每个人都是轻轻松松,形若无事。
朱尚骏等调皮鬼还在原地弹跳了几下,脸上露出十分轻松的色彩。
看到这一队刚来的客兵有这样的表现,李成梁的家丁们终于收去了蔑视的眼神,不过想要得到他们的敬意,似乎仍然是有很长的路要走。
骑兵不比步卒,马上厮杀,格斗,投掷兵器,还有点火发射火器,射箭,每一样技巧都要与马术配合,没有十几年的战场经验根本谈不上是一个优秀的骑兵,而且还需要有和同伴配合的技巧,那就更难了。
李家的骑兵最低也有五到十年的经验,都是精中选精,在营兵中表现优秀的,赐给李家的家姓,收为家丁,他们的傲气十足,客兵想用一个下马的动作折服他们,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末将是标下征虏参将李宁,恭迎张帅。”
“末将是标下征虏游击李定,恭迎张帅。”
“末将是备御武举指挥广宁卫李余昌,恭迎张帅。”
在镇东堂前阶下,一个参将为首,一个游击和备御指挥分列两边,再次代表李成梁迎客。
三位将军都是仪表堂堂,身形高大,他们都是辽东卫世家出身,在这块土地上最少生活了两百年之久,在辽东生活久了,人的个头变的高大,皮肤也较为白皙,虽然这三人都留着大胡子,却叫人感觉相貌不俗。
惟功知道这三人全部都是李家的家丁出身,因功保举到参将和游击的高位,特别是李宁,听说有望得提升为副将,同时此人也是左府的都督佥事,很多副总兵甚至总兵一级才有进入五府的殊荣,一个家丁就随随便便得到了。
他暗自心惊,李家的底蕴确实太强了!
虽然李宁几个是标下参将和标下游击,和总镇,驻扎,分守的总兵名称一样,参将和游击也是有不同,参将分别为管理地方参将,比如管理海盖地方参将某某,就是说,海州和盖州等地方归其管理,或是分守铁岭开原地方参将,就是其负责驻防开原和铁岭,地方内一应军务,听其自便。标下副总兵或副将,参将,都是总兵官营伍之下任命出来的直属军官,他们的营伍也与各地的驻扎和分守副将参将不同,管理参将和分守参将有自己的营伍,在战时听命集结,平时只受监督,不受总兵的直接管理,有相当的自治权,标下参将则事事受总兵直管,是总兵官的直属下属。
这样的分权办法,也就是大明所谓的大小相制的祖制了。
这种办法,对一般的武将有用,对李成梁这样的强势军阀,几乎毫无用处。
“有劳各位了。”
在惟功打量李家这几个家将的时候,李宁等人,当然也在打量着他。
他们对惟功也是早就闻名了,先是李如松写信回来,对惟功的个人武勇大为赞赏,在李家的家丁圈里,立刻就流传开来。
大少爷武勇过人,马上能左右开弓,李有升也是保到游击的家丁中有难得的好手,这两人全部败在张惟功手中,可想而知,这个勋贵少国公的武艺有多高强。
再下来便是京师风云变幻,李家态度难测,最终还是选择了中立,然后便是惟功主导废立大局,几乎以一己之身扭转了局面,整个消息传到辽东,李成梁为之郁郁不欢终日。
他当然不是潞王的铁杆,也不是为了冯保的失势而感觉难过,李成梁后悔的是自己给长子的支持太少了,如果李如松不如带百来人进京,而是带千余家丁到京城,可能结果就不同了。
最少,风光不会叫张惟功一个人夺去!
和一般人遇事避祸的心理不同,李成梁从来没有这种想法。
一则是他是尸山血海中厮杀出来的,生命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家族的富贵和荣耀远在生命之上,二来他已经几乎掌握了辽东,最少他的八千铁骑家丁无人敢惹,加上投效于他的军事力量,在辽东来说,他无人可制。
就是朝廷,对他向来是以安抚为主,他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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