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冤屈,可以叫你们的孛堇到辽阳告诉我知道。”
惟功最后吩咐一句,又冷冷看了李平胡一眼,掉转马身对那些汉人商人和军户们道:“边将或有不法情事,也不单单是对夷人,你们有不满之处,也可以向我控诛,本将会替你们做主,在我这里,只有情弊是否属实,不在夷汉,更不在官民。”
此话博得汉民一阵喝彩声,原本他们是瞧热闹的,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而李平胡一来抚顺就提高税银,勒索的对象当然也包括汉商,他们敢怒不敢言,眼见惟功将李平胡镇住,当即就有人心动起来。
“李参将,好自为之。”
惟功将人圈住,收了弓箭,目视李平胡,冷冷说道。
“末将也要将这话奉劝给大人,过刚易折。”李平胡这么短短时间就已经平静下来,脸上毫无表情,似乎刚刚惟功射伤的人不是他的部下。
今日之事,当然是李平胡折了一阵,仅凭四周北虏的怪叫声和女真人的欢呼就能听出来,就算汉民,也是对惟功支持的多。
并不是说斩夷人就一定会被拥护,毕竟人心里有事非曲折,李平胡摆明了是夷汉通吃,只认银子,就算他杀夷人,汉人也不会真正支持他。
俟走出一段距离,额亦都和何和礼跪下致谢,惟功和声道:“这是第一次我不怪你们,现在说与你们知道,大小事情出来先报给我知道,由我处理,今日这事再有下回,必将你们逐回,若犯法纪,也是该怎样就怎样!”
两人至此已经看出惟功风骨,知道这位在栋鄂部那边十分和善的马法其实行事十分凌厉果敢,当下都毕恭毕敬地答应下来。
至此一桩风波了结,那些女真人被放走,有两人频频回头,众人也不在意。
“大人行事真是雷厉风行……”孙承宗额角汗水淋漓,他没想到惟功居然是这样的行事风格,不顾身份和自己的安危,悍然而上,终是将事情解决。
“信和望比什么都重要。”惟功道:“若叫李平胡杀了人,虽然夷种死了我其实不心疼,但损失的是我的威望,自是不能容忍。”
他在心中沉思着道:“李平胡这人不可小视,能屈能伸,野性难驯,不将此人逐出开原,沈阳以北,我很难掌握。”
……
……
“大人一路辛苦了,请洗手擦面。”
六月十七,惟功一行穿过沈阳中卫城,没有耽搁太久,从沈阳直趋辽阳。
由沈及辽,进了辽中范围后是阔大平原,容易行走,很快便折返辽阳。
此时的辽阳沿途官道早就收获完毕,不少军户挺着枯瘦的脊梁在田里用人力拉着铁犁翻地,女人和孩子跟在身后,不停的将谷物种子丢在垄里,然后将土覆上。
这样的天气做这样的活计,当然十分辛苦,男子们身上的汗流的如瀑布一样,女人们也是头发被汗湿透了,小孩子们也是无精打采,却也只能勉力跟在大人们的身后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
惟功一行,就在辽阳广顺门外,这里是辽阳南城,连接沈阳的官道就在这里抵达辽阳,留守辽阳的文武官员知道惟功返回后几乎倾巢而出,辽东都司是已经由张三畏正式为都指挥,这个官职对惟功十分重要,被他上疏要到了手。
其实他更想要的是开原参将和宽甸参将加上海盖参将,不过估计现阶段一个也弄不到,只能慢慢来。
朝廷的大小相制不是说着玩的,没有把握之前,他不会去打破平衡。
都司之下,同知,佥事,各卫指挥和属官,经历,通事,各库大使,文武都穿着品阶服饰,不同的就是文官戴短翅乌纱帽,武官是方翅乌纱,胸前的补子也有不同。
辽阳镇的属下,出迎的倒并不多,大家各有职司,如果不管手中的活全跑出来,想当然的会被训斥,所以迎出来的只有张用诚这个总管事的,还有也是刚刚返回辽阳不久的陶希忠和他的一群部属了。
分守分巡道当然不会出面,他们的职司在内地是总兵跪见他们,彼此分庭抗礼已经够委屈了,叫他们出迎当然绝无可能。
王政和还在城中折腾,拉拢人心,到处找辽阳镇的黑材料,希图扳回一城,更加不可能与惟功和衷共济,出来相见了。
虽然在外奔波这么久,但基本摸清了辽中辽南到宽甸的情形,还在女真诸部竖立了威望,未来在的女真事务中,大有机会给李成梁挖坑,还找着对付建州左卫和努尔哈赤的方向,惟功的心情十分愉快,下马的净手的时候,也是满面春风。
只是看到道路两边的情形之后,虽然有香茗奉上,惟功的脸也是沉了下来。
“张用诚你现在越来越讲这些个没用的东西了……”惟功指着道左两旁,虽然接官亭里官员武将众多,还有不少远远围观的百姓,他却直言道:“此时不抓紧屯堡之事,都跑来迎我做什么,还弄这些虚礼,何苦来。”
这些其实是侍从室总务处的手脚,不过看到唐胖子往后缩时,张用诚忙躬身解释道:“大人久未回辽阳,大家心里思念,也是想大人一路辛苦了,所以才这样。”
“下次不可如此。”
“是,请大人放心。”
虽然出巡是必不可免之事,但想起辽阳屯堡之事,仍然是十分急切。
“大家远来辛苦,今晚总兵衙门设宴,请大家好好喝上两杯。”
看着张三畏等人,惟功又换了笑容,大声邀请。
“多谢太子太保大人。”
“多谢总镇大人。”
“末将一定叨扰。”
接官亭内外一下子热闹起来,刚刚冰封般的气氛立刻转变了。
宋尧愈寻了个空,悄声对惟功道:“大人,今日发作用诚,实在是你错了。”
现在辽阳镇中怕也只有宋老夫子敢这么直言不讳说是惟功“错了”,惟功也不以为忤,笑道:“老夫子怎么说?”
