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法真天人也。”
王兀堂和王台在前,所有的女真贵族们一起起舞下拜,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跟随,惟功手持强弓,心中也是油然而生出骄傲之感。
不论时代变幻,自己要打造一支不仰赖个人勇力的强军,但此时此刻,以一弓一箭震慑群蛮,这,也是足以在自己身后记入列传之中的光彩之事了吧……
……
……
一转眼,已经是万历九年的六月上旬。
惟功在五月中出巡,自辽中而辽南,再往宽甸,直抵女真腹心,再于鸭绿江边巡看,待朝鲜咸镜道使与地方官吏惊闻时,他又带着随员离开,自抚顺关入,进开原,铁岭,巡视一圈后,李平胡和李宁,当然还有孙守廉等守备将领率大部人马前来“护卫”。
这一路看下来,因为这些地方都是他的驻扎分守范围,特别是铁岭开原一带隶属三万卫,惟功是三万卫指挥,巡查边防情形谁也没有什么话说。
在抚顺关,惟功检视了边防马市,接见诸多在此贸易的女真部族之人,他现在在女真诸部中威望已经爆棚,接见之时,匍匐了一地的女真诸部的首领与部众,那种推心归诚的态度,令得李平胡和李宁等人,大为嫉恨。
好在惟功并没有过多干涉地方军政,所谓巡行检视,无非就是看库藏,兵械,操练校阅,这些都是现成的,一路看下来,毫无瑕疵可挑,待惟功表示要离开,前往沈阳中卫的时候,随行诸边将,无不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但在起行的头一天下午,一场意外突如其来。
“大人,出事了。”
惟功正与周晋材等军训局的人商量下一步的新军军训事宜,罗二虎匆忙赶了进来,额头全部是汗水,也顾不上抹掉,匆匆忙忙的道:“大人,额亦都和何和礼,还有他们的从人,在菜市口与边军打起来了。”
“哦?”惟功站起身来,道:“为什么?”
“听说是李平胡的部下要斩杀一批女真人,何和礼他们看到了,上前争执,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了。”“为什么要杀人,知道原因吗?”
“听说是税吏在检视货物时,估算的价值有些大,抽分税银多了,然后起了争执,后来动了手,李平胡说这些夷人胆大包天,一律判斩。”
“嗯……”
惟功陷入沉思之中,在前来开原和抚顺之前,他在路上就颁布命令,禁止边将擅杀夷人,妄起边衅。
女真人反乱时,屠杀汉人当然十分该死,甚至夷平其族也不为过,但此时明朝毕竟是上国,女真部落散乱,敢吃了熊心豹子胆主动挑衅大明的毕竟是少数,象王杲那样丧心病狂的首领更是极为罕见的,所以多数的边患多半是因为边境上的将领和关吏欺凌女真而引发的,为了自己影响和改变女真诸部的大计,惟功在路途中就发布命令,言明我大明天子抚育万方,视各族都为赤子,抚育如一,所以禁止边将擅杀边民,更不准凌辱摧折。
至于汉民和女真的互斗,民间争执,他倒是没有提及,后世为了照顾异族,汉夷相争,总是偏袒夷种而打压汉民,他当然不会做这样的蠢事,在他的治下,汉夷互斗,除非是事非曲折过于明显,不然的话,肯定是以偏袒汉民为主了。
朝廷在汉人身上抽取税赋,养活兵将,总不能再保护夷人,打压本族,这样的蠢事绝不能去干。
只是他刚刚下令,这边就要斩杀前来贸易的女真人,明显是李平胡给他的下马威。
第433章 诸夷
抚顺马市比宽甸要大的多了,毕竟一个是老牌大市,而且还面对北虏蒙古人,同时兼顾女真,还有其余的各族部落,连那些鱼皮鞑子都跑来贸易,只是除了东珠之外很少有象样的玩意,不象建州女真,人参貂皮很多,每次贸易都带着沉甸甸的银子走。
李平胡到宽甸后立刻与沈阳中卫派过来的经历通事官勾结,抚赏这一块的好处先拿了大头,再将税银暗暗提了三成,那些女真人虽然叫苦连天,却也是拿李平胡没有法子……李平胡是参将,李成梁的家丁出身,麾下还有千余铁骑,这样的实权参将不是那些卫所指挥和普通的将领能比的,惹翻了他,整个部落都会倒霉。
原本李平胡捞银子捞的正是愉快,也懒得理会李成梁交代的封死边墙,南防辽阳的策略,自己捞钱要紧,正事先放一边,至于怎么和李成梁交代,他打算过一阵子再说。
谁知道瞌睡遇枕头,惟功正好一路巡行过来,还派前站塘马到处晓谕总兵官的谕令,李平胡逮着这个机会,决定好好拿一批人开刀,打了惟功的脸向李成梁报功,然后再吓住女真人,不给他涨税银的事情找麻烦,一举两得。
此时一群十余人的女真鞑子被按在税关正中,也是城中的菜市场,平时开刀杀人的地方,一听说李参将要杀人,不少百姓和税关小吏,官员,还有不当值的官兵都跑了来瞧热闹。
当然看热闹的还有不少女真人和蒙古人,因为杀的不是自己人,蒙古人都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他们没有人参东珠,不过有的是皮货,羔羊皮一来就是上万张,各类兽皮也不少,更受欢迎的就是好几百匹为一群的大股马群,不管什么时候大明都对买马的事情是多多益善,有多少要多少。
明朝的前一百年是以河套地区养马为主,民间养马为辅,因为有了西北养马地,加上太仆寺马政搞的不错,所以并不如宋人那样缺马缺到饥渴的地步,到了明朝中期,就是以市易买马为主,养马为辅了,民间马政用银到万历年间已经基本上被免除,也是去了一大恶政,使不少百姓受益。
在抚顺这里,大大小小的马群每隔一阵就被赶来贸易,一说杀人,不少看马的鞑子骑着自己的马跑来看热闹,汉民们走路,鞑子们骑马,不一会儿功夫就是将整个菜市口一带围的水泄不通。
“汉狗又杀你们人了。”
“瞧吧,你们的孛堇还是只能忍了。”
“和你们说,汉人非得和他们打过,年年打,他们才不敢乱杀,不然你们女真人总说自己有多善射能打,还不是被人当狗一样?”
蒙古人聚集的多了,都骑马拢在一堆,他们都长着圆脸,脸因为长期在草原地方被吹的又红又黑,皮肤十分的粗糙,他们身体多半都是又方又短,上身臂膀显的十分粗壮,下身的腿只要一下马就会显的罗圈的十分厉害,这年头的蒙古人几乎就是马背上生,马背上死,如果没有马的蒙古人,恐怕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了。
论骑术,他们当然远远超过女真人,不过论射术和凶悍,女真人又经常拿这个来嘲讽蒙古人,不少女真人其实都不会说女真话,只会说蒙语,所以他们交流起来没有困难,今天在菜市口杀的是女真人,这些蒙古人逮着机会,嘴自然臭的厉害。
在场的女真人神色都十分难看,感觉蒙古人虽然说的难听,似乎也是事实,他们每个部落都会轮流犯边,经常和明军打来打去,虽然每年要死不少人,不过明将对来贸易的蒙古人也很小心,不敢随意斩杀,杀几个人招来几万,又得打仗,也不是人人都这么疯狂,这么一想,女真人们的面色就变得十分阴沉,眼神也是变幻莫测,他们开始反思自己部落的原则了。
在菜市口一边,何和礼和额亦都被几十个明军甲兵围着,他们虽然勇悍,人数却太少了,额亦都没有伴当,何和礼带着三个人,一共才五个,明军甲骑却是有四五十人,长枪大戟将他们围在正中,枪尖和戟尖就在他们脸庞四周来回荡着,有好多次锋锐的枪尖都在脸部的皮肤擦过,擦出一个个血口子,额亦都眼中露出凶光,他有些跃跃欲试,每次到出手之前,又把自己的冲动给强压了下去。
“传我将令。”
李平胡一脸得意,眼中却全是残酷的光芒,他竖起右手掌,令道:“将闹事的女真人全数给我斩了。”
听到将令,李平胡的亲兵们有十几人翻身上马,提着自己的佩刀便大步往前去。
那些跪着的女真人自知无幸,开始大声咒骂起来。
他们倒也是硬气,没有一个出声求饶的,都是大骂不止,只有两人跪在地下,一声不吭,但腰板也是挺直,并没有害怕。
“可惜了,白白叫汉狗杀了。”
“下次学乖些,吃亏了不要当场与汉狗争执,想法聚集在一起和他们打过,杀他们的人,不要叫他们杀了。”
眼看要行刑,不少蒙古人更是借机起哄起来。
惟功已经赶到了,不少蒙古和女真人的对话也被任大顺翻给了他听,他的面色也是十分阴沉,这些该死的北虏,他们与大明打了二百多年,贼心不死,还在拼命怂恿女真人与他们一起干。
这倒是和几十年后不同,三十年后是女真人和大明打生打死,拼命拉蒙古人一起,不过那时候的蒙古人也是被大明打残了,和现在兵强马壮的情形不同。
“嘿,这些鞑子倒也硬气。”
“这么杀人家不算好汉。”
“得了吧,杀鞑子有什么可惜的,不管杀哪一股鞑子都是鞑子。”
“女真人和北虏还是不同,除了王杲那混帐,别的女真部落还算老实。”
“算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杀便杀了吧。”
汉人围观者当然各有说辞,多半倒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反正杀鞑子都是杀,杀谁也不心疼就是。
此时一群家丁提着刀走到那些女真人身后,动作快性子急的已经将刀抽出,一会只要将对方腰眼一踢,顺势一抹,人头就落地了。
“住手。”
惟功策马向前,在他身边,周晋材等人全部束甲相随,他当先,其余部属都排众而出,二百多骑兵从人群中一直冲出来,很快形成一个反包围圈,将李平胡和其家丁围了起来。
李平胡见了这样的场景反而笑起来,只是眼神中冷意十足,也不下马,就在马上向惟功道:“总镇大人这是何意?”