“大人在辽阳城中虽然凭杀戮确定了威望和实力,但人心其实未附。现在久在外间,众人出迎一下又如何?难道就累坏了他们?今日这事,不仅无错,还要定为形式,咱们辽阳镇内部自然不必太讲礼数,对都司和各卫,还有其余各方的人,倒不妨将礼节讲起来,先讲礼,再慢慢施恩,人心才会真正依附。”
惟功微微点头,这宋尧愈不愧是跟着张居正十几年的智囊人物,虽然制度建设上对他帮助不大,但在这个时代来说,确实是难得的精英人物,拾遗补缺,建言献策,确实在张用诚等人之上多矣。
当下轻轻点头,笑道:“还好我叫了他们留饭,算是歪打正着。”
宋尧愈微微一笑,两手微一合什,道:“阿迷陀佛。”
老夫子跟了惟功之后,突感天命之威,现在居然已经是个居士,惟功虽不以为然,倒也不会去干涉,只由得他便是。
一行人浩浩荡荡,由接官厅赴城中,惟功在沿途只关注那些耕地的军户,烈日如滚汤沸油般的晒在人身上,他骑在马上,身后还有人举着伞盖,自是感觉并不难受,而那些军户,自是如在地狱之中了。
而看他们的土地,干涸枯裂,虽然不远处就有河流,但无人能够单门独户做起引水的工程,而且也没有这种意识,所以从土地的情形来看,实不容乐观。
这个时代有条件的会让耕地轮休,恢复地力,主要还是肥料和引水工作实在做得太差了。
第435章 汇报
回到城中,着人在二堂后的东西两花厅备酒,叫客人们拿衣包宽去大衣服,换上便服,惟功自己则深入庭院之中,直到后堂为止。
总兵衙门的前院,大堂,二堂,都算是“外朝”,只有进了后宅正院,才是惟功的燕居所在,不是最亲近的人是进不来的。
他的头顶是长的郁郁葱葱的葡萄架,天棚搭在房檐之上,又挡了太阳,还可以通风纳光,取其凉意,这是当时大户人家的标准配备,京城的勋贵大户,到了暮春时就家家搭天棚,秋天时再拆掉,反正不需自己动手,而享受倒是自己的,左右不过是花些银子的事。
惟功脚步轻快,他的脚下是大块的方砖铺成的甬道,四周也全部是方砖漫地,院墙边上是排水的管道,也是用青砖铺成的,院子正中两侧是种植着海棠花树,开的正艳,散发着阵阵清香。
还有正宅大堂的廊檐墙基下,一排溜的全种植着各色花木,这会子是万物生长正有力的时候,所以姹紫嫣红,格外漂亮。
整个院落精洁漂亮,叫人一进来就身心愉快,昨日辽阳刚下了一场暴雨,院子里更有清新艳丽的感觉,叫惟功更是四肢百骸都放松了的感觉。
“大丫,大丫!”
到了廊下,看到五六个丫鬟迎上来,这都是惟功临行前总务处定下来的人手,一共八人,专责负责打扫后宅和花园,加上两个厨娘和两个帮厨,算是把惟功的后宅给确定了下来。
当然还有园丁和小厮一类的人,不过不需要到惟功身前,惟功反而是不认得。
其实就他本人来说,有大丫也足够了,在英国公府时,别看是二百年的大府,仆妇丫鬟小子二三百人,惟功身边也就是来兴儿伺候,七叔七婶也不是事多的人,所以在外人看来是俭省的不象话,其实不是惟功矫情,以前是真的没时间亦没有精力捣腾这些事情。
现在有这样的地位和财力,招一些人手进府,不过是叱咤之间就办好了。
只不过这些丫鬟容貌才情都很普通,做的事情主要就是给大丫帮手,惟功出外,心里不大放下的,倒是只有一个大丫。
不过大丫没答应,一个叫福儿的丫头怯生生上前来,蹲下一福,答说道:“禀老爷,大丫姐请了假出去了。”
“咦?”惟功道:“她去哪儿了?”