“本将之前的晓谕你没有见到么?”惟功也是很平静地道:“不得滥杀,哪怕是夷人。”
“末将不是滥杀。”李平胡露出讥讽笑容:“这些女真鞑子搅乱市场,殴伤多人,扬言犯边,每一条都是死罪。”
“那好。”惟功道:“我将人带回去审,审明实情后再做处置。”
“对不住大人。”李平胡脸上讥笑更加明显,答道:“抚顺关是末将奉征虏前将军之命镇守,虽受大人节制,本营军务和关中事务,却非大人可以干预。”
“如果我一定要带人走呢?”
李平胡讥笑转为狞笑,答道:“那得看大人有多大的决心和我们辽镇过不去了……”
说话间,轰隆隆的马蹄声突然响起,须臾之后,大队的骑兵自街角对面出现,全部穿着甲胄,手持长枪和大刀,杀气腾腾,直奔场边而来。
李平胡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形势转换也在他预料之中,张惟功少年得志一定气盛,定然前来阻止他杀人,一旦争执,他的部下全部出现,将情势逆转,这样一来,这张惟功只能避开,这辽阳镇的脸就被他打的啪啪啪响了。
经此之事后,辽阳镇还有什么脸面干预沈阳中卫和抚顺铁岭这边的事?分守开原参将这个实职参将,李成梁不保举他接任,还能有谁?
过一两年,由参将到加衔副总兵官,直到总兵官,岂不是水到渠成之事?
李平胡的野心,大得很呢……
但惟功的决心,却是更加的大。
几乎是人用肉眼难以察觉的动作,他已经取弓在手,引箭在弦!
纵马往前,崩然一声,惟功已经一箭出手。
李平胡吓了一跳,几乎下意识的就是一缩脖子!
这一箭之快,几乎是他平生所未见!李家李如松已经是青年一辈中的箭术高手,李平胡也佩服李大公子的箭术,不过在惟功面前,李如松的水平就差的远了。
他不由自主的顺着箭矢飞过去的方向去看,箭矢已经只剩下残影,而很快地就显示出结果来……对面的一个骑兵被一箭射中了肩膀,在马上摇晃了一下,栽倒下来。
“崩,崩,崩!”
惟功又是继续引弓而射,在对面,连续被他射翻了三人。
以他的射术,如果要人的命,在相隔不到百步的情形下,可以连毙这数人,只是他留有余地,只是伤人而不杀。
“我已经下定决心,哪怕战死于此,也要阻你杀人。”
惟功已经冲到李平胡跟前,李平胡神色紧张,他的部下也是如此,而惟功却是神色如常,继续引弓射过去,崩然一声,对面又是一人坠地。
第434章 出迎
对面的骑兵已经被他阻住了,虽然这些边军家丁都悍不畏死,不过光挨箭射不能还击显然也不是回事,惟功今日穿着的是蟒袍,整个辽东只有李成梁还能穿,除此之外没有第三人,最多还有一些总兵副将能穿赐给的麒麟服或斗牛服,蟒袍却是赐服中的第一等,众人都认得,虽然被接连射翻在地,却无人敢引弓还击,更不要说上来近身劈砍。
李平胡此时已经醒悟过来,惟功的态度说明了一切,除非他率部还击,否则今日之事就只能投降认输。
他凶性虽足,当着几千人的面杀一个未来的国公却也是没有这种胆子,发生这种事,李成梁也护不住他。
这厮倒也有决断,因见辽阳镇兵摆出一个半圆的阵式上来,骑兵们阵列森严,一看就知道也不是好相与的,而且是下定了打仗的决心,看这模样,这一仗打下来怕是血流成河。
此时他已经不敢质疑辽阳镇和惟功的决心,心里大骂这是一个疯子领着一群疯子,面上却只得挤出笑容道:“总镇大人何必如此,这事只是一件小事,万事好商量。”
“别废话,放人,然后……滚!”
“好吧,末将滚,末将滚。”
李平胡眼神杀机凛然,脸上却笑的如鲜花般盛开,当下立即下令,放了那些待斩的女真人,当然,也撤开包围,叫人放开额亦都和何和礼等人。
“我等谢过马法。”
“谢过马法救命大恩。”
这些女真人显然也知道惟功的身份,扑在惟功马前,叩首谢恩。
“汝等来马市贸易,需得遵纪守法,不得擅自与边吏或我军民斗殴,再有下次,纵不论斩,亦当责以军棍或徒刑,听清了吗?”
“我等愿遵马法之令。”
“有什么冤屈,可以叫你们的孛堇到辽阳告诉我知道。”
惟功最后吩咐一句,又冷冷看了李平胡一眼,掉转马身对那些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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