“听说回槐树百户胡同那儿了,和李佑总管一起。”
“哦,哦,我知道了。”
李佑和大丫一起请假,想必是总务唐瑞年准的假,惟功心头一阵火起,吩咐道:“快将唐胖子给我叫来!”
唐瑞年赶过来的时候,惟功也去了纱冠和蟒服,只穿着一袭青衫,头上用了一根簪子将头发固定了,打扮是潇洒多了,脸上神情却是十分不爽,见唐瑞年过来,当即发作道:“唐胖子我记得你在京城时训练也是能合格的,瞧你现在一脸肥肉,你身上的功夫想必是摞下了……也好,我回来了,这阵子你就每日跟我一起操练吧,不将你重新练结实也不算完。”
唐瑞年其实就是脸有些圆,身形略有发福,他执掌总务,和外头的人打交道多,就算是本镇中人和顺字行的大掌柜来了也是他招待,时间久了自是比其余的人要略胖一些儿,唐胖子之号就此叫开了。
这会子听得惟功发作,他当然也不敢顶嘴,只得唯唯诺诺的连声答应着。
“下午什么行程?”
惟功的行程在外是自己决定,总务的人跟着帮手,回辽阳后,一切重新回到正轨,当然还是总务安排。
“下午带任磊和张思根,还有用诚哥,还有预备好的屯田处的人,一并去踏勘定好地址的屯堡。”
“哦。”这是第一重要的正事,惟功点了点头,答道:“此事确实要紧。”
“再有,宋钱度来了,大人应在下午见他。”
“很好,等他很久了……叫任磊和张思根一起见他。”
“赵士桢赵大人已经到了宁远,估计四五日内到辽阳。”
赵士桢是前呼万唤始出来,惟功早就叫他到辽阳来,反正大明的京官几乎没有什么事可做,赵士桢又是闲职一个,其实他当个翰林倒蛮合格,不过估计正统的士大夫都不会同意,这一次请假两个月,悠哉悠哉的往辽阳来了。
“他的自生火铳有没有说有进展?”
“赵大人一直在弄这个,听说已经摸着窍门所在,只是还需时间。”
“这么久了,还需时间,这家伙明显不努力啊。”
赵士桢的性子就是这样,有时候做起事情来是废寝忘食,有时候就是抛在脑后,自生火铳也就是燧发枪是惟功未来武备体系中最为要紧的一环,连合机铳这种火绳枪中的最优秀的枪型之一惟功也不打算全部列装,只打算造几千支用来训练,未来还是大规模装备燧发枪。
可惜的是,赵士桢在这件事上很难突破,其实如果光是用击锤打火石,然后引燃引火药,这一点已经可以办到,但将所有的扳机零件列装成型,成为一个成熟的枪型,估计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其实欧洲的燧发枪也是走了相当漫长的一段路程,从纯粹的火绳枪到用铜条转轮,再用击锤打燧石引发火药,前后最少用了百年。
惟功是要以火绳枪直接跳到燧发枪,如果不是有赵士桢这个第一流的人物,怕也是真不可能。
赵士桢此来,当然不是真正游山玩水。
唐瑞年道:“赵士相,李英鹏,两个大匠领着七成的匠作组成员跟着一并来了。留在京城的主要是制马车和相关器具的,能做火枪,铠甲,兵器,各种工兵用具的,全部都跟过来了。”
辽阳将是未来的核心和基地,十年之内,惟功所有的事业都是在此立基,已经被赵士桢调教了几年的工匠当然都必须跟来,并且要在短期内,扩大若干倍的规模上去。
这么一想,用钱之处简直是太多了!
惟功喃喃道:“一年之内,不弄个三五百万的,简直支撑不来。”
唐瑞年听的眼皮直跳,赶紧道:“晚上的安排是大人给参谋局中表现优异者赐宴,共用四桌,三十来人,陶希忠和他两个副手坐大人身边。”
“好吧,就是这样。”
一回辽阳,光是具体的事物就是这么许多,书桌上还有厚厚的一摞公文要批复。
虽说各部门各有职司,惟功早就把部门能自己负责的一块给划的清清楚楚,但需要他这个最高负责人批复的文书却是一天比一天多,别的不说,拨给屯务这一块的银子很快就必须到位,先从顺字行到财政上,再从财政批到具体部门,没有他的签字,谁敢当这个家?
而白花花的银子,现在全部是惟功自己的私产,拿私产贴补出来给军镇用,恐怕大明现在大大小小几十个军镇,只有惟功这里一处了。
“好了,大人。”唐瑞年笑道:“侍从室参随处又有两个新参随加入,见或不见在大人两可之间……他们要先期培训才行。”
侍从室的参随与参谋局不同,参谋局纯粹专注于军事,参随室则不同,可以有不同的侧重点,关键就是你要是某一方面的专家,而不光光是专长于儒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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